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王将相论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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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昔年德国商人虽贸易有方,亦迫于官税烦苛,更迫于匪人劫掠。谋什一者无所得利,反多折耗,因而通国商人聚议立约,歃血会盟:每埠必有商会,彼此声气相联,互相保护,名曰保护会,亦名商会。如有爵员及官兵、盗贼恃强以害商者,会中人必协力御侮,不受欺凌;或有劫掠等事,缄知四处,严搜密访,务使就获;倘国家有害商虐政,亦准其具禀,申诉裁革。此会一兴,商务大振,于是荷兰、瑞典、挪威等国首效之,而英、法、西等国朝廷知其法善,亦准商人在本国设立公会,自为保护,以免他虞。今朝廷欲振兴商务,各督、抚大臣果能上体宸衷,下体商情,莫若奏请朝廷增设商部,以熟识商务,曾环游地球,兼通中、西言语文字之大臣总司其事,并准各直省创设商务总局。总局设于省会,分局即令各处行商择地自设。总局则令各处行商,每年公举老成练达有声望之殷商一人为总办。由总办聘一公正廉明熟识商务之绅士常川住局,一切商情准其面商,当道随时保护。日本业已效法泰西,虽一介商民,有运土货出售外洋者,欲见某官,商务局董即赐函交其面呈使臣,为通介绍,毫无费用。中国能如是乎?

如有要务,亦准其径达商部大臣代奏,请旨准行。而后商情自不壅于上闻矣!

夫如是,则胥吏无阻挠之弊,官宦无侵夺之权,厘剔弊端,百废可举。商人亦得仿照西例,承办要务,必将争自濯磨,使货物翻新销流畅旺,上以仰承国家之要需,下以杜绝外洋之卮漏。安见商富而国不富耶?

至今日而策富强,倘不如是,内不足以孚信于商民,即外不足以阻洋商之攘夺。洋货入中国则输半税,土货出外洋则加重征。资本纵相若,而市价则不相同;洋货可平沽,而土货必昂其值。颠倒错紊,华商安得不困?洋商安得不丰?倘有贤能督、抚大吏,洞明利害本原,秦请将厘金概行豁免:在江海巨埠者并归洋关,在内地口岸者改归坐厘,或由商务局妥筹别款,弥缝厘金之缺,何至华商受其害,而洋商独收其利也哉!

马建忠

马建忠(1845-1900),字眉叔,江苏丹徒人。马建忠出身于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商人家庭,早年入外国教会学校学习,研究西学,探究中外得失之故。

1870年到李鸿章门下帮办洋务。1877年入法国巴黎政治学院学习,先后学习过政治、法律、外交和理科等科目,成为第一个获得法国学位的东方人。在学习的过程中,马建忠发现,西方资本主义不仅有物质文明,而且也有发达的精神文明,所谓物质文明只是西方文明见诸于外的表现形式,由此,他的立场开始从单纯的洋务派转到改良主义的维新派。在旅法期间他写了不少促进国内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改革政治制度的文章。1880年回国被清政府授予道台的官衔。但由于与当权派政见不和,不久他就隐居,专心于学术。他的《马氏文通》是我国第一部语法学着作,他提出的语法体系和术语至今仍然通用。

富民说

治国以富强为本,而求强以致富为先。上溯康、乾之际,税厘不征而度支充,海市有禁而阛阓足。乃军兴以来,海关厘金岁入多至二千余万,商贾互市岁至二万万,然户库形支绌,闾阎鲜盖藏。前后百余年间,上与下贫富情形何若是迥异哉?

昔也以中国之人运中国之货,以通中国之财,即上有所需亦不过求之境内,是无异取之中府而藏之外府,循环周复,而财不外散。今也不然。中外通商而后,彼易我银之货岁益增,我易彼银之货岁益减,而各直省之购炮械、购船只又有加无已。于是进口货之银浮于出口货之银,岁不下三千万。积三十年,输彼之银奚啻亿万!宝藏未开,矿山久闭,如是银曷不罄、民曷不贫哉!

然通商非中国独也,宇内五大洲国百数,自朝鲜立约,而闭关绝使者无其国矣。若英,若美,若法,若俄,若德,若英属之印度,无不以通商致富。尝居其邦而考其求富之源,一以通商为准。通商而出口货溢于进口者利,通商而出口货等于进口者亦利,通商而进出口货溢于出口者不利。彼英、美各国皆通商,而进口货不能两盈,故开矿以取天地自然之利,以补进出口货之亏;至地利不足偿,乃不惮远涉重洋,叩关约款,以取偿于我华民。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矣。欲中国之富,莫若使出口货多,进口货少。出口货多,则已散之财可复聚;进口货少,则未散之财不复散。其或散而未易聚也,莫若采取矿山自有之财。采取矿山自有之财,则工役之散,不出中国,宝藏之聚,无待外求,而以权百货进出之盈虚自无不足矣。爰分陈焉。

一曰使出口货多,则在精求中国固有之货令其畅销也。中国固有之货以丝茶为大宗。通商之始,丝茶出口足与洋药、洋布进口相抵。乃近年英属印度盛产丝茶以夺我利。查印度十余年前丝出口仅值百万,茶出口仅值五百万。

去岁出口之丝已值二百七十余万,出口之茶值一千六百余万。日本丝茶近亦畅旺,每岁出口近千万。中国之丝每岁出口值三千二百余万,茶亦称是。核计十余年间中国丝茶所增不过数百万,迥不若印度、日本丝茶岁增之多。若不及时整顿,则彼日增而畅销无已,而我止此岁入六千余万之数,不尽为所夺不止。

整顿之法有三:

一、讲求丝茶之本原也。尝考意、法两国育蚕之家,种桑有术而叶肥茂,选种必良而蚕硕壮。且察其僵之犹癞也,药而别饲之,使不传染,时其化之出蛾也,烘而干压之,使可久藏。凡此皆我中国蚕书蚕说诸家所未之前闻,而彼皆创立艺学以教导民,故其缫丝之候直可历七蚕八蚕之长,而其成丝之功遂极干五茧、六茧之细,虽质性限于桑土,不如华产之柔韧,而色泽匀洁,人乐售焉。

又观印度之种茶也,其培植之方,相地利、因天时,比萌芽,而采叶,而伐枝,莫不日以煊之,火以焙之,水以润之,色以浓淡之,或藉人力,或用机器,皆有程度。故其茶质虽不及华产,而色、香、味皆足,清而不涩,舌本回甘,宜乎销售之浸广矣。中国应及此时于育蚕、产茶之省,通谕各督抚,转饬该属,访求西法,师其所长,毋执成见,庶我固有之利不尽为洋产所夺。

一、归并丝茶之商本也。外洋商务制胜之道在于公司,凡有大兴作、大贸易,必纠集散股,厚其资本,设有亏累,则力足持久,不为外商牵掣。中国丝茶出口成本约值六千余万,类皆散商开设行栈。始则各就当地争先采办,乡民乘间抬价而成本已昂;继则以争先致拥挤,原本不得收转,则借庄款、贴拆息而囤本更昂;终则洋商窥破此机,故延时日不即出价,而庄款期迫息重,不得不自贬以求速售。于是又人人争先,而向价骤昂者一转盼而骤低矣。历年丝茶两商每致亏蚀数百万金,职是故也。今诚以散商股归并为数大公司,公举董事以为经理,则采办之价易于会商,无高抬之虞资本既厚,货款少而利息轻,货到各口不必急于求售,自无需仰承洋商鼻息,则待时而沽,亏本者鲜矣。

一、减轻丝茶之厘税也。查通商之始,税则无成案可稽,取粤海关税册,查核值百抽五之数,每担茶售至五十金左右,故定税每担抽二两半。今则次茶每担仅售十两,而仍以此数征之。税则之外加以厘金,间有税厘之数几与其价相埒,则茶商焉得不困!外洋恤商之策,首在于重征进口货而轻征出口货,中国之税反是。是宜及时按茶身之高下,以科税则之重轻,厘金亦视此递减。税轻厘减则价贱,价贱则出口货增,出口货增则税厘更旺,盖日计不足,月计有余,初若少收而见绌,终必多报而见盈。近来各处关卡办理成效,率以宽大而比较日长。严密而比较转短,得失之林,彰彰可考。况通商税则原非不易之经,俟修约之时,凡洋货税轻者皆可按价酌增。至吕宋烟、葡萄酒等货,外洋征税甚重。有值百抽百者,而通商税则皆以为洋人自用之物,概皆免征。修约则可重征其税,而减轻出口税之数亦可因以取偿矣。倘使总署王大臣坚持其议,各国必能就范。如是,丝茶两种即精其物产,复厚其资本,又轻其税厘,他日畅销,以敌日、印之产而岁增出口货数千万,自易易也。

至中国固有之利,除丝茶外,如牛革、羊毛、蔗糖、草辫、棉花、磁器、大黄等物皆已运往外国,亦宜随时整顿。凡此皆所谓精求出口之货,以复我已散之财者也。

再曰使进口货少,则在仿造外洋之货,敌其销路也。进口之货,洋药而外,以洋布、洋纱为大宗。查英国织机约十五万张,美国织机约十三万张,印度亦有二三万张。每张一昼夜织布两匹是三十一万张日成布六十二万匹。一岁姑以三百六十日科计,可成布二万二千三百二十万匹。通计近十年来,中国进口洋布每年约一千五百万匹,值银三千万两,是英、美各厂所织之布,行销中国仅百之七耳。至洋纱,前十余年进口岁仅值十余万;曾未数载,因其精细洁白,北直诸省竞相购买,去岁进口之纱至值银一千三百九十万〔两〕。中国产棉所在皆有。即如江苏之松江、大仓,岁产之棉亦不下五六百万担。今舍吾自有之棉,坐令我华民为洋棉所衣被,殊非谋国是者所以力求致富之道。光绪五年,曾经北洋大臣李奏设织布局,乃事隔十年仍未奏效。询其所由,则以资本不充,办理者或未尽善。今则重为整顿,十年之内不许他人再设织局,而所设织机不过二三百张,每日开织只五六百匹,岁得十八万匹,仅当进口洋布八十分之一耳,则十年之间所夺洋人之利,奚啻九牛之一毛哉!又况织布机器费用浩大,少织则费重而本有所亏;多织则费减而利可稳获。拟请将原设织局扩充资本或再立新局,务使每年所织之布足敌进口十分之一,方足为收回利权之善策。诚得其人善为创办,不出十年,必有成效可睹;而后推之织绒、织呢、织羽、织毡,皆可次第施行。要使中国多出一分之货,外洋即小获一分之利,而中国工商转多得一分之生计。凡此皆所谓仿造外洋之货,以聚我未散为所误而借款之期已届,再贷无由,主其事者万分拮据。局外不察,徒归咎于金矿之不足恃,不知平度开办至今,计用机厂二十余万,储料二三万,工匠之费十余万,矿师薪工五六万,贷款息银四五万,而现存硫金三十余吨,亦值十余万。若所有借款转为存本,不必克期清还,则以所得浮金、硫金之数,核诸已用之款,犹不得谓无利之矿也。中国有利之矿仅开平煤矿耳。开平开办,未分利息亦十余年,亦几经耗折而始有今日。假令责以尽还股本,则支绌情形亦平度而已。假令平度一如开平,自有赀本,则今虽如开平昔时之危,他日安知不胜于开平今日之安也!若不于此时力与维持,听其停闭,则功亏一篑,微特平度之矿可惜,恐中国矿务永难复振。拟请北洋大臣李先将平度之矿通盘筹算,必添赀本若干而后可以续办,以期日后本利有着,又将宁海、招远各矿勘验确实,自开井道凿脉、采石、舂沙、合汞、滤分以至烘硫炼金,日得石若干,舂沙若干,工料若干,石每吨得金若干,而取赢若干,必逐一确估,通数年之赢余,计用本之金寡,设法创办,不数年间金银出自泥沙而不穷。金矿倡于先,各矿兴于后,而后利源广。利源广则南北之铁路与寒北之耕牧以渐而兴矣。美国立邦仅及百年,居民类皆庸流,英属澳洲开辟亦仅百年,而两处铁路之纵横、耕牧之蕃庶甲于宇内,此皆开采金山后所聚之财为之也。是则中国不讲求西法则已,中国而讲求西法以求富,则莫如自开金矿始。不然,民贫于下,财绌于上,徒扼腕于致富之无由,而不知天不弃我中国,固藏金于山以待我之取用也,殆无异富家之祖若父窖金于室以贻后人,而其后人不知取用也,不重可惜哉!

虽然,综吾所言三大端,讲求土货则需款,仿造洋货则需款,开采宝矿则需款,欲聚财,先散财,天下固无不耕而获、不难而获之利。方今度支匮于上,盖藏竭于下,国与民皆无力以创此莫大之功,则将上下交困以安其穷欤?抑操何术以济其变也?曰:莫若略仿西国设一商务衙门,以统于海军,在外或由南、北洋大臣兼治,或另简干练通晓商务者驻通商总口,会南、北洋大臣专治其事。

然后由商务衙门向外洋各国贷款二三千万,其契据或自行出名,或另立华商总公司出名,专办商务,限十年内陆续取用。岁予息四五厘,付息带本,限二十年后分批还讫;否则,稍增其息至六厘半,岁仅付息而不还本,至五六十年后停付,即作为本利清还之法。借款既定,然后由商务衙门将前三端所举数大事,若金矿,若织布,若丝茶,先易而难,次第分办。其办理之法,总以商人纠股设立公司为根本,取其殷实赀本保结,而后以借款相假,岁取其息以还洋款。或事关商务大局,而股商裹足,赀本难集,即以借款为之提倡。其借与华商之息,当视洋债之息稍昂,昂方足以还洋债之息与夫往来汇兑之耗,而创办之始或有亏折,亦可于此挹注而不竭也。

难者或谓:“以华银透漏外洋之故,而讲求商务,今转以商务故而岁输洋债数百余万之息,是更增透漏,未利先害,失其本谋。”不知商务兴则进口货少,出口货多,是昔日华商之银透漏外洋者,变为洋商之银溢输中国。且初以外洋之银采中国之金,还以中国之金售外洋之银,正所谓“以彼之矛,陷彼之盾”。区区岁输之息银,名虽出于华商,实仍取偿于洋商也,何透漏之有!

难者又谓:“外洋各国商人设立公司,振兴商务,互相假贷,动辄数千万,未闻有官出名者。是官为商借之说,从未施行于外洋,何独创行于中国?”不知外洋之商往来他国内地,置产营运,无有限止,又可与本地商人合股设立公司,故英之富商,在欧、美各国开设行栈不知凡几,而欧美之铁路电线公司与金银各矿,皆有英商股东董理其事,其欧、美诸商之商于英属地者亦所在皆有。故其商人互相假贷,皆可亲理,而无事取信于其国之官。中国则不然。洋人既不能置产,又不能改造土货;而华商亦未能与洋商合本设立公司。彼此相视皆轻,故借款不得不凭官以取信。诚能得信义交孚之大臣当官一诺,仍奏定章程,国家为之担保,则外洋富商无不乐从,可立借数千万之巨款,举凡商务之确有把握者悉心讲贯,竭力推行,自无得不偿失之虑。如是数年之间,即可转贫民为富民,民富而国自强。是则初创之功,其文固官为民借,而终收之效,其实即仍为国借也,复何惮而不为乎!故吾尝谓国债之举,正居今之世,君民一体,通塞之机,不可行之于军务,必不可不行之于商务。此其一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