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蠢哪,我平白无故叫她销案,她不起疑啊?总要有个借口,借口!”
“我明天跟她谈谈……”
“你滚。她要知道是你干的肯定跟你没完。你不知道她性子,不是一般人。”
“倒也是啊,瞅她把孟昀骂的那样,真是怕怕……你怎么招惹这种人啊。”
“管好你自己。”我挂了电话。
把烟头扔了。电话又响。我看也没看,接起就骂:“你他妈少烦我。”
“小舍,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我出了点事,在昌平这边,你能过来吗?”居然是荆沙。
我的声音立即360度转弯,“没问题,我马上过来。”
荆沙跟她的上司何平开车撞到防护栏,幸好河岸边突出一块巨石,把轮胎死死抵住,否则这会儿恐怕已经命丧河中。
何平脑子受到撞击,当时就昏迷;荆沙坐后座,万幸只有皮肉伤。她打了急救电话,将何平送至附近医院。又打电话给李丽华,让其通知何平家人。
也不知李丽华说了什么,当何平老婆到达时,看到荆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扯住她的衣襟,抓着她的头发,“婊子婊子”的骂开了。
当时的场面一度失控。旁观者也认定了荆沙是小三(否则半夜三更怎么在一辆车里),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予劝架。荆沙解释不得,有苦难言,车祸没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是何平老婆的抓挠使得她将近破相。
荆沙叫我过去,凭我对她的了解,不见得是咽不下这个屈辱,更可能是为向人证实自己的清白,这时候,嘴巴是解释不清的,只有拿实证——我有男朋友,不残不傻,条件远优于何平,我有做小三的必要吗?
我到时,闹剧已经收场。护士在给荆沙上药,何平老婆坐在室外,虽不恶行恶相,嘴里还是不干不净。抬头看到我,立即噤声。
“沙沙——”我奔进室内,看到荆沙脸上有几道抓痕,有的甚至渗出血来。这屈辱实在太大,我急火攻心,恨不能抽那泼妇几个耳光。
我连忙又退出来,何平老婆看事态不妙正要溜,我叫住她,举起电话:“不好意思,我要报案。你凭什么把我女朋友抓成这样?”
何平老婆连忙讨饶,“先生对不起,我误会了……深更半夜的,我老公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我能不急吗?她同事又跟我说,他们平时就勾勾搭搭的……”
我继续拨电话。
“我错了,我给荆小姐陪不是,医药费我出。求求你——荆小姐,对不起啦,老何还在昏迷,你就行行好——”她转而求荆沙。
荆沙真是好欺负,居然息事宁人,“舍,算了。夫人也是误会。现在弄清楚就好了。”
“先生,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好意思。”
我放下手机,对那女人恶狠狠道:“要是脸上留疤,我跟你没完。”
我托起荆沙下巴仔细看她伤口,她并未拒绝,只是眼光没与我相触。
“待会叫我家的王医生给你看看。”
“不碍事的。”她淡淡道,“咱们走吧。”
我揽住她的肩,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身子是颤抖的,原来她也是深觉屈辱的。
“沙沙,你何苦咽这口气,这种女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让着她,她越觉得你好欺负。”回去的路上,我说。
“我要还手,那场面就更壮观了。大家还不得鼓掌吹口哨。我也把自己降低到跟她一样了。”她笑笑。
“话说回来,深更半夜的,你们俩跑郊区来做什么?”
“我们孟总的夫人住这边。”沉默片刻,荆沙说,“舍,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你女朋友那个绑架案——”
“不是我女朋友,”我打断她,“她没有房子,我那房子反正也空着,就临时借给她住。只是这样。”
“不管是什么关系……我想那件事跟孟总没关系。你们可不可以撤案?”
“如果不是,又何必怕?”
“公司原本就伤了元气,现在群龙无首,更加乱套。孟夫人不得不上阵,稳定民心。”
“你怎么肯定跟孟昀无关?”我想我真是无耻,明明知道真相,还振振有辞问人家要证据。
“他有不在场证据。”
“嗯?”
“据你女朋友说她是夜里9点多钟被绑架的。那个时候,我跟孟总在一起。他叫我买个外卖,我给他送过去。他邀我一起吃。我们一直从9点聊到10点多。其间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她跟孟昀共进晚餐?我有点小小的意外。“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无需他亲自参与,说不定事先布局好了呢?”
“你说得没错,但你女朋友是10点钟报的案。也就是说绑匪截了你女朋友后就马上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就放弃了。如果是指使,他们好歹要询问主人接下来该如何处理?但那段时间孟总并未收到任何电话。”
“就算是这样,孟昀依然不能排除嫌疑。处置方法难说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是。只要没抓到绑匪,案子不水落石出,他就脱不开嫌疑。靠我信任没有用。正因为这样,我才想求你帮忙。华诚现在很乱,属于大厦之将倾,我请你给孟总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否则,太冤了。”
看荆沙对孟昀如此信任,我难免有点酸,“是田晓苏报的案,我跟她没有关系,恐怕无权干涉。”
荆沙笑笑,好像了然一切,“好歹绑匪是为了你才绑架她。好歹你们在同一屋檐下。我知道不抓到犯人,她肯定不乐意,但是能否错开一段时间。如果,华诚还是倒下了,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看来你老板对你不错?”
“是啊,”荆沙大方承认,“老板给了我就业的机会,还总鼓励我多多学习,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小舍,如果这件事跟你无关,我也爱莫能助,因为认识你,所以才大着胆子求上一回。我知道我实际上没有这个权力。”
“这个权力我可以赋予你。”我说。
荆沙绽开笑容,“你是同意了?”
“我尽量吧。”
我心里有了主意。必须销案,与其说帮孟昀,不如说给我们自己一个台阶下。这是一举几得的事,既保住雷恩和我们这一群体的名誉,也送荆沙一个人情。并且,我还想到了下一步棋,关于华诚,我是不是还可以做点什么。这应该是个大项目。我的血液沸腾起来。
在这件事上,我唯独忽视了晓苏的感受。她是个懵懂的受害人,现在,又将稀里糊涂地被我们和谐掉。
进入市区,雾还像帘子一般动荡,被潮气勾勒的建筑有一点水墨效果。我肚子有点饿,想带荆沙吃点夜宵,荆沙却非要在公司下车,问她这么晚去干什么,她说还有活没干完。
公司行将倒闭,她还要干活?这是什么逻辑?
我抿紧嘴,看她推门出去。轻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晓苏】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绑架。这,这只有肥皂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啊。看电视的时候,觉得挺刺激,但真的发生在我身上时,一点都不好玩。
劫我的是两人,权且叫黑衣男和麻袋男。黑衣男就是那个假装好心要给我开门的人,他穿着黑风衣,戴墨镜,块头大,但不是打手的形象,有一张出身优越的富态的脸,挨近我时,我闻到精致的切维浓的香,端木也曾用过,穿四平八稳的西服的时候,这一点淡香会将他从一群古板中拽出来,让大家情不自禁想那句话,风流还在年少啊。麻袋男则是从我背后给我兜头一罩的人,这个人我毫无印象。
绑匪并不专业,他们把我拖到车上后,花了很大的劲才将我的手脚捆扎住。麻袋男说:“要不要放到后备箱。”
黑衣男想了想,说:“算了。也不用太逼真。”
我不明白逼真是什么意思,但感谢黑衣男给了我躺后座的机会。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觉车是好车,应该是陆虎之类的越野车,性能很好,开的时候感觉不出磕碰。座位宽大舒适,尽管屈膝侧躺着,也没太大的不适。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绑匪将我拖了出来,我倒下的时候,能感觉出身下硌人的石子和植物压折的动静。应该是在郊区,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有种不寻常的旷远。
从失去视觉后,我的意识就被恐惧占据。连祈祷的能力都不够。一路上,我仗着平时害人不多且多是无心,竭力想向神或佛祈求平安,但内心就是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我的全部神经为那两个男人占据,我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们的动静。
黑衣男对麻袋男说:“你打。”打什么?我要挨揍了吗?
麻袋男说:“还是你打吧。”谦让一番,黑衣男打了。原来是打电话。对了,他们绑架我是要勒索的。向谁?端木吗?他太冤了,我根本不是他女朋友,那么,他还会不会接受人家的勒索?我的心又吊了起来。
好在打了几次,都没打通。黑衣男骂了句,“该死,关机。怎么办?”麻袋男说:“真他妈的没劲。端木这家伙跑哪去了。”黑衣男立即道:“喂,她可没聋,你别瞎嚷嚷。”麻袋男:“怕什么呀,知道也无所谓的呀。我新近认识一傻妞,就喜欢被强奸,那声音叫得……你觉得这女的好看吗?”“拉倒吧,瘦不拉几,胸前也没四两肉……怎么办,扔这里?”
他们吸了会烟,然后开车绝尘而去。
我就被弃置在铁轨边。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旁边就是铁轨,我死命挣扎着,妄图把手脚的绳索磨掉。
一阵后,突然响起了“呜呜”声,我听出是火车,头皮一麻,收住手脚,一动不敢动。随着一阵疾风扑来,一列火车擦着我隆隆过去。我感觉到速度带出的气流猛烈地撞击我的双颊,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
就算没压死,我想我大概也被吓死了。火车走后很久很久,我才醒过神。后来,我屡屡后怕,要是我先前挣扎的时候,把自己的脚凑过去半厘米搭上铁轨,现在岂不是已经作古?
被人救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老李——那时候没多想,只觉得他是做媒体的,可以利用资源帮我尽快找到绑匪——然后由他带着去报警。回到家已至凌晨,惊吓与恐惧折腾得我筋疲力尽,我连澡都没洗就往床上爬。第二天脑子昏沉沉的起不了床,才知自己因为受惊发起烧来。
我干挺了两天,一直在做噩梦。在梦里,我变着花样死去,被撕票、被火车压、被野兽分食,被蚂蚁搬家……真的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醒来后,我深深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我知道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以前经历过的最大挫折无非是失恋,现在觉得失恋算什么呀,人最大的无力其实是没有办法把握自己。在你对枪战片里的杀人如麻眼都不眨的时候,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会幸运地不成为那具倒下的尸体?
也许是在梦里出生入死了无数次,现实中的我硬生生逼退了寒热。我在两天后醒来,肚皮瘪到贴着脊梁骨,我打电话叫了外卖,又吃掉两桶冰淇淋,有东西垫底后,感觉好多了。
我上网,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宛如黄粱一梦百年身。“端木同居女友”、“华诚掌门人再卷丑闻”,这是什么年代的事?
到这时,我才后悔自己报了警。我报警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真没想会给自己给端木,还有那个倒霉的孟昀惹那么大的麻烦——他要见着我,杀了我的心都会有吧。
凭那两个绑匪的对话,我直觉孟昀不像案子的主谋。这案子更像个恶作剧。比如说,端木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他略示薄惩。但是,警察从来喜欢把小事变大,大事变了。做笔录时,在问我近期得罪过谁时,老李立马告诉他们我近期写了篇抨击华诚的文章,网上拥趸如云。警察顿生灵感,想当然地觉得孟昀有作案动机。老李这家伙还在边上煽风点火,“没错没错,他根本就是一老江湖。当年做保健品的时候,就曾用过黑社会的手段。”他恨不得把火越点越大,他就有新闻可作,用我的资源,还能算独家。
可我怎么办?我只能祈祷端木在英国玩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祈祷绑匪最终找到,孟昀获得清白。
这夜,躺在床上听到锁声的响动,我恐惧极了。最后的审判总要到来。事实上,他也毫不客气地给我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