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智囊(中国古代经典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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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宗泽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渭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监军使臣如市酤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边批:出令足矣,斩之效曹瞒故智,毋乃太甚?]即斩以徇,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冯评”

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

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记》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桚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译文”

宋朝时,金人进犯京师,皇帝逃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是以前的十倍,百姓叫苦不迭。宗泽对下属说:“要平定物价并非难事,应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能回落吗?”

他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发现分量和价格与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糯米,再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发现,府中做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的成本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要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宗泽首先召来制饼的师傅,质问他:“从我中举人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涨了好几倍吗?”糕饼师傅说:“虽然京师遭逢战火,米麦的涨跌并没有大变,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行规,独自降价。”宗泽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糕饼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钱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因此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来执行我的命令。”说完下令将糕饼师傅处斩。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

又隔一天,宗泽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呀?”任修武惶恐地回答:“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支付工人工资等费用。”宗汝霖说:“如果我帮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买我的酒,薄利多销,应该可以支付税款及其他开销。”宗泽审视他许久后说:“你的脑袋暂且放在你脖子上,赶紧带着你的手下,张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你担心的私酒猖獗就不会再危害你了。”第二天,宗泽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

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交易,又能吸引各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宗泽为“神明之政”。当时杜充守北京,人又称“南宗北杜”。

“冯评译文”

宗泽砍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残忍,但为日后禁酿私酒、平稳物价起到了作用。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

当湖人冯汝弼在《桔山杂记》中记载: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惊慌。有人故意传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赵命人驱赶群众,气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地拍击大门,声势更加壮大。问他们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会顾虑官府日后追究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一抢而空,但大部分的乞丐仍然得不到食物。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趁夜翻墙逃逸,因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

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处决后,其他暴民不敢再任意滋事。当初如果赵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如何能真正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