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七年冬,在西安躲避八国联军的慈禧返京,特意将蓝田著名厨师郑甲带入皇宫。
一天,慈禧吃出了一小块人指甲,遂怒喝道:“大胆!居然将人肉包子端上御席——来人哪!”于是因切肉不慎切下了指甲尖的郑甲当即被赐死。郑甲之子郑乙闻讯奔赴刑场,大恸。临刑前,郑甲道:“不要哭!记住:咱手里也有一把刀!”
郑乙返乡,恐其父之死株连族人,遂改名邹乙,在蓝田县城为“一品香”饭馆主厨。
郑甲死后,慈禧再也吃不到郑甲主厨时的可口菜肴,于是遣钦差赴蓝田再挑选御膳房厨师。钦差微服私访确定,将邹乙召入皇宫主厨。
为了报仇,邹乙恨不得立即将慈禧碎尸万段。然而宫禁森严,他哪能有刺杀慈禧的时机?
后来,邹乙审时度势,完全放弃了行刺的打算,开始用祖传秘方为慈禧换口味;色香味形花样翻新,煎炸炖炒菜美汤鲜,餐餐吃得慈禧眉开眼笑。邹乙因此常受奖赏。邹乙面对越来越多的财宝,笑得直在床上打滚儿、两眼流泪!
邹乙疯了?没疯。既然没疯,他笑什么?他这是高兴啊!因为他终于找到复仇的办法了!
复仇,像闯王那样揭竿而起固然解恨,然而能让仇人吃苦头、受侮辱而不为其察觉,不也能一消胸中块垒、生出酣畅淋漓的快意来么?
邹乙到底给慈禧吃了些什么,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如今只说叫“盘龙”的名菜的做法,便可见一斑。
邹乙拿过肥鸡,切下鸡腿、鸡胸,弃而不用(他将这些“废物”煮给后宫的下人吃),接着,抽出鸡肠,与长面条搅缠在一起,经过烹炸,即成。这不除鸡粪的鸡肠能不臭?能!因为他已用祖传的祛臭汤浸泡过。此秘方所用药物,别人不知其详。据说主料是从百味先觉的猪舌上刮下的苔汁;而调和苔汁与药物的,居然是男子汉的一泡热尿!相传御宴上的主菜猪肛门,其口感之所以别具一格,也是祛臭汤所使然。至今风靡南北古都街头的“福禄(葫芦)头”的美名,就是当时慈禧御赐的呢。
因此,报了家仇国恨的邹乙在宫中格外畅快。每日晨昏,他都要用京都人听不清楚的关中秦腔老调吼一回:
咱手中(那个呀)
也有(那个哟)
一把(那个)刀(哇)——
郑乙之子郑丙长大成人,就奔赴延安背着行军锅跟共产党打天下。那时,部队官兵一致,吃的是小米、土豆、红薯干,郑丙的祖传厨艺根本派不上用场。后来郑丙复员返乡,虽说大小是个官,可那时提倡干部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因此,郑丙给儿子郑丁只能在纸上谈兵的意义上传授郑家的厨艺。后来,郑丁向他要祛臭汤配方,郑丙说:“如今既无皇帝皇娘,又无地主老财,你要这配方坑谁去——不传!”要不是郑丁在郑丙弥留之际苦苦哀求,祛臭汤秘方就失传了。
前年,深圳一五星级饭店以月薪万元将郑丁聘去任主厨。今春,郑丁回乡探亲。席间,乡亲劝酒说:“丁爷不再干三杯就是忘了咱们!”郑丁说:“忘?忘不了!我虽身居闹市,但提起厨刀就想起吃两搅面、住泥坯房的乡亲。因此,凡农民和工薪族的兄弟姐妹来店就餐,他们花10元,我就要让他们吃到20元的饭菜!可是面对每席动辄几千、几万元的主儿,我就不由得怒火升腾,不由得就要用我祖父对付慈禧的办法去对付——叫他们吃猪狗才吃的杂碎!而且还要他们吃后向我跷大拇指!这是我缺德?不!要知道:他们不是拿公款付账的贪官污吏败家子,就是吃黑心钱的鸨头赌徒大烟贩!咱老百姓奈何他们不得,可我手里这把刀——饶不了他们!”
“丁爷,你还往汤里撒尿不?”乡亲问。
酒酣耳热的郑丁说:“撒!不撒我憋得慌!——一万元一席的,撒一泡;两万元一席的,撒两泡!”
这1500字写了蓝田名厨郑氏家族三代人的百年家史的兴衰沉浮。作者叙事、描写详略得当,情节起承转合疏密有致,前因后果环环相扣,情感抒发爱憎分明。就情节递进的“容量”而言,使人感到读的不是一篇小小说,而是一部中篇小说。(刘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