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飞机终于起飞了,身在几千米高空的平流层,感觉真好。
外面云淡风清,阳光很好地照耀。我要去一个南国的都市了。路途中会越过很多城市和农村,都是我没有去过的。
我想在心里计算离开徐州的距离,可是很快就睡了过去。空姐把我叫醒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
我很茫然地下了飞机。整个机场都沐浴在斜阳里,金碧辉煌。南国的炎热让人觉得恍如隔世。我把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
一个女子向我走来。直发,穿黑色紧身T恤,低腰牛仔裤,露出肚脐。她的脐环上镶着耀眼的钻石,很怪异的美丽。
她扬起脸对我说,雪落,是你吗?
我点点头。说是的,小弄,是我。
她一把抱住我。说,雪落,你终于来了,我一直想你。
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说,告诉我小弄,为什么你的外表会这么令人心痛?
她俯在我耳边说,没有原因。或许你不会相信,就像我不会相信你的外表会这么清纯甜美,如同婴儿。我以为你会有妖冶的明亮,像从根系开始腐烂的花朵,很颓败地狂放。
我笑,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因为你不知所措想要逃离的表情。
我不否认,我对陌生的地方一直惧怕。
小弄带我上了Taxi,我看着车窗外这个干净的城市,高耸的楼群和青翠欲滴的花树,很有生气地张扬。紫荆花果然开得疯狂而奢靡。
这让我想到徐州,那个有点肮脏的城市,街道上弥散着各种小吃和沙尘的味道。也许在那个城市,只有冬天里的雪花是明净的。
我对小弄说,我只有7天的时间。我向学校请假的时候说了谎,我说我要去深圳商谈集子的出版问题。
小弄拿出手机,说没关系,我给养父打个电话就搞定了。我的养父是个有钱的男人,他认识很多出版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笑容僵硬。
我感到尴尬。
那一夜,我睡在小弄的床上。她抱着我说,雪落,你相信吗?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给了一个男人。他是我的养父。
我感到寒冷。说,小弄,为什么?
她抱紧我,我感到她身上散发出来强烈的物质气息。她的眼泪流出来,滴到我的脸颊上,慢慢地下滑。
我轻声说,小弄,小弄。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手心里渗出冷汗。
小弄关掉壁灯,我们在黑暗里说话。她说,雪落,你知道,他是个很有钱的男人,我没有办法,我逃不出去。我的养母死了。当时他对我说,跟着我,小弄,我会让你幸福的。在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尝到了被彻底毁灭的痛快。雪落,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小弄拼命地扯着头发。我触摸到她的头发,野草一般地凌乱。我惊慌地制止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指。我说,小弄,不要这样子,不要这样子。
第二天醒来,小弄已经准备好早餐,她穿着学校的制服,没有化妆,看上去很平静。
小弄在深大念中文,和我一个专业。她说,对不起,雪落。今天不能陪你了,我要去学校排练舞蹈,和驻港兵一起,是迎接省运会的。
我说好的,你去吧。
那一天我呆在小弄的屋子里看书,看到累了的时候就去楼下超市。外面的阳光很好地落在我身上,我穿着小弄的白色吊带裙,光洁的皮肤裸露在外面,感觉自己像天使一样纯洁地穿行在人群里。
这个城市年轻的空气真好。
晚上,小弄带我去她唱歌的酒吧。我看到这个城市里闪烁的霓虹,奢靡的灿烂。
我安静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小弄化着浓妆,身上绘着文身,一只冷色调的黄蜂伏在她背后,从吊带衫里很好的显露出来。她的样子看过去很放荡。
舞池里的人群夸张地扭动着腰肢。
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孩过来邀请我跳舞。我说,对不起,我不会。看到他惊讶地离开,我在心里偷偷地笑。
在一个很高档的写字楼里,我见到了小弄的养父,是个很英俊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穿名牌西装,打变色领带。他打电话给小弄说,到我公司来,带两张一寸照片。
我问什么事情。
她说,可能是移民证的问题。对不起,雪落,我忘了告诉你,我们将移民去新加坡。
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之后。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很沉闷地响。
小弄的养父坐转椅上,他的秘书给我们送来两杯冰咖啡。
他看着我说,你就是雪落?你的文章我看了,很好。我会找朋友帮你出版的,你放心吧。
我微笑,说,谢谢叔叔。
他站起来说,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笑容非常诡异。小弄去洗手间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进怀里,我看到他眼睛里面充满了饥渴。我哭叫着,发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像是要把它们捏碎,他的嘴唇向我靠过来,带着野兽的气息。
他说别怕,我的宝贝。可我恐惧到了极点。
小弄冲了进来,猛力推开他。大声喊着,你干什么?禽兽。
他愤怒地注视着小弄,仿佛被抢走了食物的饿狼。然后他扬起手,重重地落在小弄的脸颊上,很响的声音。
猩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小弄抓起我的手向门外冲去。我感到手指隐忍的疼痛。
小弄说,对不起,雪落,我不该带你来这里。那个禽兽。
我用纸巾帮她擦掉嘴角的血渍。说,小弄,这不怪你,请不要自责。
不,雪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她抚摸着我脸上风干的泪痕。然后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的手心里,是个臂章。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是金色的,麦穗和紫荆花都在蓝色的底上显现出来,很明亮的好看。反面写着“深圳市西丽镇75620部队98分队苏非”。
她说,这是驻港兵特有的,我在排练的时候捡到的,送给你玩吧。
小弄。我说。这很重要的,对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看见每个人都有,但是我不认识苏非。排练的时候人太多了,我无法找到他。你拿去做个纪念吧。
小弄,我帮你还回去吧。顺便去看看军营。
是为写作吗?小弄看着我。
我点点头。算是吧。
她的转开脸,面对人群无限落寞地说,那你去吧。我对那地方不感兴趣。
我和小弄在深圳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行走。两个失去方向感的人,不知道何去何从。风轻轻地吹着我们的T恤,很温暖很干净,我想现在的徐州,风应该是透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