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个50后的鲁迅观
6642300000002

第2章 沿着鲁迅先生精神的足迹探寻(自序)

夜晚,一片寂静笼罩着大地,芸芸众生在幻梦中停止了思想,而先生却点燃一支烟,于烟雾弥漫之中睁着他那双清醒的充满智慧的眼睛,举起他那支令旧世界战栗的“金不换”,开始了对人生、对社会、对历史、对未来的深邃的思考。

这一直是鲁迅先生在我脑海中的形象。我常常于夜深人静时,泡上一杯茶,看上几页先生的著作,仿佛觉得先生就在眼前,对我,对一切无论是爱他还是憎他的人都放射着他那永恒的思想之光。我敬仰先生高尚的人格、深邃的思想和对真理激动人心的追求。先生那种不可抗拒的魅力日渐诱惑着我,使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与之对话的欲望,我一次又一次试图接近先生,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于是我渐渐地悟出了其中的奥秘:一个浅薄的人是不可能理解先生的,当然也是没有资格与先生对话的,不然当年先生为什么只把瞿秋白引为知己?无疑,与先生对话需要深厚的积累,面对着浩瀚的大海,几滴水算得了什么?

难忘的是1980年从师专毕业担任数年教职后,于1985年那个金色的秋天,我怀着探寻先生精神世界之谜的欲望来到美丽的桂子山(华中师大),在老师们的启迪下,沿着先生的精神足迹,开始了兴趣盎然的探寻:

我插上古希腊、罗马先哲智慧的双翼,飞越10多个世纪欧洲古老文明的河流,穿过康德、黑格尔的迷宫,跃上尼采“超人”的山巅,品尝着狄奥尼修斯(酒神)金酒的清香,领略充盈的生命感和力量感,漫步在卢梭“自由、平等、博爱”的桃花源里,感受着那个历史时代作者向往的民主氛围,走进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诊所,接受他惊世骇俗的奇特的心理治疗,摘下幽深奇幻的波特莱尔的“恶之花”,在舌尖细细品味这“世纪末的果汁”,凝神于托尔斯泰道德的教堂,倾听他喋喋不休地忏悔人生的缺憾,窥探陀思妥耶夫斯基阴郁的灵魂法庭,惨不忍睹地看他拷打人的灵魂,同果戈理在火炉旁煮酒论文学,为无力劝阻他像狂人一样烧去自己呕心沥血写下的书稿而扼腕……我还去敲开拜伦、达尔文、柏格森、易卜生、安特莱夫、屠格涅夫、契诃夫、普列汉诺夫、厨川白村等人的大门,让他们加入我探寻的庞大队伍中。

我像一个好奇的探险者和不知疲倦的淘金人在先生探寻过的地方流连忘返,我惊叹人类的智慧和域外文化的丰富多彩,我更惊叹先生拿来域外文化的胆略和摄取消融的强大力量。

为了更彻底地探寻先生的世界,我还爬上孔子的马车和庄子的鲲鹏周游中国四千年古老文明,为中华民族曾领先于世界的灿烂文化而骄傲和自豪,但又为她在近代的落后而痛心疾首,我终于明白先生当年不遗余力批判和攻击传统文化的良苦用心。

长途跋涉的探寻,使我真正接近了先生,也奠定了对话的基础,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鲁迅观,于是写下《鲁迅学断想》:

这是大海,这是汹涌澎湃的大海。

这是思想的精髓和艺术精华交融一体的海洋,它翻卷着20世纪中西思想和文化相互撞击、交汇的旋涡,它奔腾着令人魂灵颤动的改造国民性的波澜,它盛开着永不凋谢的艺术的浪花,它回响着历史留给后人倾听的难以领悟的沉重的足音……

不要对着这大海赞叹、迷惘,或者企图通过妙悟得到真谛。先生早就断言中国的“明星”永远也不会懂得他的作品,何况头顶上游荡着超稳定传统幽灵的“聪明人”?没有大海的灵魂,没有大海的渊博,没有大海的力量,又怎能认识这浩瀚的大海?

自然,也不必妄自菲薄,假如你有赤诚的心,真挚的爱,热血的激情,冷静的思考,敢于对世人,对先生吐出真的实话,希望总会降临。不要在海滩上徘徊和观望,也不要为几朵浪花溅湿了鞋子而沾沾自喜,要探索大海的奥秘就要潜到海底,去触摸和体验大海独特的气质和神奇的个性。没有和先生相通的灵魂,将会被狂涛无情地卷向一片空白的沙地,将梦想摔得粉碎。

不要被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实证主义的迷雾蒙住自己的眼睛,以为这大海也是“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集外集拾遗补漏·〈绛洞花公主〉小引》)

这大海属于别一世界,它足以跟“红学”媲美,却又有自己奇特的魔力,一切国民的堕性在这里被扫荡得一干二净。任何天真的幻想,或者寻找现成结论的企图,以及无端的猜测、揣摩和烦琐徒劳的考证,都只能使你步步走向可悲的歧途。只有用大海的气魄和信心,大海的品格和眼光去探索大海的奥秘——那历史的、当代的、未来的;去挖掘大海的瑰宝——那思想的、艺术的、美学的;

去攫取大海的精华——那文化的、教育的、科学的;

去吮吸大海的乳汁——那世界的、民族的、战士的;

去揭示大海的苦痛——那唯心的、阴冷的、悲观的。

如此,我们才能无愧于世人和后人,才能在科学的殿堂上,理直气壮地写上“鲁迅学”。

这篇小文虽然未摆脱稚气,却表达了我对先生的神往,它鞭策我从更广阔的文化背景中探寻先生的精神世界,捕捉那横空出世的思想形象。他首先是一个反抗中国几千年文化传统连同现实社会黑暗势力的勇士,挟着扫荡旧世界的狂飙,以强劲的呐喊,毫不留情地宣布旧世界的灭亡,庄严地宣告新世界的来临,虽然没有指明一条新生的道路,但真诚地引导着人们跟他一道跨过四千年的颓垣,来到新世界的入口进行艰难的探索;他是世纪之思想巨匠,是吸受了人类一切优秀文化成长起来的文化巨人,在思想上已经达到了他的最高境界,在文化上的创造也已经达到了他的高峰,他无愧于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战士,无愧于人们赞誉他的“民族魂”。其次,他是一个中西艺术精华合璧的大师,在现代中国,文学上还未曾有人能超过他。

于是,怀着深深的敬意,我开始了与先生的对话,尽管还很幼稚和浅薄,但毕竟是真话,这些真话一一在《鲁迅研究》、《鲁迅研究资料》、《南京大学学报》、《江苏社会科学》等刊物上记录下来了。我不惭愧我的幼稚和浅薄,我将继续探寻,继续与先生对话,因为我不愿过早地停止自己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