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洛丽塔》闻名于世的作家纳博科夫,虽然众人颁给他的头衔全与写作有关,但对于他本人来说,一生最重要的事业并非文学,而是蝴蝶。
纳博科夫七岁开始捕捉蝴蝶,一个月内就熟悉了二十余种蝴蝶的普通类型;八岁开始研读包括《欧洲鳞翅目大全》在内的大部头,并发现他的家乡存在着英格兰或中欧从未出现的品种;九岁完全掌握了霍夫曼所知的欧洲鳞翅目;十二岁开始购买新近发现的稀有蝴蝶品种,同时贪婪地阅读专业性而非趣味性的昆虫学期刊……他说,“文学灵感的快乐和慰藉同发现(在显微镜下)蝴蝶的一个器官或在伊朗或秘鲁山腰上发现一个未被描述过的蝶类的乐趣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纳博科夫是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他对文字细致入微的把控能力,他小小年纪就能掌握关于鳞翅目昆虫异常复杂的知识,还不止如此,他幼年在数学方面亦有神奇的天赋,然而“一场重病(肺炎,发烧至40℃)在1907年初,神秘地革除了在几个月里使我成为一个神童的颇为惊人的数学天才(如今我没有纸笔就算不出13乘17……)”——纳博科夫不是不遗憾的,不过多么幸运,重病夺走了数学天才,“但是蝴蝶幸存了下来”。
一旦写及鳞翅目昆虫,纳博科夫那本就十分惊艳的文字愈加动人:“让我也召唤天蛾,我童年的喷汽机!色彩在六月的夜晚会经历一段漫长的死亡。开满紫丁香的树丛,我手持网具站立其前,它在暮色里展现出一丛丛毛绒绒的灰色——紫色的幽灵。一弯潮湿的新月悬于附近一片草地的雾霭之上。……它漂亮的黑色幼虫两个月后能够在阴湿的柳树丛中找到。就这样,每一个钟点和季节都自有其乐趣。”即使在最为沉痛的时刻,只要乘上蝴蝶脆弱的翅膀,纳博科夫的人生就能飞翔。
生活中到处都是比纳博科夫的肺炎更为严重的疾病,譬如谎言、诅咒、争斗、背叛、嫉妒以及贪婪。这些疾病叫我们对曾经的愿望失忆,我们早已放弃寻找“任意门”和“时光机”,因为飞机而瞧不起童年的竹蜻蜓,逐渐丧失做梦的能力,对誓言、承诺、原则一类嗤之以鼻;这些疾病带走我们的天真与憧憬。但我由衷地希望,现实再冷硬,我们的心底能尚存一点诗意,至少不去嘲笑那些面对现实仍不停读诗和做梦的人;我由衷地希望,无论命运从我们身上带走些什么,我们最终可以像纳博科夫那样,对自己的人生感叹一句:但是诗幸存了下来。
毛晓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