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警卫连连长欧阳江河,手托一架老式望远镜,遥望着大青山。
春天的大青山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赤色的山石仿佛刚刚被大火燃烧过。几蓬野草和几棵永远也长不大的老榆树稀稀拉拉地点缀着大青山。
欧阳江河的身后就是机场那条长长的跑道,平展的跑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飞机轮胎滑过的黑色痕迹。
机场中央的空地上,飞行塔台上,飘扬着一面绿色旗帜,机场上正在飞行。一架又一架新型战斗机,正穿梭似地在跑道上飞过,最后昂扬着飞向天空,绕过大青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里,天地间便只留下一丝一缕的回响。
欧阳江河的望远镜,从大青山上移开,移到碧蓝碧蓝的天空中。飞机在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个银灰色的小点,最后那小点也从他望远镜的视线中消失了。
十天前,他还驾驶着飞机在天空中飞翔,那时的天空离他是那么近,身边的云团,似翻卷着浪花的海浪,在他眼前翻滚着。那时,他像一只自由的鸟,高高地飞在天上,俯瞰着大地,俯瞰着大青山。
也就是在十天前,他突然被宣布停飞了,于是他成了警卫连连长。一纸命令,他便由一名年轻的飞行员成了一名连长。他的嘴角滑过一丝冷笑。
他收起望远镜的时候,就看见塔台下、休息室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的那位小女兵,已经是第十次望她了。以前,他似乎从来没留意这位小女兵。那时,他每次上机前,都要接受一下例行的量血压。量血压时,就在塔台下的休息室里,每次量血压都是卫生队的那些小姑娘。他从没留意过这些小女兵。
欧阳江河成为一名连长后,他有更多的时间观察地面上的人和事了,于是他就发现了这位小女兵。
这位小女兵的确很漂亮,有很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眼仁不是常见的那种黑,而是有些灰,自然卷曲的头发,从军帽下露出两绺,弯弯地在鬓边飘着。她一次次地望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收起望远镜之后,便向塔台大步走去,他走过一大片草地,又穿过牵引跑道,又走过一片草地便来到了塔台下。
每逢有飞行日的时候,塔台下总是停了很多辆车。有消防的,救护的,抢险的,等等。再有的就是这些整装待命的兵们,好似天上的飞机随时都会出事儿似的。他当飞行员时,很反感这些“摆设”,但这是每个飞行日的规矩。他也只是反感而已。
他来到塔台下的时候,那个小女兵已经望别处去了,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到了两只燕子。两只燕子忽高忽低地飞着,他又一次想到飞在天空中的那种感受。他坐了下来,就坐在这位漂亮女兵身旁空出的椅子上。他发现女兵的脸很快地红了一下,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欧阳江河觉得这小女兵很有意思,就笑着问: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女兵说:你叫欧阳江河,十天前还是飞行员,现在却不是了。
他有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女兵,愈发觉得她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动人之处。于是他又说:你说得很对,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告诉你不告诉你其实都一样,反正你也记不住。女兵说这话时,似乎有些生气。
欧阳江河搓搓手,他说:不见得,你说出来我一定会记住的。
欧阳江河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十天前,他才不会有心思去问一个小女兵的姓名呢,那时他的心思都在天上。
女兵这时扭过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用一种近似耳语的声音冲他说:那你就记好喽,我叫白晔。
女兵说完便起身离开排椅,向休息室走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他在心里重复着:白晔,白晔。
他耸耸肩,笑了笑。
这时,一架飞机呼啸着在飞机场上降落了,飞机前轮在跑道上弹了弹,他一眼就看出,飞行的是个新手,刹车时刨得太紧。他皱了皱眉头。
他看见两个兵,肩着枪一前一后地向机场的哨位上走去,他举起望远镜,只看了俩人一眼,便认出走在前面的是田壮,随在后面的是李胜明。
不知为什么,他不太喜欢李胜明这个兵。可指导员齐汉桥,每次连队点名时都表扬他。李胜明的确很能干,每天都是他第一个起床,然后就抢着扫地扫院子,白天,只要不上哨,他总是找活干,不是帮厨,就是喂猪。难道一个战士,只会干这些?
他喜欢有思想的战士,哪怕他刺头。只要有思想,他不怕他成不了一名好兵。自己是个好兵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可在师长的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