夜晚的风拂过,带来一阵阵清新的气息,如同雨后湿漉漉的树木发出的沁人心脾的香味。皎洁的月光下,一抹孤寂的身影站在房前,良久良久,却依旧没有丝毫想要推门而入的想法。
只不过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却深深让唐烈不敢迈步,不敢向前,不敢探视,终抬起手,几番犹豫还是无奈放下手,复问着自己:唐烈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证实什么?见了她,又该说些什么?
或许自己不该走这么一趟,轻轻摇头,正想离开之际,听闻寒瑜的声音响起,“母亲……”作为常年练习功夫的人,唐烈的听觉自然是比一般人好太多。
没有丝毫犹豫,唐烈轻轻推门而入,走到寒瑜的床边,只听寒瑜断断续续呓语:“母亲,不要……不要离开瑜儿……不要扔下瑜儿……”大概是想到一些过往,不知不觉寒瑜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母亲?唐烈有些诧异,心里暗忖:寒瑜的母亲不是在她四岁多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吗?她是想起以前母亲去世的场景,才这么难过?
第一次看见寒瑜落泪,心里却觉得闷闷的,轻轻地坐在她的床边,默默替寒瑜擦去眼角的眼泪,长长的睫毛下也沾上泪水,睡梦中的寒瑜真的非常安静,安静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多少个夜里,任泪水一滴滴滑落,打湿脸颊,而不去擦拭,直到风干,寒瑜,之前你是不是都是这样度过?心里莫名地多了一抹心疼,对寒瑜的心疼。
抬手轻轻抚上她安静白皙的脸庞,她没有被惊醒,只是微微侧过头,继续沉浸在睡梦中。唐烈瞥见床上的药瓶,猜想寒瑜是吃了安眠药,方便安然入睡。
眼眸深沉地望着沉睡的寒瑜,目光落在她有些红润如水的小嘴,看着看着,突觉得喉咙一紧,无声地低下头去,双唇触碰的那一刻,唐烈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凉凉软软的,似儿时喜欢的棉花糖,也似甘醇迷醉的佳酿,令人沉醉其间,无法自拔。
睡梦中的寒瑜,似乎有了反应,轻轻嘤咛一声,沉醉其中的唐烈终究醒悟过来,猛然离开她的床边,回过身子一脸复杂地看着入睡的寒瑜,喃喃自语:“唐烈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她是寒瑜,像罂粟一样的女人。一旦爱上她,你的下场可能变得一无所有。”
“别走……别丢下瑜儿……”就在唐烈想要离开,却被睡梦里的寒瑜拉住,略带哭腔的恳求,唐烈微微皱眉,哪怕知道寒瑜口中希望别走的那人,不是自己。可在他的心里,面对这样生病娇弱的寒瑜,自己是没有什么抵抗力。
明知是劫数,唐烈依旧愿意去尝试,那一瞬间,不再顾忌所有,紧握着她的手,他什么都不想去计较,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似一个大哥哥般安慰寒瑜:“不会,我不会丢下你!”
低沉却很安心的声音,令寒瑜越发入睡,嘴角浮起一抹熟悉的微笑,唐烈知道,这种笑容,代表着她现在是快乐的。
夜里渐渐起风了,唐烈就坐在寒瑜的床前,紧握她的手,看着安然睡了一夜的寒瑜,估摸着药效差不多了,才轻轻放开她温软的手,坐到桌前等着她醒过来。
没多久,一夜好眠的寒瑜,缓缓睁开眼眸,便瞥见坐在桌前的唐烈,眉头微皱,心里暗骂:自己不该吃安眠药,居然警惕性变得这么低。也不知唐烈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见她皱眉,唐烈便猜到她心中的心思,端起一杯茶,笑着解释起来:“放心,我并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寒瑜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微微咬着嘴巴。
放下杯子,走近寒瑜,每一步唐烈的眼神中都带有别样的笑意。自诩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思的寒瑜,也没有看明白他的深意。
若不是自己有伤在身,哪里会让唐烈这般放肆无礼,下意识地寒瑜开始躲避,出言制止:“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们之间的关系没必要这么亲昵。”
听了她的话,唐烈真的没有再向前迈着步子,反而睥睨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的意思很清楚,就算你是女人,我也不会饥不择食,对你下手!”
话音刚落,始料未及的寒瑜脸色一变,顿时只觉得是一场晴空霹雳,一大清早,寒瑜不得不说,唐烈还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到底是冷静自若的寒瑜,看着唐烈,冷冷反问着:“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唐烈,你是还没睡醒,还是被摔坏了脑子?一大早,就胡言乱语,无事生非。”
闻言的唐烈,早就猜到寒瑜不会乖乖坦白,坐到她的身边,望着她如水的眼眸,轻描淡写回了一句:“寒瑜,你非要我证实吗?且不说找回替你治病的医生,光是让你当众脱衣这一条,你就做不到吧!”
“你……无耻!”被气急了的寒瑜,脱口而出,想要掌掴唐烈,出出自己心里的怨气。
这一次,却再次被唐烈反握住手,冷眼看着唐烈,语气不善:“放手!”毕竟和她打过很多次交道,唐烈深知,自己刚刚的一番话令向来掩饰自己脾气的寒瑜,真正生气了。不想跟寒瑜起太多争执,唐烈还是放开了寒瑜。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才刚刚摆脱唐烈的束缚,寒瑜就快速出手,狠狠地掌掴了唐烈,声音清脆响亮,足见出手的时候,寒瑜的确下了重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唐烈冷峻俊秀的脸上出现了五个细长分明的手指印,被掌掴的唐烈,牵制住向自己出手的寒瑜,冷冷地望着她,似笑非笑:“好!很好!寒瑜,你真是好样的!”
本以为自己会被唐烈狠狠地掌掴,可意料中的掌掴并没有落下,她的双肩被一双大手狠狠的按住,肩膀传来的疼痛,令她抬眸望着他:“唐烈,你到底想怎么样?”
“寒瑜,你应该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旦你的身份公开,寒家还能容得下你?对你多年痴情的欧阳敏敏,知道真相,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唐烈盯着寒瑜,脸上面无表情,那原本带笑的眸子充满了愤怒,那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掷地有声的话语,加上室内极其安静,静得让她心惊,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万万不是唐烈的对手。
自知不能再惹怒唐烈,寒瑜听了他说的话,也只是抿着嘴不回应,骨子里比谁都骄傲的寒瑜,从来不信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鬼话。
在她的意识里,只有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就算是失败,她也要有尊严,有骨气,有魄力的失败。
而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动手掌掴过的唐烈,真的对寒瑜已经忍让很多了,要是换了别人,只怕后果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既然肯替我隐瞒,你的条件又是什么?替唐晓治病?还是和你联手?”冷静下来的寒瑜,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正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好。
时隔多年,寒瑜却一直记得一件儿时的往事。小时候,寒瑜和奶娘一同出门,那时刚刚才六岁多,孩童自然少不了出门时满心欢喜的乐趣,尤其是很少能够出门逛街的寒瑜,偶然瞥见街边卖泥偶的老伯伯,心之向往。
可她年少不懂事,硬是缠着奶娘索要泥偶,出门只为采购的奶娘,并没有携带过多的钱币,可无奈在寒瑜的坚持下,只好叮嘱寒瑜留在原地,而自己前往商票拿钱币。
满心欢喜等在泥偶摊子面前,眼里更是只剩下精致好看的泥偶,见奶娘离开,泥偶摊主早就注意到穿着不凡的寒瑜,笑眯眯走到她身边,提出邀请:“小少爷,你喜欢这些泥偶吗?我家里还有更好看的,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见寒瑜犹豫,不说话,泥偶摊主试着劝说,砸砸嘴:“哎呀!真是可惜,本来见你这么喜欢我的作品,很想送一个给你。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算了……”说完,还收拾摊位准备离开。
不得不说,寒瑜动摇了,和泥偶摊主一起去了泥偶摊主的家,结果可想而知,半路上却被泥偶摊主迷晕。原来泥偶摊主其实是个惯犯,专靠泥偶哄骗小孩子,见寒瑜长得俊俏,想把寒瑜卖给别人。
和很多孩子一起被关在黑屋子里,寒瑜第一次亲眼看见人性丑恶到某种疯狂的地步。仅仅为了钱,可以泯灭做人的良心,仅仅为了钱,可以随意打骂几岁的孩子们,仅仅为了钱,可以惘顾几岁生病孩子的性命。
所幸寒瑜自小就会看人眼色行事,被人贩子关在小黑屋日子里,不哭不闹,反而冷静下来。相对于周围的孩子越发哭闹,换来的却是人贩子们一次又一次的打骂。而由始至终,寒瑜却依旧理性面对。
不停地告诉自己,等待,等待……寒瑜心里明白那是唯一的自救机会,在一个适当的机会,寒瑜逃出了人贩子关她的小黑屋。离开的那天,尽管小心谨慎,她还是受到不少的虐待,寒瑜暗自发誓:这笔帐,她一定要原原本本讨回来!
果不其然,当寒瑜一回到寒家,不顾身上的伤痛,坚持要求父亲派人前去清剿,见寒瑜逃走,人贩子立即换了地方,经过一夜的搜索,人贩子依旧全部都是被一网打尽。
执行的那天,父亲带着寒瑜,硬是让她亲眼目睹人贩子被枪击杀的全部过程,尽管心里怨恨人贩子们,可亲见所有人的死亡,六岁多的寒瑜忍不住呕吐起来。即使如此,至今父亲的话依旧在耳:“你这次被虏走,怪不了别人,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太过愚蠢,居然相信有平白无故的好!”
自那之后,凡任何无所求的事,寒瑜都不会随意相信什么,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无所求,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圣人,看破红尘的一切。就像是权利的中心,必有算计。
“小晓重伤了你,险些害你丧命,你还愿意替她治病?寒瑜,你是想说,你其实很大度,还是认为我太过天真?”唐烈淡淡的语气中,却显出很明显质疑的意味,眼神似有似无扫过寒瑜脸上的表情。
平心而论,唐烈也明白,依寒瑜的清冷性子,没有当场杀了唐晓已经是她给予最大的让步了,现在还想让她真心替唐晓治病,简直是痴人说梦!
靠着檀香木的床头,抬眸看着唐烈,“你还真是了解我,算准了我不会给她治病!不过,激将法对我没什么用,不管你怎么说,唐晓的病,我都不会再插手!唐烈,你应该清楚我是向来有仇必报。”生病的缘故,说了这么久,她的身子渐渐疼起来。
并未觉察出寒瑜有些不舒服,唐烈脸色依旧,“寒瑜,小晓的病,我自会找别人,替她医治。至于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但你最好别再找人调查我母亲的下落,否则后果自负!”
面对唐烈的警告,寒瑜不想逞一时口舌之争,只当没听见。见唐烈走后,寒瑜挑眉,望着窗外落了一地的梨花,心里却渐渐生出一番算计,“唐烈,你终于承认,你的母亲——九娘根本就没死。她间接害死我母亲,又跟我父亲的死逃不了关系,这样的大仇人,我怎么会放过?你不愿拆穿我的身份,就连被我掌掴也可以既往不咎,你以为我真是傻子吗?连你喜欢我也觉察不到吗?既然你是他的儿子,暂时找不到她,她犯的错,你承担也可以。既然你有机会不杀我,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我又何必对你手下留情?”
眼眸中流露出的仇恨,似乎变得越发深邃,此时的寒瑜,令人难以看透。
看似重新回归安静祥和的连城,却暗藏来势汹涌的杀机。殊不知这其间的悲欢离合,波云诡谲令日后在冷静沉默中回想起来,抚今追昔,实不胜其感慨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