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解三部高校题材的长篇小说
彭岚嘉
据说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段叫数字化时代,所以数量在整个社会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文学整体滑坡的现实情境中,长篇小说数量的激增的确是一个很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据权威机构统计,2000年和2001年,全国各地出版长篇小说分别达700部和800部,到了2002以后的这两三年,长篇小说的数字直逼1000部。而在新中国成立至“文革”前的17年里,长篇小说创作的总量也仅有170多部。如今长篇小说一年的创作量,比原来近20年的创作总和还多几倍。一年365天,每天就有两部长篇小说生产出来,于是乎有人兴奋异常地把这种状况说成是文学创作的大丰收。就数量而言,我们当然可以沾沾自喜一番。但问题在于文学毕竟不是以数量来决定成就大小的,文学作为精神产品,更为注重精神高度、思想深度和艺术精度。所以在这样一个以数量衡定一切的社会风气中,长篇小说产量前所未有的猛增,并没有带动文学精品按比例递增。所以,若要对近年来全国性的长篇小说创作热潮给以判断和评估,我倒认同另外一些学者非常有概括性的观点:总量不少,质量不高。
长篇小说应当是所有文学作品中最难驾驭的一种文体,它不仅要求作品最大限度地容纳个人对于现实与历史的解释,容纳个人对于人性的深刻感悟和体察:同时,长篇小说还要求作品最大限度地汇聚种种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段。长篇小说要求作家更为敬业,付出更多的精力和心血,他必须在素材、想象、艺术积累、思想力度等众多方面进行长期不懈的积聚。曹雪芹那样的天才尚且需要“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才能完成一部《红楼梦》,鲁迅甚至因为材料不足而放弃了描绘长征的长篇小说写作计划。因此,在一个普遍浮躁的时代中,能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对艺术创作和作家个人来说都是一桩幸事。而对接受者来说,每年面对接近千部的长篇小说,除非有分身术才能广泛阅读。从个人阅读的范畴及整体感受来看,作家们正在普遍地努力走出过去那种集体性和趋同化的写作,正以个人化的眼光和个性化的表现,给长篇文学创作打上了越来越多的作家个人的印记。甘肃作家近两年相继创作出版的《蝶乱》、《非常情爱》和《所谓教授》三部高校题材的长篇小说,正是从不同的角度摹写校园生活的佳作。
《蝶乱》:象牙塔里的迷惘
小说名为《蝶乱》其含义何在?作者尔雅何以采用这样一个足以引起非议的题目?蝶,似乎指蝴蝶,这是一种很花哨的昆虫。所以在中国文化传统中它几乎成为一种代称,既指那些拥有招惹魅力的女性,“花蝴蝶”是也;也指采花能手,招蜂惹蝶的词义即在此。乱,自然是混乱了,这也是作品中出现频率比较高的一个词。二者合为一体,蝶乱,意指迷乱的花花世界。《尔雅》是中国最早的词典,又是儒家十三经之一。拥有如此优雅的笔名的小说家,用这样一个富有诱惑力和通俗性的题目,反讽的用意在对比中可更为明显。
毫无疑问,小说为我们展示大学校园的另一面,是为人们所不熟悉的一面。在大家的印象里大学应当是一方净土,是纯洁之地,是象牙之塔。但在这部小说中大学失却了它往日的荣耀。甲乙与娜佳、老旦与吴之琳、寒子介与崔莺莺、郑智与笑笑,再加上小报记者尘埃与若蝶,摇滚乐人庞白与露露,还有文学教员老梅、哲学教员曹布亭等等。这些决不限于一对一的情爱关系,使大学好像成了专门谈情说爱的场所。这些生活在校园或者闯入校园生活的外来者们,成天浸泡在一种浓烈的欲望中,他们无聊、丑陋、虚妄、变态、卑鄙、下作、迷乱,在情色世界里迷失的个人,就像泡在菜缸里的豆子,疯狂地伸长着欲望的触须。麻木者更麻木,卑劣者更卑劣,堕落者更堕落。尽管作者说“这些看似混乱的个体其实是从堕落出发,最终达到成长的”,让我们看看这些“混乱的个体”是如何成长的?甲乙因为风流事件被驱逐出学校不知所终,老旦出于不明确的爱情而丢了性命,寒子介醉酒酒吧而死于非命,郑智由于工于心计而走上权力的迷途,老梅因为承受不了师生的间离而南下,在那里他又对“非常喜欢诗歌的女孩”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曹布亭也想从他与生物老师建立的婚姻的围城中突围,有了“堕落一次的念头”。这种成长只能是一种迷乱的成长。对作者而言,就是对成长的迷惘。姬瑶,这个并不十分美丽却有着致命诱惑力的女生,在作品中似乎并不是一个生命实体,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恶之花的象征,一种具有诱惑力和杀伤力的象征。作者设置这一具有两面性的人物,是有很深的寓意的,这从她的名字就可略见一斑(姬者,妖姬;瑶者,美好)。面对社会转型,社会心理、价值取向、伦理道德、性爱观念都在做出调整,一时的倾斜与混乱、短期的茫然与失落、暂时的焦灼与颓丧,在所难免。但作品只描述欲望横流的图景和现象,只暴露现实问题,没有文化审视和社会批判的介入,没有人文精神的提升,很可能使作品的意旨走向被误读或扭曲。“学校是小的社会,社会是大的学校”,时代的迷乱在此可略见一斑。
这篇小说的结构是一种组合式结构,写每个人的故事似乎都可以单独成篇,只不过用交叉性情节将其连缀起来。这就使小说以散点透视的方式,观照到校园生活的角角落落,同时保持了整体性与连贯性,章节之间有机的联系,完全依赖于人物形象的活动的自然延伸。个体与群体时而游离、时而聚合的状态才得以充分展现。小说的语言则是得失参半,诗化语言作为叙述语言,无疑有助于营造气氛,展开情节:但人物语言同样使用这种语体,不仅使人物的个性化特征丧失,而且也影响到小说的生动与鲜活。尔雅是一位眼光独特的作家,他能从别人不注意或者别人不屑的切入角度进入生活。视角的独特使他的小说有着甘肃以往小说所不具备的现代气息。而且他的艺术眼光,似乎具有一种透视的功能,这种透视不是对过去的检视,而是对现在和将来的解说,是一种有效的心理透视。作品的重点不在于对校园生活作外部评价,而重在表现对现实的主观的、独特的心理感受。阅读之后所产生的震撼,源自小说中作者所展示的心理图像。
《非常情爱》:时代骄子的困惑
《非常情爱》又是一个容易引起误会的小说题目,据作者介绍这是出版社自作主张的产物。小说原来的题目是《别来拯救我》,之所以改名的理由是继《非常日记》和《非常对话》之后延续作者的“非常系列”,这显然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隐藏在后面的是出版者的炒作行为。在商业化已经渗透到社会每一个角落的现实处境中,用一个商业化色彩浓厚的题目,这似乎无可厚非,倘若不如此行事,这部作品很可能就会在市场运行中遭到被遮蔽的可能。但从文本的角度来看,这个名不副实的题目,却会给作品的传播带来负面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