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自祥
2000年以来,甘肃少数民族作家的小说创作,可以说到了一个旺盛期,与以往比较,不仅数量上增加,而且在质量上也有很大的提高,这是纵向比较,如果要横向比较,与其他省区的民族文学乃至与我省汉族作家的创作比较,也毫不逊色。当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省的民族作家在小说创作方面,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比如回族作家吴季康的短篇小说《那一排小白杨》入选《小说选刊》,并获得第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舍·尤素夫的短篇小说集《山情》获得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保安族作家马少青的《艾布的房子》获第三届骏马奖新人新作奖;裕固族作家杜曼纳木嘉获得第三届骏马奖。在全国获奖当然是个可比性的指标,但也不是绝对的。第六届我们省获奖的是达斡尔族作者阿凤的短篇小说《木轮悠悠》,第八届失落推了光头。但这也不能完全抹杀近些年我们省少数民族文学,特别是小说创作的强劲势头。
近五年多来,据不完全统计我们省的少数民族作家光结集出版的中短篇集子就有十多部,东乡族作家汪玉祥的《马老大》,舍·尤素夫的《鸽子飞了》,回族作家韩慧群的《黑森林》,土族作家桑吉仁钦的《红帽子的故事》,回族作家李栋林的《无名狙击手》,回族作家吴季康的短篇小说集子《斋月》,回族作家的买鸿昌的小说集子《血秋》,回族青年作家陕海青的中短篇集子《高高的太子山》,回族青年女作者马琴妙小说集子《憔悴红》,藏族作家嘉措卓玛的《肋巴佛传奇》,藏族作家用藏文写的嘉央、贡老,仁钦才噶短篇小说《魔女遗产》,拉姆东珠的《寂静的山林》,另外,蒙古族作家用蒙文创作的《土尔扈特的摇篮》,尚见于各个文学报刊的中短篇小说还有保安族作家马少青的《积石山的路》,尕藏才旦的中篇《拉萨王府人家》,东乡族作家舍·尤素夫的《卡拉的讨白录》,撒拉族作者韩村的中篇小说《遭遇结石》,土族作家桑吉仁谦的中篇小说《红泉》,土族作家李占忠的《木囊的纪年》,回族作者敏奇才的《节日的羯羊》,回族女作者巴基的中篇《国色天香》,回族作者达慧中的短篇小说《小鸽子》等等,篇什很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这些作品从各个层面,反映了我省民族地区火热的生活,从他们那种睿智而又幽默的描绘中,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进入到一块陌生而又神奇的地域,这也是民族作家们最厚实的生活积淀层,以此为引力,使世人对民族作者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一片土地有了更深的理解,对他们的心灵世界的种种变化也有了细微的体认,因而也对我们民族地区的文化沉淀有了心同感受的负载感。特别令人欣喜的是,近些年我省少数民族长篇小说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目前已公开出版和报刊上连载发表的有藏族作家尕藏才旦的长篇小说《首席金座活佛》32万字;回族作家马步斗的长篇小说《太平寨》,《米州天下》共计60多万字,回族作家李栋林的长篇小说《2032幻想之战》,东乡族作家舍·尤素夫的长篇历史小说《阿干歌》25万字,蒙古族女作家任向春长篇小说《把鸡蛋放在鞋里》、《身体补丁》等等。近些年,形成了一个老中青相结合的多梯队的少数民族小说家队伍,特别是涌现出一批年轻小说创作的新秀,其中不少是少数民族女作者,她们以女性的眼光观察生活,写出了不少有女性特点的反映妇女生活的优秀作品,在读者中产生了影响。
近些年,我省的小说创作为什么比较繁荣,写出那么多有思想内容和艺术价值的作品,在数量上和质量上都取得比较好的成绩呢?我想,有两个原因吧。头一个原因是,随着西部大开发的向纵深方向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向纵深方向发展,我省的民族地区各方面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处在这个社会生活急剧变革中的我省少数民族作家们,深深感到少数民族地区的生活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一成不变了,不仅山变了,水变了,人的精神面貌和思想观念也变了,这也极大地激发了作家们的创作热情,同时,创作手法也有了极大的改进,用过去那种田园牧歌式的单调手法很难表现出急剧变化和迅速发展着的民族地区的生活。我省的少数民族作家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们立足于本民族、本地区的生活与文化土壤,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努力创作出各民族人民喜闻乐见的小说。同时他们又勇于进取,思想开阔,眼光敏锐,关注当代小说发展的趋势,使自己具有纵向与横向相连的当代总体意识,改换自己的思维角度,达到小说创作手法上的新的突破。
第二个原因是,我省的少数民族作家们在我们这个学习性大社会里谦虚,谨慎,善于学习,善于继承,善于借鉴,勇于提高,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以及“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指引下,贴近群众,贴近生活,使他们的作品更加丰满,采取本民族文化遗产,融合新机,使自己的作品别开生面,特别是一些青年新秀,在小说创作中进行了大胆探索,对中外名着进行学习和借鉴,学习各种流派的长处,创作出了具有一定数量和质量的比较好的短篇中篇长篇小说。收获常常让人高兴和感动,小说创作的收获在高兴之余更多的是让我们沉思,尤其是那些富于探索精神的凝重之作。下面我想谈这几年我省的几部长篇小说,我们时代的民族文学,自然离不开创新,离不开探索,那么神秘——也是探索的一个活题。尕藏才旦的长篇小说《首席金座活佛》和《佛父佛兄》堪称是两部探密之作。我们知道,藏族地区,是一种远远不同于中原和其他边陲地区的文化土壤。佛教,苯教等常有浓重的神秘主义宗教意识的因子,以罕见的延续力渗入这片封闭的土地,富有天才想象力的藏族人民,又把从这片土壤里生长出来的神话传说等植物还原土地以滋沃砂壤,使高寒的旷野愈益充满神秘气息。从古至今滋育了带有同样气质的文学作品不胜枚举。举世闻名的英雄史诗《格萨尔》——一部天神下凡,降伏妖魔,造福芸芸众生的巨作,是一株带有诗歌和长篇诗文的合体小说,有那一部那一篇摆脱开弥漫其间的神秘气息呢?尕藏才旦也在他的这部长篇《首席金座活佛》里,以坚贝央、吉塘仓活佛等等这样一些地位显赫,身份尊贵的宗教领袖来承载神秘的、上升的藏族文化“秘史”,把那些我们不大了解的,鲜为人知的文化信息用娓娓动听的叙述侃侃道来,使我们从这徐徐拉开的“神秘美”的重要幔帐中,看到作者那种艨胧或清醒的追求和那深邃的历史感,含蓄的当代意识,独特而强烈的民族气质,辐射式的艺术穿透力……
回族作家马步斗从事长篇小说创作四十多年,继三部长篇之后,于2005年推出70万字的长篇小说《米州天下》。他的长篇小说无一不是堪称西北穆斯林的民族史诗。他全方位地铺陈西北回族同胞的历史生活,具有穿透力极强的历史文化感觉,从而把回族民族性格的延展以及自然发展的过程描述出来。
回族作家李栋林的《2032——幻想之战》,又是一部富于探索的艰辛之作。李栋林的全新的文学观念,新的样式,简洁的语言,跌宕起伏,悬念丛生的情节故事,为我们勾勒了一帧数十年后国际政治,军事、反恐各种斗争的全方位景象,这也是我省民族作家的实力展示。李栋林是我省最早出版侦探小说的作家,上世纪80年代,他就出版了侦探小说《魔影》。侦探小说对作者心智的要求是非常多的,所以选择它为主要写作内容并将其变为实打实的现实,这本身就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侦探小说的写作是非常郑重的,不能含糊不清且又是一种非常雅致,有品味的文学样式。从最初的侦探小说到近些年创作预测性科幻小说,二十多年,李栋林痴心不改把侦探小说和科幻小说嫁接在一棵树上而预测未来,这种探索精神更是弥足可贵。有人说少数民族作者因文学守传统而难以越雷池一步,此话怕就不当了,民族作家们向多元化创作的探求之路,也是堪为赞赏的。
我本人近些年也在探索当代历史小说创作方面获得不少深刻的启悟。甘肃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在长期的历史演进中,氐羌文化、五凉文化、匈奴文化、鲜卑文化、回鹘文化,吐蕃文化、穆斯林文化都有过自己辉煌的历史。我试图实现“民族记忆的修复”,选取了“西晋八王”之乱后从边疆内迁的各民族急剧动荡的一段悲壮历史,着力描述了在南北朝时期东迁的鲜卑族一支——陇西鲜卑即乞伏鲜卑族。乞伏鲜卑曾联合陇右仕家汉族建立西秦政权,并立于北朝氐、羌、匈奴、羯、鲜卑族等历史上通称的五胡十六国之林,先后定都于榆中的勇士城、金城、罕,立国48年。我从史籍中选取了乞伏鲜卑族在当时错综复杂的民族关系中,从政治、军事、外交、经济、文化乃至民俗生活中与其他各族的冲撞与交流融合中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作为主线,并努力塑造,以鲜活的众多历史人物形象,艺术地再现了这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记忆,揭示了西秦政权从兴盛走向灭亡的轨迹,诠释了甘肃民族史上多民族交流融合过程中文化沉淀的许多历史之谜。从民族心理,文化意识和传统观念各个方面,反思了民族性的优秀传统与劣根性。这部作品的重大意义在于让读者从中看到人类在前进中付出的代价,充分认识历史与文化的丰富性,从而获得一种深刻的启悟。
我的创作的基本思路是,写历史小说不仅仅是表现某一历史事件,而是要从中抽象出一些人类普遍关心的东西,强调历史的真实必须把作品写得生动感人,关键是神似,心里得有当时的民族风情画,选择语言要精心,此其一;二是要有历史的哲学观照,要仰视历史,书写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不能忽略小人物;三是叙述视角要开阔,扩大艺术加工的范围,努力拓展把握历史的深度与广度,不能毫无根据地“戏说”,创作中应该在直观上跳出那种与现实的对应性,回到历史的起点,让人们看到中华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行进的真实踪迹。本长篇已历时十载,作者泪汗山野,不断构思,不断锤炼,日趋成熟。我们高兴地看到,我省少数民族作家、作者们,正以他们敏锐的观察力和辛勤笔耕,正在奋力追赶着伟大的时代,必定不断地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新的水平。
(作者:甘肃省文联副主席、西北民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