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叫响沙滩的地方,实在是很荒凉,几乎没人去,我们也是在从内蒙出发到陕北的路上经过此地的,就决定拐过去看看。
有一段路很难走,沙漠里没有路,汽车开到哪儿,哪儿就是路了。后来又遇到了冰河,那河也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大河,只不过是有一个莫名的水从沙漠上流过,经过此地的时候结成了冰,汽车轮在上面吱咯吱咯的,车身也跟着左一歪、右一歪,像坐轿子一样上下颠簸。四周包围着我们的是美丽的沙漠,岁月在这里显得静静的,这里没有钟表,时间是凝固不动的。
汽车开得很慢,剧烈的颠簸使窗外的风景有些变形,沙丘的轮廓变得忽高忽低,这倒使我想起张艺谋的一部新片——那种不固定机位的电影,一定都在晃动之中,摇摇摆摆,上上下下,把人摇得跟煤球一样,还有许多把人拍得像胖头鱼的怪镜头。我想他是在表现城市的迷乱与不安,而这里却是绝对宁静的,不管车身怎么晃,我们的心里一片清朗,窗外的天空蓝得好看,窗外的沙漠黄得耀眼,太阳的位置正好在天空的正中,照得稀稀落落的冰河好像一条银亮的带子,蜿蜒而来,又迂回而去。
车子已经再无法往前开了,大概是由于正午时分,冰河被太阳晒得有些受不了了,有的地方就哩哩啦啦地化成了水。汽车行走在如同软泥一般有冰有水的河面,很容易往下陷,于是就停在原地不动,我们统统下了车,步行往前走。
冰面很薄,踩一下就会发出一声脆响,并不算太滑,但走的时候人要一跳一跳的,以避过那些已经化了的有烂泥的地方。四面空寂荒凉,我们喧哗的人声在这儿被放得很大,眼前隆起的沙丘被太阳照射得层次分明,背阴的一面颜色很深,向阳的一面是那种薄金一样的嫩黄。
“响沙”并没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是用手扒拉一下会发出“咕咕”的声响,据发掘它的人说这声音像蛙鸣,像蛙鸣就像蛙鸣吧,我倒更喜欢这儿的宁静。别人都去玩滑沙去了,只有我们三个人静静地坐在一道倾斜得很厉害的坡道上,那坡道像一道天梯,几乎直上直下地通向坡顶。枕木的颜色很深,远远望去就像用火柴棍搭成的一幅歪七扭八的现代派的图画,稚拙,天趣,线条明朗,像从天而降的一道梯子,不管通向哪儿,这样的梯子都令人兴奋不已并且忍不住地想要攀援而上。
我们是在梯子半腰的地方停下来的,那儿的景色实在是美得拖住我们不让我们再往前多走一步,我们就坐下来,身子底下的沙地很软,天空的颜色蓝得很怪,又深又晴朗,阳光直射在沙地上,把沙粒照得一颗一颗的,有许多金子的碎屑藏在里面。在这里,岁月千年静止,阳光每一天都如昨天一样,细心地照遍每一粒沙子,让它透亮、发光。不为给谁知道,它们原本就是闪闪发光的东西,我们来了,看到它,为它感动,其实没看到它对它来说也一样。沙地和阳光不过是一种静态的存在,在这里,我们也变成静物,与天与地与绵延的沙地融成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