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末,考古学者斯文·赫定(Sven Hedin,一八六五—一九五二)从老家瑞典启程,前往中亚进行地质研究与考察。旅行之际,赫定记述各地的风土民情,有一段文字记录了吉尔吉斯人的“五指汤”,相当有趣。吉尔吉斯人将各种肉类、蔬菜、谷类加水同煮,至十分浓稠为止,凉了以后,便可用手取食,故称为“五指汤”。这与范仲淹未获功名以前,必须“画”而食的做法类似。
人类煮食谷类作物时,必须加入适当分量的水;水分多寡会造成浓稠、稀薄的差别。西方语言对、粥有明显的区分:英语只叫浓稠的粥汤类食品为porridge,加水较多的汤为soup;德文亦有brei与suppe等不同的内容。如果是清汤,英文称为broth,德文则称Bru¨he。古希腊及罗马时期,也有一种煮得很稠的食物,称为muos。由此字引申出“餐”、“正食”之义,德文称为mus,英文也有mush这个字,都是可以当作正餐的稠。
中文中,汤字的本意为热水,孔子所谓“见恶如探汤”,便是假设没有人会笨到把手放进热水里。西方语言的汤字,本意则为吸唆之声,德文的suppe、英文的soup,都来自印欧语的supah,是一个状声字。
西方世界有关饮食的记录大致都可以回溯到埃及文明,汤食也不例外。公元前三世纪,近东地区已经有以谷类为基础的汤食,以汤匙取用。《旧约》中也记录了犹太民族在埃及时,以豆类做成的汤,就着面包,当做农民的主食。公元前二〇〇年,一位希腊作家记录了几份食谱,让今人能够知道当时人们饮食的内容,有一味粥,以谷类、鱼、小茴香、奶酪及肉汁制成,从材料上看,应当与现代人的口味相去不远。还有一道类似糁的食物,将谷类、豆类粗磨后,加入橄榄、无花果、羊奶酪等一同熬煮而成,偶尔也加入腌鱼,可算是一道较为高级的佳肴,如果加入鲔鱼,则更属珍馐,轻易不可得。罗马帝国时期留下的食谱中,也有以谷类加入豆类、橄榄、奶酪等煮成的粥,算是下层社会的主食;另外还有一些汤品,称为 potus,拉丁文意为“喝”,想来这些汤品相当稀。
中古时期,西欧地区多数的农民保持向来的简单与单调生活,食物多以汤为主,在家中火塘上支起一口小锅,将谷类、坚果、蔬菜等物置入,小火熬煮,熟透后便可就面包食用,如有牛奶、奶酪、鸡蛋,便算是丰盛,逢年过节,或可以有点熏肉、香肠,不免喜出望外。这种饮食方式,至今仍存在许多地区,例如北美洲沿海地区的不列颠移民,便将一些鱼蚌之类的食材丢入汤锅中同煮,再勾兑淀粉,成为“巧达汤”(chow der),佐以面饼,就是一餐美食。而巧达一词,来自一种圆底吊锅(caldaria),英语称为caldron,也就是那么一锅汤的意思,所以德国的汤,往往干脆就叫做“一锅汤”(eintopf)。在德国念书时,中午到学校餐厅吃饭,往往就吃“一锅”。这种食物,平常不怎受到欢迎,可咱们是穷学生,并不介意。根据营养学家的研究,汤锅里头所含的热量、养分,绝对够成年人一餐所需。现在回想,学生餐厅为了解决广大学生的饮食,也得煞费苦心,讲究变化,今天是匈牙利炖牛肉饭,明天就得换个甜菜汤、豆汤之类。一锅汤加上两个小面包,也管得一饱。遇到厨子老爷心血来潮,供应中国式的汤面,面条加牛肉块,尽管与兰州牛肉面相去甚远,但有面有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