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总，就是她。”老戚轻声说道，然后使了个眼色。
朱浩民被眼前的事物惊了一下。一个风格统一的小区中央，竟然矗立着一个碍眼的平房。一个老太正坐在门口的躺椅上轻摇着蒲扇。
朱浩民和老戚向老太的房屋走去。“看那老妖怪，这么凉的天还乘凉扇扇子。”
“你接触过她么？”
“王哥和她谈的时候我在旁边，没搭过话。但是说话神神叨叨的。这老妖怪几十年前就是钉子户，白给她造新房子都不要，更何况这次是动迁，我看对付她真的不容易。”
“李奶奶，我是房地产公司的小朱。”
老太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朱浩民又看了一眼老戚，轻声的说道：“只要我活着，你们拆不了。”然后又慢慢的把眼睛闭上。
这句话很轻，很普通的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让朱浩民从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把目光注视到老太和她的房子上。
劣质的白色绣花旗袍，胸前有一串玉珠还有一个吊坠，但是坠子比较小，应该是观音。黑色小布鞋，头发往后盘起，80年代人手一个的蒲扇。这身很不搭的造型确实和老戚的“老妖怪”能产生那么一点点联动。身后的房屋碎玻璃依然没有修复，里面很暗，但是从依稀的视觉中能感觉到里面阴暗潮湿脏乱。
“李奶奶，这次.。”朱浩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那些曾经用过千百次的语言逻辑突然卡壳了。
“老太太，再过几天，政府就要来强拆了，到时候您老人家有个好歹咋办？”老戚看出了朱浩民的反常，极力的表现自己。
朱浩民突然蹿起火来，自己安排好的谈判战术就这么被这么个跟班的破坏了，刚准备拖走训斥，后面传来了喊声。“浩民，浩民。”
朱浩民和老戚转身，是王德东，他小跑着朝他们走来。一把拖着朱浩民就走。“有点急事，你先和我回工地。”
“我正要和老太太谈呢，什么急事？”
“你先别管这个，处理好接着谈，很快就了事。”王德东不容分说的拖着朱浩民就往回走。
刚迈出两步。背后传来老太的轻语，虽然很轻，但是刺入心骨。“记住我的话，只要我活着，你们拆不了。”
朱浩民回头看着老太，一边被王德东拖着，老太在视线里越来越远，但是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恐惧，说不出缘由的恐惧。
一个老者正坐在工棚里端详着佛龛。
“张老师，原来是你。”朱浩民一眼认出了眼前的老者。作为一个前工地负责人，挖出点”宝贝”肯定会有固定的贩子来交易。这个张老师据说退休前是省文物管理协会的负责人，退休后利用自己在职的人脉关系倒腾点中低价位的货物。
“小朱，自从你升官后我们是第一次见吧。恩，有个当官的样子。”老者转过脸推了推眼镜说道。
“来来来，这次你们挖到的这个东西还真不是什么差货色。”
朱浩民显然被着老者说的一震，竟然暂时忘却了刚才谈判的不顺利。
“你们看这个佛龛选用优质紫檀精制而成，工艺精湛。龛顶雕刻梅花纹，龛门雕有两只麒麟，门中间饰铜锁壁，门内透雕双螭龙、蝙蝠等纹饰，寓意“吉祥多福”。后壁有描金通景屏，其上饰“五寿”图案，底座为高束腰，草花纹牙板。整器制作规整，雕工细腻流畅，包浆自然，且寓意吉祥，充分显示出古代工匠们的聪明才智和高超技艺，实为一件难得的佳作。看这个雕工和寓意，我觉得应该乾隆年间的藏品。”
“张老师，这个能卖多少钱？”王德东显然压抑不住他的兴奋。
老者推推眼镜，继续观察着佛龛说道。“佛龛这种藏品不像瓷器饰品那种流传的比较广泛，在这几年也鲜有交易。前些年拍过两件，一件是相似款乾隆年间紫檀佛龛，好像拍了70来万。但是做工没你们这个好，尺寸也略小上一号。另一款也是乾隆年间的，但是它是用了铜镶木手艺，而且上面有御笔题词，所以拍了一千多万。”
“那也就是说，我们这个佛龛至少值70多万？”王德东兴奋的搓着手问道。
“我看不值。”老者拿起桌上专用的小手电朝佛龛门内照去，示意他们过来看。
“你们看佛龛内部，这里明显有个损伤痕迹，面积特别大，这个藏品应该本来是佛和龛是一体的，但是佛像被损坏取走了。如果佛像在，那这个一体的雕刻技术那可真为神技了，这个价值就是我也不敢评估的了。”
“那这个东西还能值多少钱？”看得出，王德东的心情明显有了转变。
“虽然是个残品，但是由于本身还是有很高的工艺收藏价值，我到时候问问我圈子的收藏家，看能不能给你们卖个好价钱，我个人觉得10万到15万是一个比较合理的也比较容易出手的价格。”
“行，张老师，那就麻烦您费心了，介绍费咱们还是老规矩。”
老者把工具一样样放回自己的包里，然后欲起身离开。“这几年大环境不好，你们卖不出房子，我们也找不到卖家，我只能说尽力。”
王德东送着老者出去，一边又是公式化的阿谀奉承一番。此时朱浩民心里却在盘算，这笔钱虽然不算大，但是自己最近确实手头比较紧。这些年的存款几乎都花在里老家翻新房子和建新房上面，最近父亲的身体不好太，他努力劝服父亲到省城大医院治疗，虽然工资已经足够支付父亲的医疗费用，但是会比较拮据，有这么一笔额外收入，显然会让自己宽裕不少。
王德东目送老者远离，一把把朱浩民拖进房里把门关上。
“老头子又是老规矩，叫苦压价，你看着，不出3天就能卖掉。反正我是想好了，最低16万5，少一分不卖。”
“16万5？怎么还有整有零的？”
“老头子一万五介绍费，四个兄弟每人一万，然后拿一万出来出去乐呵乐呵，剩下的咱哥俩二一添作五。”
多年的高管经历让朱浩民见惯了各种利益诱惑，这种习惯让他可以让自己在利益面前保持惊人的冷静。“行，你看着办吧。”
“今天谈了几家，情况如何？”王德东好像处理完自己“宝贝”的事情后，终于又回到了工作频率。
“三家，两家姓朱的还算顺利，那个老太太看来是有点麻烦。”
“还是以前你用的那个尺寸吗？”
“恩”周浩民点点头。
“行，我这里有个侄子，那叫一个能说会道，剩下的几家我让他按照你的尺寸去谈。其实只要老头子把尺寸告诉我，我那侄子就能搞定，也不劳烦动你大驾。你下午就安心的想怎么对付这老太太。晚上我们仨一起吃个饭，让他给你汇报谈判结果，顺带着商量下怎么对付这老家伙。”
王德东说的有道理，其实作为一个动迁组来说，往往最困难的就是首批，作为最困难的钉子户，每家公司都能拿出不同尺度的优惠条件，势必会比首批的工作容易开展得多。而且通过上午两家也发现其实这批居民还是比较忠厚老实的，也没有明显的串通统一敲诈现象，于是朱浩民欣然同意了他的建议。
朱浩民拒绝了王德东一起午餐的建议，自己默默的回到了工棚里躺倒床上思考着。最近很多事情的积压确实让他没有时间给自己思考的机会。父亲的入院，F-7地块的动迁，华盛园的销售不利，景秀山庄的展示房倒塌，还有那300万的转账.。。
瑞丰鱼庄，距离工地8公里。王德东、朱浩民和一个年轻人坐在一个靠河边的景观位。
“朱总，下午我把剩下的几家都拜访了一遍，除了一家没人，其他都谈的比较顺利，有一家已经同意明天签约，剩下的也都愿意考虑我们开出的新条件。”年轻人有条不紊的说着。
“你都让出了多少？”朱浩民喝了一口水问道。
“都是按照33%~45%的尺度。”
“怎么样，我这个侄子还行不？有机会好好提拔提拔他。”王德东边笑边拍着年轻人的肩膀。
朱浩民轻轻地点了下头，看年纪这小家伙最多也就大学刚毕业，有这种谈吐和沉稳确实在同龄人里不多见。
朱浩民在等菜的同时开始问起了年轻人一些具体情况，此时王德东的手机响了起来。
“嗯嗯嗯，知道了，马上回来。”听的出他的语气很紧张。朱浩民和年轻人不自觉地把目光转移到了王德东身上。
“快回去，工地出事了，老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