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没有大惊小怪。
长期资本倒了,安然走了,贝尔斯登卖了,如今又别了雷曼兄弟。刀口舔血的资本游戏,大浪淘沙的金融市场,大鱼吃小鱼,先锋变先烈,一切如过眼云烟,见怪不怪。
华尔街是纽约市曼哈顿区南部一条大街的名字,长不超过一英里,宽仅11米,在地理上仅仅是位于“一块墓地和一条河流之间”的六条狭窄的街道,但它却是美国一些主要金融机构的所在地。
在这条街道上,年轻的文伯格曾经战战兢兢地敲响高盛公司的大门,所罗门兄弟曾经提着篮子推销债券,摩根曾经先后两次召开拯救美国金融的秘密会议。这就是华尔街——不断创造着人们传说中的现代奇迹与神话的地方,通常,只要在华尔街的哪怕是非常后线的、并不重要的部门工作过很短的时间,他往往可以到其他的市场上把自己打扮为资本市场的专家。
而今日,常识再次取得胜利,它告诉我们,长时期脱离常识的传奇是不可能持续的,神话并不可能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
“华尔街是一个金融帝国、一个世界强权,正如2500年以前的罗马帝国一样。华尔街超越了它的左邻右舍,成功地,尽管是痛苦地,应对内部的冲突,最终成为一个强权出现在世界舞台上,并使得所有其他的世界强权无法藐视它的存在,否则就会陷入危境。”
本来在美国金融界并不是十分知名的经济史专家约翰·戈登,却因为写了一本关于华尔街历史的通俗读物而迅速蜚声他自己还并不十分清楚的中国市场。在这本很快成为中国流行读物的通俗读物中,他自信满满地写道:“虽然我们还会在股市中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灾难,但是像1929年那样的崩溃却不太可能再发生了。”
我们只能说,直到这次海啸席卷全球之前,似乎这位经济历史学者的论断还是正确的。这一场“伟大的博弈”几乎牵涉到所有经济体,环球同此凉热;但是他也是偏颇的,这绝不仅仅是一场“伟大的博弈”,同时最终也成了载入史册的伟大的“骗局”。
然而今天,在人类西元纪年第二个千年来临时,华尔街这个整个资本主义世界跳动的心脏,现在已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真是一个让我们黯然的灰暗时代,这也真是让我们欣然的明亮时代,一个新的幻象倒下、一个新的偶像倒下。
谈古论今,总结陈词,本是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任务。作为这条街的从业人员,他们只不过是这个上紧了发条的赚钱机器上的一颗颗小螺丝钉——“生命不止,战斗不息”。一个泡沫破灭了,还会有下一个泡沫升起来;一个雷曼倒下了,必然有下一个雷曼站起来。
然而,即使在这个“事不关己,仅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地方,雷曼的坍塌还是给了我们所有的人当头一棒。身处金融海啸中心的我们,在“后雷曼”丑陋不堪的市场上每天手忙脚乱的同时,却不得不开始反思和探索: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雷曼究竟“鹿死谁手”?今天的雷曼会不会是明天的高盛,或者摩根士丹利?多年来作为华尔街的亲身见证者,我们究竟看到了些什么?经历些什么?又警觉到了些什么?
雷曼兄弟作为固定收益业务的龙头老大,在历史上有“19条命的猫”之称,并有CE0福尔德的强硬坐镇,这都给许多人包括业界人士一个明显的错觉:雷曼炉火纯青的风险管理以及应变能力应当使雷曼再次逃过这一劫。它的破产对于全世界的金融圈来说是一场震惊,即使对华尔街许多业界人士来说也是个谜团。在华尔街,没有任何一个公司是“独立”存在的;在金融业,在经济领域,也没有任何一次金融甚至经济危机,可以简单地将黑锅扣给某些产品、某些事件、某些人。我们相信在未来的几年里,会有许许多多资深的权威专家对雷曼倒闭和此次金融危机做出更全面和更深刻的分析。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用30万字囊括这个158年神话的兴衰成败和事态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在这里要做的,只是结合作者对美国华尔街的亲身经历和深刻领悟,通过对许多当事人的实地访谈,从实际操作的角度,用第一手资料,在第一时间,向祖国亿万金融从业者和爱好者们呈上我们的所见、所闻、所做、所感。
从表面上看,雷曼破产最直接的原因来自于流动性危机以及偿付性危机对整个投行体系靠信贷、靠信心支撑运作的根基的冲击:交易对手的纷纷退出、融资成本的大幅上升、经纪客户的撤资挤兑、清算银行的资金冻结以及资本市场上投机者利用卖空和其他金融工具对雷曼的致命攻击;更深一层看,是雷曼自身的一系列自埋的苦种和市场不容许其喘息的步步紧逼:次级和次优级贷款及债券、严重缺乏流动性并巨幅缩水的商业不动产贷款及贷款债券存货堆积、对冲失效,会计准则如紧箍咒,信用违约掉期如鬼手掐着雷曼的脖子走;再深一层看,则是雷曼独立投行经营模式的本质缺陷和战略决策上的失误——独立投行超高杠杆、资产负债的严重错配、融资渠道的先天不足以及雷曼铤而走险用自身资产负债表进行高倍博弈的战略决策的结果;最后,从更宏观的角度来讲,是在宏观信贷周期中的正周期与负周期的判断与战略的失误和令人疑惑不解的政府救市团的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雷曼兄弟公司在近10年的兴衰成败正是此次房地产泡沫和信用泡沫的缩影:在泡沫形成的过程中,它是始作俑者和华尔街最大的获利者之一,是危机多级杠杆放大的最有力执行者:雷曼股价从1994年到2007年中翻了15倍以上;在泡沫破裂过程中,它是“去杠杆化”及化解危机最强硬的抗争者:在贝尔斯登被摩根大通紧急收购之后使尽全身解数与每日不停下挫的股价做抗争;在泡沫破灭的过程中,它成为“去杠杆化”过程的最大牺牲品,投机者博弈最大的赌注,乃至政治家杀一儆百的历史最大陪葬品。雷曼的破产更是成为此次金融危机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它所导致的一系列的震波远远超出业内人士的预料,彻底将危机从相对局限的某些信贷产品领域扩散到了整个金融体系,并震撼了以信用、信心为基本的整个投行体系本身,同时也扭转了政府时而插手、时而后退、还泥足停顿在对道德风险的迟疑顾虑中的态度;无论是财长保尔森还是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从没有公开承认对任由雷曼兄弟破产不加以挽救之决策的“失误”,但是在以后,财政部与美联储所表现出来的不计一切代价不限任何手段挽救金融市场的决策不能不说多少来自于对雷曼破产所造成影响的震惊和补救。
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2008年10月在议员的狂轰滥炸中终于承认自己在2001年以后保持的异常长久的低联邦利率和自己当年反对金融衍生品监管的做法存在“部分错误”,进而催生了本次金融危机。那么现任联储主席伯南克刚刚在一个星期前宣布的远比格林斯潘的低利息低得多的、也许准备持续更长的低利息政策,以及几乎间接宣布美联储会进入市场包揽一切消费者信贷产品的、只求银行及一切借贷机构没有后顾之忧地往外借贷的近乎疯狂的政策,是不是孕育着将来更大的危机?如果坐在几万米高空的飞机上往下看,雷曼之死其实再平凡不过了。作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也许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5—10年以后新加入金融业的下一代信心满满野心勃勃的从业者们也许对已经过去的危机根本不屑一顾。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跟着事态的每一个节奏提心吊胆、惊心动魄、彻夜工作的参与者和临场观察者来说,这将成为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烙印。我们几位作者,有在“次贷”洪流中摸爬滚打,亲身经历抵押债券兴衰荣辱的结构性产品专业人士;有专门深入比较研究中美两国资本市场和金融业经营模式,参与各项市场开拓、风险管理和投资决策的管理人员;有直接为全美各大投行客户提供风险管理和投资分析的咨询服务人员;有多年在华尔街对冲基金亲自操盘的资深基金经理;还有诸位和我们合作的来自雷曼集团、美联储、标准普尔、穆迪等华尔街的同事和朋友们。
在雷曼生死沉浮和华尔街各大机构群雄争霸又相继衰落的过程中,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在每一天的实际工作中都接触着方方面面不同的产品和市场,每一天都有着新的思考和探索,今后的后危机时代更是如此。
在这场我们都没有见过的金融海啸中,整个金融市场似乎已经完全乾坤颠倒了。华尔街的火箭数学家们皓首穷经,研发出来许多人一辈子不可能弄明白的CDO、CDO、CDO、MBS等等衍生产品,把整个的投资者、评级机构、监管机构,甚至常理和良知都忽悠了进去。他们白认为也已经了解了CDO这种产品,但是事实证明他们彻底错了。
精美得让人赞叹的模型得出的答案是没有意义的。模型的假定已经错了!这些都是事后总结。预测未来时,这些模型毫无用处。资产证券化世界中的人们不得不开始思考:这是一场骗局。华尔街欺骗了人们,它试图建造一个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顷刻都会坍塌,却借此抢夺了诚实的纳税人的财富。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肯定地说,华尔街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几乎是成了一种义务和信仰。华尔街的大起大落,给我们展现了一场世纪金融大风暴的生动场景,但同时也将拉开金融大变革的序幕。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掀过大家都开始厌烦的一页,又试图掀开新的一页。
由200多年前“梧桐树协议”演变到今天傲视全球的华尔街,它一路走来,风雨兼程。它昔日的成功同今天的失败一样,永远值得世人铭记。
正如美国曼哈顿大学金融学教授Charles Geisst在《华尔街:一段历史》中所写到的:“随着它们(高盛和摩根士丹利)不得不投身存款业务以求自保,高杠杆时代将结束,随风而去的还有曾经那一张张印着总统头像的丰厚回报。”
历史远没有像福山所说的那样终结,人类仍将在贪婪与恐惧、疯狂与理性中求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