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贫嘴警察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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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老舅自远方来

我老舅要从四川过来了。亲爱的老舅,我有快十年没见到您了。我老舅以前一直希望我长大了能做学问,远离仕途,不问政治,过上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快活日子。

在老舅看来,做学问最稳当,做学问最踏实。然而我却不愿意躲进书斋里皓首穷经,我知道做学问的辛酸和无奈,何况现时做学问的风气实在不正,要不然钱锺书也不会说,做学问无非是把书架上的书拿下来抄到自己的书上,然后再把自己的书放到书架上。

不过,我挺理解老舅。老舅之所以不愿招惹是非,是有着切身体会的。“文革”前老舅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只因写了一篇歌颂男女爱情的小说便在“文革”中饱受冲击,狂挨批斗。因为家乡的知识分子少,反动知识分子、反动作家更少的缘故,老舅被打倒后,居然奇货可居,成了抢手货。别的村里缺少反动知识分子、学术权威可斗,就常到我们村里来借老舅。

幸好借老舅的外村明白形势,不敢狠斗他,大不了就是甩几个耳光,踢两脚罢了,因为要是斗死斗残,就不好还回去了,其他革命村庄也不好再借了。物以稀为贵的老舅成了个村村革命群众们眼馋的香饽饽,人生的价值就这样被以极端而滑稽的方式呈现 出来。

“文革”后,老舅被四川一家文学研究所聘了去,一呆就是多年,还在那里成了家,立了业。后来,他又从文研所出来,还成了当地作协的副主席。住在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探一次亲多不容易呀。

我爸妈已经来电话了,知道我谈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对象,一定要让我带着回去给舅舅看看。在他们心里,我们家代代丑陋的传统有可能将在我的后代身上被彻底终结,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呢。我也想趁机炫耀炫耀自己的女友,给自己和爹妈都长长面子。不巧的是李梅出差了,幸好她在老舅走的前两天能赶回来,也就是说老舅还能见到我沉鱼落雁的另一半。这一段时间我一天会给李梅打十几个电话,每次都问:“梅梅,你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李梅总是答道:“快回去了,你不要太急了。不就是见见老舅嘛,又不是入洞房。”然而,就在李梅回来的那天,意外的情况还是出现了。李梅他们在路上遇到洪水毁路的情况,列车受阻,不能按时回来了。

李梅不愧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充分地体会到了她的出现对我老舅此行的重要性,干脆对我提议:“要不,让李竹替我去吧,反正她和我长得一样,见了她也就等于见到我了。”

我一拍大腿:“真是个好主意,早知道前两天就让她替你了。”李梅却说:“你想得美。”然而,李梅对我却不完全放心,单独给李竹打了电话。李梅到底对李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李竹已经飞快地梳妆打扮起 来了。

李竹洗脸、扑粉、描眉、涂口红……忙得不亦乐乎,瓶瓶罐罐摆了一大桌子,像在进行一场豪华的装修。

李竹画完了妆,过来问我她应该画浓一点好,还是淡一点好。我看了一眼她的脸说:“你脸上抹了半斤的东西吧?我找的又不是一个坐台小姐。”李竹伸了一下舌头,连忙跑到厨房洗脸卸妆去了。我也有需要对李竹交代的东西。因为李梅是个城里的孩子,对农村有些生疏,我交代李竹要装得特不懂农村才行,最好能看见猪就欣赏个不停,看着田里的麦苗也要感慨韭菜真多呀之类。淡妆素抹的李竹一概答应照办,我才放下心来。于是,在一个春风送暖,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着警服,带警棍,提厚礼,携小姨子,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热力四射的我和甜美可人的“城里媳妇”像两块焦炭,把父老乡亲这锅开水烧得直冒泡泡。我终于见到了老舅,我已经十余年没见他了。老舅比我妈大了足有十多岁,气质却极好,除了比我还丑点之外,简直就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舅妈却是个胖的人,腰围足有老舅的一倍。老舅和舅妈站在一起就像一只硕大的螳螂面前趴着一只苍蝇。老舅带着外孙板儿一起来的。板儿见了李竹就喊:“婶子好漂亮呀。”我妈说:“什么婶子,婶子的,真不懂事,人家还没过门儿呢。应该叫阿姨。”李竹的脸被“过门儿”一词烫了一下,泛起一朵红霞。舅妈拉住了李竹的手问寒问暖,爱不释手,弄得李竹跟受刑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李竹才被刑满释放。除了对两手被人长时间握住感到不适之外,李竹对外场倒是不憷,和舅舅舅妈有说有笑,十分大方。李竹甚至露骨地对舅妈进行了吹捧:“舅妈,您长得真年轻,外人一看顶多也就十七八,就和当年那杨贵妃似的。”“舅妈,我觉得您不该姓秦,应该姓王,一定是王昭君的传人。”“舅妈,您是不是西施的第 N代孙女呀!”红霞像印度洋上的海啸一样涌了上来,势不可当,舅妈立刻一脸的国色天香。

表扬就是鸦片烟和白面儿,让人欲仙欲死。李竹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火朝天的鸦片战争。糖衣炮弹像八国联军的炮火,轰击得舅妈像无能的大清军队一样丢盔弃甲、魂飞魄散。

我想不到李竹拍马屁的功夫如此了得,再练两年就赶上我了。

我掐了一下李竹的胳膊,以示警告,李竹斜睨了我一下,仿佛在说:“拍老人的马屁也是孝敬的一种方式。”李竹继续口吐莲花,对舅妈穷追猛打。待把舅妈哄得魂飞魄散之后,李竹对把目标转向了老舅:“老舅,你是做什么的?”我说:“老舅是作协的。”李竹笑了:“做鞋的?太好了,给我也做两双吧,跟儿不用太高了,10公分就行。

我想穿高跟鞋了。”李竹终于出大岔子了,我的脸红得像猴臀,笑道:“老舅,梅梅给你开玩笑呢。”李竹说:“谁开玩笑了,我说真的,老舅手艺一定不差,再说做一双鞋也累不着,不是?”我不理李竹,说:“舅,我要好好跟您老学学,我也入行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加入省作协呢!”在我心里,公安作协根本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作协。李竹马上瞪大了眼睛:“君哥,你是好好的人民警察,不要张嘴一个做鞋,张嘴一个做鞋什么的,做鞋有什么出息?”老舅对这话听不顺耳,说:“作协怎么了?你这丫头不懂,进作协就是有大出息。”李竹好像明白过来,自己的理解肯定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特不好意思,抬腿出去避风了,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老舅问:“梅梅,你刚才跑去干什么去了?不声不响的。”李竹说:“我到猪圈里去了趟。”我说:“她呀,还不就是图多看会猪,城里人见了猪,亲得不得了,图个稀罕。”舅妈也说:“你见了你老舅,不也亲得不得了。”老舅说:“看你比喻的,我又不是猪。”李竹强忍住笑。老舅又说:“看来梅梅和你舅妈年轻时一个样,就喜欢动物。”李竹知道舅妈是四川人,就问:“舅妈就没养个大熊猫、长尾猴什么的当 宠物?”舅妈笑着指着李竹额头说:“还是这丫头天真,大熊猫虽好,却是国家保护动物,又不是身上的虱子,哪能说养就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