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刘湛秋
天底下,你活着,总会有你一个位置。
你在办公室,你在山中的茅舍里,你在火车上,你在公园的湖畔,你在豪华的别墅,你在街心的一角,你在舞台的中心,你在拥挤的观众中……
总会有你的一个位置,无论这个位置是大是小,无论这个位置是重要还是平凡,但是,你总有一个位置。
你失去社会的位置,你失去职业的位置,你失去爱情的位置,但你最终还会剩下——
一个大自然赋予你的位置。
只有当你最终离开人世,属于你的位置才最终消失。
当然,这么去理解是非常消极的。
在人的一生中,位置是十分重要的,位置是一个人终生奋斗的目标,甚至是人类繁荣发展的基本动力。
在原始社会中,人类刚从原始的动物状态进化出来,位置的问题也就毫不留情地摆在生存的空间之上。如果你是酋长或部落统领,你的位置立刻显赫了。你瞬间与众不同,你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立即享有特殊的待遇。奴隶会羡慕苏丹的后宫,老百姓会胆怯红色的宫墙,教徒会膜拜梵蒂冈的圣殿。某种位置代表着权力、利益的及精神上的满足。
在位置上的争夺中,演出了多少或残酷或惊险或诡谲或奇丽或悲壮或忧伤或英武或卑琐的故事。所有的历史为此而形成,所有的艺术为此而丰满;人类故而光怪陆离,不可理解而又能演绎得头头是道。
而另一种争夺则如水下的暗涌,表面亦如晴朗的天空,亦如一汪平静的湖,那是精神领域中的追逐。一部书的诞生,一项科技的孕育,一种表演技巧的攀登,都在不断地变换着人与人的位置。
还有种很有趣味的现象,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位置。也许,它属于天然的成分更多一些,但也不尽然,往往也充满了戏剧性的痛苦和残忍性。
总之,争夺充满了人生的各个侧面。如果是单纯的争,气氛多半会是平和的;而如果是复杂的夺,就必然充满硝烟味了。“两虎不同笼”,“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就赤裸裸地表现出人的特性和对位置的贪婪追逐。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时,项羽在一旁观看,立即说:“彼可取而代也。”就是这种心态的绝好写照。一个位置,有你无我。在今天的现实中,这种状况也依然延续,大至总统、议员,小至一个科长的位置,也莫不有幕内幕外的故事,东西方皆如是。
而在传统的中国,对位置则看得更重,更偏狭,甚至座位,座次,都斤两计较。《水浒》中的卢俊义未入梁山泊前,第二把交椅只能空着。中国人吃饭,座席也是分出主次,马虎不得的。这种观念,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意识中,溶化于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位置的问题,使我们本来就不轻松的生活中,平添了许多累度。
漫步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倘徉于潺潺的流水声中,我常常为大自然的和谐而感动。各种奇丽的鲜花径自开着,它们占有自己的位置,却无意于身旁的别的鲜花;各种伟岸的树木生长着,它们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们的根须互相渗透着。当然,在动植界也还是有个天然的生态平衡,但那是为大自然所选择的。
我们能否更多地向自然靠近呢,随着我们人类从童年走向青壮年(在地球形成四十六亿年中人类社会毕竟才几千年啊)这样庄严的时刻,我们的高意识的生物总该更懂得如何处理我们自身的弱点。至少,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啊!
作为一个人,我们存在了,我们就有存在的权利,也就有占有一个位置的权利。
但是,我总在思索,我们怎么才能更轻松更和谐一些地去生活。
其实,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支点,找到内心平衡的支点。这就是说,重视自己,发展自己,但又不去争夺什么位置。只要你自己感到舒畅,什么位置都是可爱的。你上班八小时有个自己的位置,八小时以外你更有一个更宽阔更随意的位置,这不是号召退归山林,与世无争,而是真正地认识到自己,选择自己的方向。当我们的自身价值发挥出来时,我们总会有一个位置。“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尽管我们并非渴求这些。我们会活得很充实,很轻松。我决定这样地去生活。
漫长的人生岁月使我越来越懂得,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减轻身上的负载,包括心灵上的负载。
悄悄地让出多余的位置。
为心灵轻松而宁愿远离。
这是我两年前写的一首诗中的两行。这种心态帮助我逐步走向真正的人生,虽然为时晚了一些。
悄悄地进入人生的露天剧场,环顾偌大的中心舞台,然后随意地穿过圆形的看台,在剩下的空位中,我只随便为自己找一个座位……如果没有空座,那我就在后排或过道中站着……
当每一个人来到地球上时只是一个赤裸的婴儿,除了躯体和灵魂,上苍没有让人类带来什么身外之物。
等到有一天,人去了,去的仍是来的样子,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