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精于养身。他调理元气、护养心性的方法是:血气刚强,要用安静加以柔和;思虑深沉,要用坦诚忠直作为要求;勇敢坚毅但过于凶暴,要用经常的训导加以辅助,使其不越正轨;行为急躁,要加以节制;气量狭隘,要设法使其胸怀宽阔;品行卑下,贪图小利,要用远大的志向进行激发;才能低下,学识平庸,要用良师益友进行辅导;举止轻浮,生活懒散,自暴自弃,要使之明白由此引起的祸患;单纯朴实,诚恳忠厚,则要使这种品行符合礼乐,并引导其学会思考问题。
凡是调理元气、护养心性的方法,最直接的途径是依礼而行,最关键的是得到好的老师,最能发挥神妙作用的是专心致志。以上就是调理元气、护养心性的方法。
养心根本要靠手脚。曾国藩的养心法是典型的身心兼治,因为一个人一生以老、庄为法,可能会失去进取心,也很难有所成就,更不用说能成大事了。本来,成大事与老、庄的养心说是矛盾的。如何化解这个矛盾?曾国藩主张磨难波折时要把心放得下,不能因为身处困境而郁郁寡欢,那样永远不会有东山再起之日。
基于这种看法,他对苏东坡最为赞成,认为是中国少有的榜样。曾国藩说,在官场中混最不易,最易丧失威权与荣耀,其中也有一些“规矩”,这些规矩要独运于心,在幕后遵守,一是不直言人短,二是知己悦人,即保持一团和气最重要,三是要提防好人捣乱。
他最后说,苏东坡犯了三大忌,几次被贬,但可贵的是志向操守不改,能顺应环境的变化而牛存。
在苏轼看来,人之所以要对人间万事超然旷达、随遇而安,是因为人生太渺孝太短促了。那“破荆州,下江陵,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曹操和“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问,樯橹灰飞烟灭”的周瑜,“如今安在哉?”曹操、周瑜这些当年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成为历史的烟云,如今到哪里去寻觅他们的踪迹呢?岁月悠悠,宇宙无穷,人的生命犹如一颗稍纵即逝的流星: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人生短暂,萍踪无定,人生的历程如雪泥鸿爪,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开不败的花朵,也没有看不完的好景,“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分明”?梨花怒放,柳絮飞舞,草色青青,满城春色,人们在尽兴地赏花游春,可是“人生看得几分明”?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尽兴赏花的机会呢?有限的人生给人们带来多少惆怅和迷惘啊!既然人生胜景难逢,聚少散多,别时容易见时难,那么,何必过分计较个人的名利地位、升沉荣辱呢?“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很快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因此,汲汲于个人的物质利欲、富贵穷通,争名于朝,争利于市,就像在醉梦中仍你争我夺,实在显得太荒唐可笑。值得注意的是:苏轼虽然意识到人生短暂,却并没有由此走到《列子》鼓吹的享乐主义、纵欲主义的道路上去,也没有像魏晋名士那样,沉浸于性命无常、人生如梦、欢乐苦短、忧愁苦多的伤感中不能自拔。苏轼以清醒的理性精神对待人生,认为人们应该“循物之理”,按照客观事理和人的生命规律生活,随遇而安,“余以为知命者,必尽人事然后理足而无憾”,只有遵循客观事理和人的生命规律,才能尽人事,终天年,做到死而无憾。
怎样才能尽人事,终天年,死而无憾呢?苏轼认为关键在于淡化功名利禄、物质欲望,进退出处、显达富贵、福祸穷通一任于天。“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荆美恶之辨战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少,而可悲者常多”。世人之所以乐少悲多,是因为他们拘泥于个人的福祸得失、汲汲于一己之富贵荣辱,不能超然物外。只有超然物外,随缘自适,才能乐观旷达,“无往而不乐”;“予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册于物之外也”,“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正是由于苏轼超迈旷达,无往而不乐,所以,他能在各种各样的人生情境下,始终保持心理上的平衡和安宁。在顺境,即使在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读的春风得意之时,也没有得意忘形、飘飘然不知所往;在逆境,即使是身陷囹圄或贬居流放,也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他总是在平凡甚至是困苦的生活中去体味生活的乐趣、生命的欢欣。“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居黄州,他不仅政治上失去自由,行动上受到限制,而且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风波里。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宜死矣”。同时,经济上十分窘迫,为了维持生活,苏轼不得不垦荒东坡,躬耕陇亩,“与渔樵杂处”。面对这样孤苦寂寞的环境,苏轼仍坦然自若,他善于从困苦的境地中摆脱出来,去寻找和发现生活的美:
长江善廓知鱼荚,好竹连山觉笋香。
江上西山半隐堤,此邦台馆一时西。
南堂独自西南向,卧看千帆落浅溪。
在岭南和海南,他的处境更加艰难。在岭南,由于无法适应当地的瘴雾毒气,致使“旬日之间,丧两女侍”,连他最宠幸的爱妾朝云也病逝了。在海南,他更是过着“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生活。海南,是当时人迹罕至的地方,流放海南者很少得以生还,苏轼也断绝了生还北归的愿望。即便在如此困厄的境况下,苏轼也没有心灰意冷,仍然保持乐观旷达的情怀。“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在苏轼看来,一个人精神生活的快适,可以弥补物质生活的贫乏,战胜外在险恶环境的煎迫。所以,在极端困厄的情况下,他仍“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正是这种超迈旷达、怡然自得的乐观情怀,帮助苏轼战胜了人生道路上的重重险阻,走完了自己的人生历程。
曾国藩对韩愈、苏轼的诗词十分喜爱,认为字字句句皆如其人,他还把苏东坡所做的能与自己心境相沟通的篇章单独辑成,经常吟诵。
另一方面,曾国藩意识到要想有健全的精神,应当先有健康的身体。要有健康的身体,就需要对于养生之道,不可以不留意。曾国藩论及养生之道认为:“养身之道,以‘君逸臣劳’四字为要。减少思虑,排除烦恼,二者用来清心,就是说‘君逸’。常常行步走动,筋骨常动弹,‘臣劳’说的是这个。”
养生的方法,不但应当多多从事活动,以达到增进身体的健康,更应当减少烦闷,以保持精神的健康。
曾国藩对于养生之道,主张身心交养。他给李希庵的信说:“我认为治身应当以‘不药’二字为药,治心应当以‘广大’二字为药。”这是曾国藩恪守他的祖父星冈公不信医药的训导。在给他弟弟的信中说:服药的事,我经历很多。不仅是外表有病服用治标的药剂最容易出错,属利弊各半,就是根本之病,服用人参、鹿茸之类也少有实际效用。像胡林翼、李希庵,把参茸燕翅当作家常便饭一样,也终于不能补救身体。我现在的调养方法,米饭一定要精,蔬菜用肉汤来煮,鸡鸭鱼羊猪,都要炖得极烂,又多用酱菜、腌菜之类。我认为这是天下最好的饮食,大补身体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孟子》以及《礼记》所记载敬礼老者、事奉双亲的方法都是如此。难道说古代圣贤都是愚蠢的,一定要像后代那样喜好服食人参、鹿茸、燕窝、鱼翅、海参才算是明智吗?星冈公的家法,后人所应该遵守的有很多,而他的不相信巫师、医生、地仙、和尚这一条,我兄弟尤其应该竭力遵守。
此外,不会养心,就是自讨没趣;善于养心,我们才能不被外人所欺,不为外物蒙骗。而曾国藩是养心大师,且听他一席话:首先要心安定,然后气才安定;气安定,然后精神才安定;精神安定以后,身体才会安定。治理身心的最好办法,是以自己的力量来战胜它。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以顽强的意志指挥气,一种是以静制动。凡人疲惫不堪、精神不振的时候,都是由于气弱。气弱则精神颓废。然而,意志坚强的人,气也会随意志而改变。比如贪早睡,如果立志早起,就必然能够早起。如百无聊赖之时,则气疲乏四散。如果端坐而固气,气也必会振作,这就是以志率气。久病则气虚胆怯,时时怕死,困扰于心,就是做梦,也难以安静。必须将生前的名誉,死后的一切事情,以及各种杂念,都全部忘掉。这样,自然心中生出一种恬淡的意味来,寂静之极,真阳自生,这就是以静制动的方法。
曾国藩论述养心的方法,虽然说法不完全一样,但大体不外乎“惩忿窒欲,少食多动”八个字。他的《日记》上曾说:“养生家的方法,没有比‘惩忿室欲,少食多动’八个字更重要的了。”
“惩忿窒欲”,在于求得精神的健康,可以叫作“心理的修养”。曾国藩对“惩忿窒欲”的说法,阐述得很详细,如在给他的儿子纪泽的信中说:“我对于所有的事,都遵守‘都在我这里,听凭自然’这两句话,即使养生之道,也是这样。身体强壮的如果是富人,因为戒除奢侈而更加富有;体弱的如果是贫穷的人,因为节约而能够自己保全。节俭不仅仅是饮食男女之事,即便读书用心,也应当俭约,不便于太过。我在《八本》篇中说过‘养生以少恼怒为根本’,又曾教你胸中不应当太苦,须要活泼快乐地修养一段生机,放弃掉所有的恼怒。既戒恼怒,又知节俭,养生之道,已‘都在我的掌握中’了。此外,寿命的长短,有没有病,一概‘听其自然’,不必产生很多幻想去计较它。凡是多吃药,祈求神仙,都是妄想。”
将“惩忿”解释为“少恼怒”,将“窒欲”解释为“知节俭”,可知曾国藩并不是厌世悲观的人,把我们人的一切欲望绝对禁止,不过是在纵欲当中略存节制的意思而已。曾国藩的人生观,既不是乐天观,也不是厌世观,而是淑世观。
无论“以意志统帅气”,还是“以静制动”,大体上重视精神修养,以保挣心理的健康。曾国藩回复胡林翼的信中,有“寡思”的说法,也是重视心3里健康。其中说道:“古人说‘少说话来养气,少看东西来养神,少想事情来养精神。’你那里好朋友很多,难以少说,书信如麻,难以少看,或许用少想来稍稍休息一下吧!”
清心就可以寡欲,饱食却足能伤体。曾国藩对于养生的道理,在他的《日记》上说:“养生的道理,应当从‘眠食’两个字细心体会。吃平日饭菜,只要吃得香,就胜过珍贵药物。睡觉不在于多睡,只是实际上睡得香,即使片刻也是养生了。”
在另一封信中说:“纪泽身体也弱,我教他专门从眠食二字上用功。睡眠可以滋阴,饮食可以养阳。养眠也贵有一定时刻,要戒除多思多虑。养食也贵在一定时间,要戒除过饱。”
“少食多动”,在于求得身体的健康,可以叫“生理的修养”。曾国藩重视“少食”。至于注重“多动”,从他所说“养生五事”可以知道。他给弟弟曾国潢的信中说:“养生之法,约有五件事:一是睡觉吃饭有定规;二是制止忿怒;三是节制欲望;四是每夜临睡洗脚;五是每日两顿饭后,各走三千步。”
他所说的“每日两顿饭后,各走三千步”,就是多从事运动的明证。至于“每夜临睡洗脚”,在于保持身体的清洁,促进血液的循环,增加足部的运动,也和“多动”有关,是生理卫生中的重要项目。
曾国藩注重的养生的项目,还有射箭,也可作为他重视运动的证明。他在寄给曾国潢、曾国葆两位弟弟的信中说:“我看家里后辈身体都虚弱……曾经用养生六件事勖勉儿辈:一是饭后千步,二是将睡洗脚,三是胸中无恼怒,四是经常定时静坐,五是经常定时练习射箭(射箭足以练习威仪,增强筋骨,子弟应当多练习),六是黎明吃白饭一碗,不沾点菜。这些都是从老人那里听来的,多次试验毫无流弊。”
曾国藩对养生的方法,虽也讲多动少食,但强调以静养为主,他在《日记》上曾说:“养生的方法,‘视、息、眠、食’四个字最重要。息必‘归海’;视必‘垂帘’;食必‘淡节’;眠必‘虚恬’。‘归海’,是说藏气息于丹田气海;‘垂帘’,说的是半睁眼,不全睁,不太用眼力;‘虚’是说心虚而不思虑,肚子虚而不滞留食物。就这四个字,虽然没有医药秘方,但完全可以去病了。”
曾国藩是如何节制恼怒,我们从他的《八本》篇中可以知道其梗概。曾国藩在写给沈葆桢的信中说:“世上多事故,珍重有用的身体,以承担艰难重任,千万不要郁闷损耗,损伤天然之气。我也郁闷闭塞多年,胸襟过于偏狭,我要以自我针砭来磨砺自己。”
在回复毛寄云的信中又说:“近年来家中骨肉至亲接连死去,我的精力衰退,也只好强自排解,一下子像托付于庄子、刘伶等人那里了。”
曾国藩所说将自己的精神托付给庄子、刘伶,是讲自我排解、自我解脱的功夫。这在魏晋士大夫中确成为风气。竹林名士都是超然旷达、漠视礼法之人,他们常常聚于竹林、饮酒放歌。阮籍听说母亲去世,不是痛哭,而是痛饮。嵇康更是狂放,时常在众人面前指责汤、武,批评周、孔。阮咸风流才俊,却曾与群猪共饮。刘伶嗜酒如命,酒不离身,常常是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刘伶纵饮,说:天生刘伶,以酒为名。
曾国藩养生喜欢在“眠食”二字上下工夫,除接受祖父教训以外,也有自己的经验。曾国藩的日记中写道:“我少年读书时,看见父亲在日落之后,上灯以前,小睡片刻,夜里则精神百倍。我近日也想效法。日落后,在竹床上小睡,上灯以后处理事务,果然觉得清爽。我对于起居饮食,按时按点,各有常度,一一都是效法我祖父、父亲所做的,希望不败坏家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