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是我从别的精神科医师那里听来的,好像还上过当地的新闻。故事中有一些涉及精神病院内部管理体制的描写,虽然看起来不太人性化,但确实是一些精神病院的真实写照。
Z先生站在如梦酒店308房的门口,眼睛里交织着愤怒和犹豫。只要他敲开308的房门,他和老婆三年的感情就会立即破灭——十分钟以前,他亲眼看见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跟一个背影很熟悉的男子手挽手进了酒店。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老婆这段时间的反常。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打打麻将的老婆,突然变得神神秘秘,半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偶尔还有淡淡的酒味——而老婆一向都说自己酒精过敏,在应酬场合也不喝酒。更重要的是,老婆对夫妻生活也越来越冷淡,完全就是像完成任务一样,跟以前的“小妖精”判若两人。
老婆出轨了?自从冒出这个念头后,Z先生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安稳过,没有什么比背叛更让他心痛的了。在2008年的那场金融危机中,Z先生持有的各种金融衍生品暴跌八成,自己的期货公司也几近破产,那时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心痛。不过老婆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无论短信,还是邮件,都让深谙计算机技术的Z先生抓不到半点把柄。他只有采取最原始的方法,那就是跟踪监视。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至于能变出几个分身来吧。
半个小时前,老婆化好了妆,穿上了平时不怎么穿的高跟鞋,说有几个麻友要自己去搓两把,前几天就约好了。Z先生假装很不在意,一边看电视,一边喝茶,随便应了声。老婆出门后,他便悄悄跟了出去。
没想到这才第一次跟踪,就让他抓了个现行。
他想象着308门后的房间里那些疯狂的画面,胸中的怒火已经无法遏制了。
“砰”的一声,他踹开了酒店的房门,不知道是这个县城的小酒店房门质量太差,还是愤怒给了他额外的力量。
“怎么是你?”Z先生和眼前的人发出了同样的惊叹。眼前的这个人西装革履,正是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生意的合伙人W。
不过Z先生并没有给W更多的反应时间,就猛地一挥拳,打在他那肉乎乎的脸上,紧接着又是一脚。此时Z先生心中的痛是加倍的,因为老婆和兄弟同时背叛自己,那感觉比当年自己刚刚止损割肉,发现股票又呼呼涨了回去还要难受。
W被这一脚踹得蹲了下去,吐了口带着血丝的痰,用一副不敢相信的口吻说:“你有病吧?”
“打的就是你们这对狗男女。”Z连踢带踹,W有点招架不住了。
“什么狗男女,你他妈有病吧?”
“李某你个贱人!给我滚出来!”Z一边打一边喊着老婆的名字。这个酒店的房间是个套房,有会客室和卧房两个房间,Z刚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老婆,以为老婆一定在卧房的床上,肯定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呢。
不过从卧室出来的并不是Z先生的老婆,而是两个男人,一个是W的铁杆手下,司机兼秘书大头,一个是老婆的表哥,也是自己的小舅子,在公司里做行政工作的大刘。
两个人赶紧冲过来,一人架住Z一只胳膊,W也趁机抱住他的双腿,控制住了他。
“你疯了吧,我们都在这里和W总谈事情,根本没其他人。”大刘说。
“是啊,是啊,Z总,你搞错了吧?”大头也赶紧附和。
“放屁,老子亲眼看到这对狗男女来这里开房了,李某你个贱人快出来!”Z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只是自己的双手双脚动弹不得,不然谁敢挡就一块揍了。
W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淡淡地说了句:“他疯了,送医院吧。”
“你们他妈谁敢?”Z的嗓子都快喊破了,这时候酒店的服务生也到了门口,但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报警。
“快打电话,让安定山来接吧。”W对酒店的服务生说道。
安定山医院是这个县里唯一的一所精神病院,因坐落在安定山而闻名。在这个县,安定山已经成了精神病院的一种代称。
“老子没病,快把我放开。”Z先生想要挣脱出自己的手来,但无奈被这三人控制得死死的。
安定山医院的效率还真高,才20分钟就赶到了酒店,完全不输给其他医院的120。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带着药箱和一些绳索就来了,看起来很专业很熟练。
“谁是病人的家属?”一个戴眼镜、穿白大褂的人问道。
“我是他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某出现在了酒店,“我刚接到电话赶来,看来他又发病了。”
“我没病,别听他们扯淡!”如果Z先生现在能动,他真想用手撕了这对奸夫淫妇。
“知道了。”戴眼镜的拿出一张纸,“来,在这里签个字。”
李某接过笔,看都没看,直接在指定地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把他绑起来,送回去。”戴眼镜的一发话,其他几个穿白大褂的人麻利地给Z先生的双手双脚套上了布带子,把他抬上了救护车,固定在一个座位上。
由于耗尽了力气,Z先生慢慢地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精神病院的床上,四周是白色的墙壁,不过已经被一些不知名的前辈涂满了艺术作品,有些是画,比如飞碟、动物或者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有些是字,大多是“你们都是白痴,我会拯救你们的”之类。
Z起身向外走去,外面是空旷的走廊,他沿着走廊走到了尽头,一道厚重的铁门堵住了去路。Z用力拍铁门,铁门那边闪现出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你拍什么拍!”医生的语气很严厉。
“放我出去。我不是精神病!”
“想出去,没门!”医生没好气地回答。
“我不是精神病!”Z先生有点激动,用力拍了下铁门。
“你老实点。到我们这里来的都说自己没病!”
“你们这是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是违法的,我警告你们,现在不把我放出去,等着我出去告你们!”
“非法?那你对你老婆说去,她是你的监护人,她已经同意把你送进来了,是她说你有精神病的!要怪就怪她是你唯一的监护人吧。”Z先生父母死得早,所以很早就自己出来打拼,本来眼看着事业有成,也算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结果遇上这档子事。
“这是陷害!是他们在害我!”Z先生被老婆和兄弟的背叛给激怒了,他继续用力拍门,用脚踢门,想要冲出去。
铁门那边的医生倒也不慌忙,只是对身后的房间喊了声:“有病人冲动,快来干活了!”
转眼间房间里就冲过来四五个威猛的男子,全都穿着白大褂,有人拿着绳子,有人拿着针筒!
Z先生看到眼前的情况,自知反抗无用,只能乖乖地躺回了病床,结果四肢都被捆在了床上,还被打了一针。
周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病人。
“叫你闹!不打点针你是不知道厉害的。”这句话是从其中一个病人口中说出来的,看来他对这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了。
渐渐地,Z先生感觉四肢开始变得像棉花一样软,而大脑也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他拼命挣扎着不让自己睡去,怕医院给自己用了什么特别的药物,可能用了之后就真变精神病了。
这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长得胖乎乎的,他对Z先生说:“想睡你就睡吧,别强迫自己了,那只是控制冲动的药,不会让你变成傻瓜的!”
Z先生努力睁大眼睛,他不知道眼前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我以前比你还要勇猛,不过,还是抵抗不住他们,多配合他们,自己能少吃点苦,我是为你好!”胖乎乎的男子语重心长地对Z说。
Z先生想张口说句“谢谢”,却没有力气,慢慢地终于睡了过去。
Z先生再次醒过来时,是被尿憋醒的,四肢仍然是被捆着的。他大声呼喊,等了很久才有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过来。
“喊什么喊!”那护士呵斥他。
“我要撒尿,我要上厕所!”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Z先生感觉到强烈的尿意。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我要是把绳子解开,你冲动了,我怎么办?现在大半夜的,医院只有我值班!”
“我靠,快点!”Z先生急了。
“你凶什么凶,看来还是很冲动啊,等着,要撒尿我去给你拿尿壶。”
可是没等护士把尿壶拿过来,Z先生就已经憋不住了,尿在了床上。这是他从4岁以后,第一次尿在床上。除了羞耻,他感觉到更多的是愤怒。
“你怎么不憋着呢?看来只有明天再给你换床单了!”丢下这句话,护士便离开了病房。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那个胖乎乎的男子又出现了。
“我住你隔壁房间,我叫大V。”
“谢谢,我叫Z,可以帮我把绳子解开吗?”Z先生用央求的语气说。
“那我可不敢,不然我也会被他们捆起来的!在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两个字——配合!”
“你怎么对我这么热情?”Z先生觉得这人很怪,对自己这么热心,却不愿意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因为我发现你有种特殊的气场,与别人不同!”
“什么气场?”
“一种能量场。我能够感应到,我们之间可以用这种能量场来交流!”
“疯子!”Z先生心里想,不过他嘴上没有说出来。
“我们两个都能受这种能量场控制,这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就是事实。比如,你现在就是被控制的,所以你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说到激动处,大V拉住Z先生的手,“我们的能量正在交流,你一定要和我一样,记住两个字,那就是配合,他们说啥就是啥。不然你受罚,我也会感受到痛苦——肉体上的痛苦!”
大V的这种感觉是物理影响妄想,又称被控制感,是一种觉得自己的思想、身体或者行为被外界的物理因素所控制或影响的症状。这个病症和科学技术的发展是密切相关的,以前此类病人大都会觉得是被人的气场影响,被日月星辰影响;现在的病人常认为自己被电磁波、电脑等高科技产品控制。这种病症常出现在精神分裂症中。
“这是量子缠绕呢?!”Z先生心想这人一定是看科幻小说看得走火入魔了。
不一会儿,一群人走到了Z先生的床边,为首的是一位比较老的医生,身边围着一群年轻的医生,看模样,应该都是实习生。
“Z先生是吧,你好,我是这里的刘院长!”为首的老医生说。
“你就是院长,快把我放开,我没病!”
“不着急,有病没病,我们要慢慢观察!我问你问题,你要好好回答。”老医生看起来慈眉善目。
“好!”
“你和老婆的关系怎么样?”
“这个贱人,出轨了!”
“哦。那你和周围人的关系怎么样?”
“都还可以。就是我兄弟,也是我公司的合伙人,跟我老婆勾搭成奸,合起伙来害我!”经过这段时间,Z先生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明白了。
“呃,这样啊。那你有什么证据没?”
“证据?这要什么证据?就是我老婆把我送进来的。本来我就要抓到她出轨的证据了,结果中了圈套!”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你放我出去,我就能给你找到证据!”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你好好休息!”
刘院长转过身去,开始对那群实习生讲解起来:“病人目前对自己的病情不太承认,缺乏自知力。怀疑老婆出轨,比较典型的嫉妒妄想;觉得别人要害他,可能是被害妄想,暂时考虑精神分裂吧。”
一个实习生突然问了句:“我怎么感觉他说话很清晰,不像是精神病啊!”
“我们判断病人,主要靠访谈和观察,并结合家属提供的病史。有些病人逻辑思维很好,对症状了解得很清楚,完全可以装成一个正常人。曾经就有这样的病人,最后不得不放他出院,结果一出院,就把他家里人打伤了。所以不能被病人的假象所迷惑啊!”
“哦,知道了。”一群实习生回答。
不知道是被送进医院的第几天,医院终于决定解除对Z先生的捆绑。这几天,Z先生本想通过绝食来抗议,不过护士对他说:“要是不吃东西的话,就会给你插根胃管!”加上自己肚子实在太饿,也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就放弃了绝食计划。很快他就庆幸自己的选择了,因为他马上就观摩了一场对某个病人的行为治疗。
那同样是个不太配合治疗的病人,好像是不愿意吃药,已经被灌了好几次药,但他仍然很顽固,所以医生决定对他进行行为治疗。
病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他的嘴唇上已经插上钢针,钢针上连接了电线,电线的另一头是一个装在盒子里的机器。
其余的病人则整齐地坐在对面,大家集体观摩这次治疗,好像有点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你们看看,他说这药有毒,有臭味。你们说说,我们医院会拿毒药给你们吃吗?”
“不会!”下面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药有臭味吗?”
“没有!”
“可42床就是不吃药,只有进行行为治疗了。这次我们把机会交给新来的50床。”说话的医生把目光投向了Z先生。Z先生有点不知所措。
“对,就是你。50床,Z先生!”
Z先生战战兢兢地走上去,医生把那个装机器的盒子递到了他手中。上面有螺旋状的调节器,上面标着1~25V,V是电压的缩写,看来这是个电击仪器。
“Z先生前几天也是不吃饭,所以把机会给你。幸好你后来配合了,不然可能现在被绑在上面的就是你!”
Z先生心里一惊,幸好自己还算配合,不然自己可能就会被电击了。
“Z先生,把电压调到10伏!”
Z先生本不想干这种事情,但是他感觉到来自医生的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把电压调到了10伏。
绑在上面的42床,嘴角瞬间就抽动了,脸上的肌肉也跟着抽动起来,表情极其扭曲,很痛苦的样子。
下面胆小的病人已经不敢再看了。
“继续加大电压!”医生用命令的口吻说。
Z先生听到这样的命令,马上把电压加大到了15伏,42床病人看起来更加痛苦。
“你以后吃还是不吃?”医生问42床。
42床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似乎是在表达无声的抗议。
“好吧,你还挺硬的,我还没有见到我摆不平的病人,继续加压!”
Z先生有些犹豫,看到42床的病人十分痛苦的样子,他觉得有些同情,也感觉到很内疚。
“怎么了?”医生转过头来看着Z先生,“心软了?我们这是在进行行为治疗,我们是在帮他。你放心吧,这样弄不伤他的!”
Z先生知道人体能够承受的安全电压是24V,但是对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下此毒手,心里还真有点不好受。
不过一想到医生的命令,他又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不受控制一样,默默地加大了电压,调到了20伏。
42床病人的脸已经非常扭曲,表情也只能用狰狞来形容,他的四肢也开始出现不由自主的抖动,嘴角流出白色的泡沫。
“怎么样,想通了没有?以后吃药还是不吃?”医生继续问。
“吃,吃!”由于肌肉抽搐,42床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难以分辨了。
“好,我就说嘛,没有我摆不平的病人!”医生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Z先生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的汗珠。终于结束了。他不知道要是医生让他继续加大电压的话,他会怎么做。他想,如果有100伏特,医生如果让他加的话,他也会照办吧。
不知不觉Z先生在医院已经待了半个月。他老婆一次都没有来看他。不过Z先生却无意中发现他的兄弟,就是他老婆的情人W来过医院。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不过他看到W握着院长的手,两个人笑眯眯地交谈着什么。这让Z先生彻底地心灰意冷,看来这对奸夫淫妇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了。哪怕只是关个一年半载,等自己出去的时候,财产和公司应该都被这对狗男女给霸占了。
精神病院里面的生活倒也并不枯燥。到这不久他就认识了一个他眼中的侠士,也正是因为和这个侠士攀上了关系,两人走得很近,医院的工作人员开始对Z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