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作证:江西省移民扶贫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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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走进新生活(6)

月色朦胧。过半夜了,山上的空气顿时寒凉起来,温度明显下降。一团一团的雾气开始在山间飘荡,把山陇里的物体弄得影影绰绰、迷迷蒙蒙。野猪一直没有来,连张纲余都没有耐心了,心想这些挨刀的家伙,难道今晚它们找到了吃食,不会来了?

其实野猪已经来了。一头母猪带着它的几头幼仔,正在山陇的另一头偷偷观察呢。母猪是位很有经验、很称职的母亲,它既能替孩子找到好吃的东西,又能尽量不让孩子们冒生命危险。它走路发出的声音极轻极细小,跟头脑简单、动作蠢笨的家猪性格完全不同。所以,就连已经在山里活了半辈子,和野兽们打了几十年交道的张纲余都被它欺骗了。

睡意猛地袭上来,张纲余脑子逐渐变得混沌了。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忙碌碌,跟陀螺一样没有停歇,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透支。他很疲倦,可是又很窝囊。他们家在芒冬坑算是最穷的人家之一了,这主要是家里盖房子拉下的积欠,而房子盖了又不能稳稳当当地住着,时常出去躲雨躲石头,弄得全家老少不得安宁。这样既活不好又做不好,搬来搬去的还要付出不小的成本。至少坛坛罐罐锅碗瓢盆什么的,会多浪费一些。现在,他守在田头上,希望这几亩薄田产下的稻谷能维持一家全年的口粮,他的愿望不算太高,可是,就是这不高的愿望,在这稻谷成熟的最后时刻,还要担心那些虎视眈眈的野猪前来争夺。他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是啊,儿子女儿都不小了,按照过去孩子们已经到了该帮他一把的时候了。可是现在不是过去,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们要学习,要赶功课,要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如果考不上大学,至少他们要出去打工,决不会跟老爸学什么种田。

是啊是啊,他们一天到晚也挺忙的,总说时间不够用时间不够用,要是让他们来值夜,他们恐怕就会在田头睡着了,野猪把田里的稻子啃光了,他们也不会醒的。

张纲余埋伏在草丛中,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搭拉,脑子里嗡嗡的,心里跟着在翻江倒海。望着天上那轮不知看了多少人间兴衰的月亮,他突然生出一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来:要是这个世界真有神仙就好了,那样他会掏心掏肺地求神仙用赶山鞭把那些大山赶走,再把他的斗笠坵、挂壁田合成一片丰茂的粮田,这样哪怕有野猪,起码守夜会容易得多,用不着起身跑动了。问题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好的事?他的地仍旧东一块西一块的躺着,最远的隔着几个山陇呢。他需要不停地来回走动,才能看住自己花费了一年汗水种下的稻子。

“咕咕”、“咕咕”。一只不知名的夜鸟似乎受到了惊吓,突然啼叫起来,张纲余猛地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准备转过山陇去防守那边的“阵地”。

草丛的另一边,那只聪明的母猪眼睛睁得圆亮圆亮的,它耐着性子等待,等田埂上那个人走开。那个人实在太讨厌了,他不是白天干活的吗,干嘛晚上也呆在这里不肯走?它的孩子们在它的脚下蠢蠢欲动,它们嗅见了稻谷的清香,那是它们渴望了许久的东西,它们忍不住了。它们在母亲身边挤来挤去,推着母亲的屁股,想让母亲带着它们尽快往田里走。谁知母亲却像脚下被钉住了一样,迟迟不得动身。小猪们几乎要不顾母亲的警告大声叫唤起来了,可是,母亲用一个只有猪们才懂得的严厉动作,制止了孩子们的蠢动。这时,那个人站起身,拾起乱七八糟一堆东西,一摇一晃地沿着小路往山那端走去。

母猪赶紧抓紧时间,带着孩子们窜下田去,在那里大肆啃噬,把不大的一块田糟蹋得一塌糊涂。

第二天,张纲余看见这块已经颗粒无收的田,就野兽般地对着大山厉声骂起来:死野猪,你还让不让人活呀?接着,他的骂声成了哀嚎,然后他欲哭无泪。

从那以后,张纲余有很长一段时间心灰意冷。没想到的是,秋收之后,好像河水一样不断流淌的日子,竟然激起了新的浪花。

这天,村里来了一批干部进行移民搬迁的宣传动员,张纲余虽然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他一听“搬迁”二个字,就毫不犹豫地立即报了名。

张纲余的新家安在大株茗苑组集中安置点——这个名称,是一个奇特的组合。所谓“大株”,是芒冬坑所在地的村委会名称,“茗苑”,是目前常见的商业以及楼盘的名称,二者的组合,虽然有些别扭,但却看得出起名者的用意:这个地方是大株村委会移民的集中安置点,而安置点的建设是按照集镇楼盘方式建的,故而叫做“大株茗苑”。张纲余的二层楼房不是安置点最高的,装修也不是最豪华的,但在他眼里,却跟仙境差不多。里头安装了自来水、有线电视网络、电话线路,抽油烟机,还有冲水厕所等等,比之先前山上的旧居,他们家的居住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里原先欠了钱,这次搬家,政府又给贷了款,但张纲余对生活的信心却很充足,因为镇里说了,每家每户保证安排一个劳力进工业园打工。张纲余和老婆俩商量后决定,夫妻俩一个去上班,一个在家里开杂货店,并兼顾家务琐事。妻子说,还是你去上班吧,我在家守店,每天给你和孩子做饭吃。就这样,老张每天按时上下班,星期天帮妻子打打货,到年底的时候一结算,全家收入竟然有50000多元,比起山上高出了十几倍呢!也就2、3年功夫,张纲余的债务全部还清不说,家里还先后添置了彩电、冰箱、洗衣机、摩托车……

如今,谁要是到张纲余家的杂货店去买东西,一进门就能看到玻璃柜里摆放着广昌白莲和其他土特产,那鲜艳的包装和他老婆脸上的表情一样汪着喜气。如果顾客还没拿定主意,张纲余那个原来不爱讲话,如今却头头是道、颇有老板娘风范的老婆会热情地向人介绍广昌白莲的食用和药用价值,还会用夸张的口气说:“广昌白莲有1000多年的历史,这里的白莲种子是坐过卫星、上过太空的呢。”

确实如此,广昌白莲曾经搭载中国“940703”号返回式卫星,进行了航天诱变育种试验,这一试验被列入国家863-2计划,试验结果是培育出“太空莲”1号、2号、3号等新品种,新品种具有色白、粒大、味甘清香、汤清肉绵等特点。

广昌白莲和张纲余一样,做了一回真正的美梦。所幸的是,白莲午夜梦回后看到的是成片的莲田和更加精良的品种,而张纲余的美梦也终于成真。每每说起这些,他就对移民扶贫政策赞不绝口!

由稻农到蚕农——钟河清的人生转型

5000年的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绵延至今,它的主要内涵为农耕文明。学者们认为,农耕文明其实有着不同的发展阶段,稻田文化和蚕桑文化的形成,标志着农耕文明进入成熟期,而丝绸文化和瓷器文化则代表了农耕文明的鼎盛期。

稻田文化的意义不言而喻,它超越渔猎阶段,让古人彻底解决了饮食之忧。蚕桑文化的意义同样重要,它对于服饰、毛笔、纸张的形成产生了关键性的推动作用,将农业文明从本质上进行提升,注入了精神的内涵,解决了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跨越的手段问题。

蚕桑文化的发展渊源甚早,它一直可以追溯到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那里。传说蚕桑的发明即是黄帝妻子嫘祖,中国的历史书上记载说:“嫘祖始蚕”。

古代的诗歌作品,很早就有以蚕桑为题材的艺术描绘,那些诗句优美而感人,引发读者的浪漫遐想。这些诗作中,印象最深的有汉代诗歌《陌上桑》,其中说到: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

一个美貌如花的蚕妇罗敷,被诗人的生花妙笔就这么留在了青史之中。

事实上,栽桑养蚕,并不真的如此浪漫。它不仅辛苦,更要紧的是相对于稻田耕作而言,它的技术含量更高,环境条件也更严格。桑树的生长需要深厚疏松和肥沃的土壤,尽管桑树可以在海拔千米的山区生长,但如果大面积栽种,山区不可能有如此广袤的沃壤,所以一般只有平原和丘陵地区,蚕桑业才能获得发展。作为一位从深山区移民下山的钟河清,多少对此有所体验。

年近50的钟河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知天命”的时候改变。那一年,修水县移民扶贫办的干部来到他所居住的程坊乡鹿坑村进行移民搬迁动员,钟河清很感意外。这鹿坑村,他已经住了大半辈子,村里村外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掌纹一样,下田和打柴的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乡土的温馨、乡土的情感在他心中是那样深刻。但同时,他也有一种渐渐走入人生末路的感觉。是啊,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深山沟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日子就像拉磨一样,年复一年,就像一个又一个重复的轮回,几乎没有丝毫改变。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像爷爷和爹爹一样,将会终老在这个叫鹿坑的地方,而自己的子孙也会重复自己的命运,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呢。

搬迁动员让钟河清的心里起了波澜。早就听人说,山下这些年通过改革开放,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心里颇有些不平衡:为什么我们鹿坑人就不能像电视上说的那样,“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呢?回过头来想想,也许这是命吧,谁让自己祖祖辈辈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上呢?山上要田没田,要路没路,要出产没出产,这样一个自然条件,你就是有想法也没办法呀。如果能搬到山下去住,人家能干的活儿自己也能干,人家能动的脑筋自己也能动,凭什么我就不如别人呢?

权衡利弊之后他报了名,在三都镇一个叫太阳升的移民新村安了家。他记得,那是2003年的10月。搬家那天,他们全家都很兴奋,打了一挂长长的鞭炮,鞭炮声震得山上的鸟儿四处乱飞。

下山后,他分得了一些水田。种水田对于老钟来说轻车熟路,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伺弄得很好。但光靠种田,要发家致富却不那么容易。老钟心里说,既然搬下山了,就得想办法把日子过得好一些,不能跟在山上一样混饱肚子就满足了。但是,找一条什么样的致富途径?这个要凭自己去动脑子。他发现周围村庄有一些现成的桑田,那些桑树长势都不错,却不见有人打理。一问才知,桑田的主人觉得种桑养蚕太辛苦,撂下这些好好的桑田外出打工去了。

自己年龄大了,打工肯定没多少挣钱机会,不如把这些现成的桑田承包下来,养几张蚕,如果成功,将来就朝这方面发展。

老钟这样思量着,然后他找上门去,承包了人家5亩桑园,自己订了2张蚕种,开始了一项新的事业。

养蚕也是农活,但和种水稻完全是两码事。老钟夫妻边养边学,每天起早贪黑,精心伺候,眼看着蚂蚁大的蚕宝宝一天天长大,心里那个乐啊,直沿着毛孔往外透。没想到中间却发了一次病,损失了一部分蚕,后来结茧的时候,他挑着蚕茧去卖,结果人家说蚕茧质量不够,不能按一级收购,要压价。他不服气,说:“茧子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蚕吐出的丝,又没有假可掺!”

人家告诉他:“蚕茧当然不假,可是你看看人家养的蚕结的茧子,白得像银子一样,而且每个茧子都这么厚,比你的蚕茧重多少,你自己掂量掂量去。”

钟河清把两只蚕茧放在手里掂了掂,算是明白了,说到底自己养的蚕还是有不过关的地方,无论产量还是质量,比人家专业户差一截呢!

钟河清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明白了道理,马上从头开始。

他去镇里参加栽桑养蚕培训班,到县城新华书店买了不少专业书籍和光碟,又特地到当地的养蚕大户家里上门求教,对于养蚕,终于从懵里懵懂到心中有数。第2回养蚕,他的蚕茧不仅产量达到了每张40公斤的高产,而且卖到了最高等级的价格。

老钟喜欢上了养蚕,他觉得养蚕比种水稻更有意思。看见那一只只肥肥胖胖的蚕宝宝从比芝麻粒还小的蚕卵中破壳而出,就像神话故事里见风长的孩子一样,一个半月的时间就长大了2000——3000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书上说,蚕茧抻开来是一根长达1500——3000米的丝,他有些不太相信。蚕在饲养的时候可是要休眠的哦,难道它歇息时也在吐丝吗?后来,他到缫丝厂去参观,看见一个个完整的蚕茧被工人用机器一直不断地抽着丝,最后只剩下一粒褐色的蚕蛹,他才明白,蚕吐丝果真是一口而尽的。

后来,他还想拥有自己的桑园,经得村里同意,他在村外河对岸潭头洲的河滩上开垦荒地,栽下了桑树,他给桑树施下了厚厚的农家肥。这次,他一开始就请农技员做参谋,当年栽下的桑树便为他的蚕儿提供了充足的桑叶,他的眼睛高兴得眯成一条缝,自信心也大大增强。

由山上到山下,由稻田到桑园,钟河清顺利地完成了他的人生转型。

客家男人廖明权

石城县的山地面积在号称多山的江西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山地面积居然占了全县版图的89%,据说

"四面环山,耸峙如城"这句话,是其得名的原因。大概因为山多路险,人迹难至的原因,这里亦罕见历史的风云。不过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太平天国的衰败,在这里留下了一段哀伤的故事。太平天国末期,洪秀全死于南京,他的儿子洪天富贵被部下簇拥着南逃,一路昼伏夜行,没想到却在山高林密的石城县被清军俘虏,然后临时囚禁于当地著名的桂花屋中,这幢著名的老屋自此留下了一个农民起义王朝覆灭时的最后叹息。

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石城县是红色苏区的“全红县”,千万青壮年参加红军,为革命事业而牺牲,当地还留下红四军军部旧址、朱毛住地等革命遗址。1934年,著名的红军少共国际师参加长征,出发地就是石城县城。

1983年,江西省师范大学地理系学者来石城考察,认定石城洋地为赣江源头。2000年"赣江源头"科学考察组进一步确定,该县横江镇赣江源村的石寮河为赣江的发源地。此处古木参天,林海连绵,山势陡峭,沟壑纵横,溪流淙淙,瀑布飞悬,随处可见。2004年,江西省政府将这里划定为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规划面积16500公顷,区内每年为赣江提供的国家Ⅰ类标准的水多达1000万立方米。滔滔赣江,江西的母亲河,它的第一声啼哭就在这里!

一般来说,山区是植物生长最为丰茂的地方,这里的植物资源之丰富更是别处所不及,仅山上发现的珙桐、银杏、红豆杉、楠木等珍稀树种就多达30余种,这自然也引起了植物学家们的兴趣。

我们这里要讲的人物,就出自周遭植被茂密的横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