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从生到死,我们不断地妥协。向时间妥协,向生活妥协,向命运妥协,向生命妥协。无论是伟人还是乞丐,都不得不向时间、生活、命运、生命妥协。谁也无法阻止时间的前进,谁也离不开柴米油盐以及感情的纠葛,谁也不能随时掌控命运,谁也不能把生命定格。时间如水般地流淌,义无反顾,我们也只能随波逐流;生活如一张大网,纵横交错,我们就是那网中之物,斩不断,理还乱;而生命却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们在脆弱的生命面前更是软弱无力。
从投胎的那一刻起,人就不得不妥协。是出生在东家还是西家,是穷的还是富的,是幸福的还是可怜的,对于这些,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和余地。
小的时候,我们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自由,那时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甚至还可以随时随地大小便。年少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总以为可以改变整个世界,改变一些不满的社会现实,总以为任何事都可以掌控在自己的股掌之中,然而,生活却不断地给人以磨砺,让人们感受鲜花和掌声时,也赐予你失意和不顺,慢慢地将你锻造得成熟、理智,直到妥协。
然而,一旦你懂得了妥协,你就获得了一种智慧。
王勃说:“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是啊,并不是圣主,只是贾谊这个人,“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这里的“识不足”指的便是贾谊缺乏妥协的智慧。他不理睬人们约定俗成的种种禁忌,不遵循世代相传的游戏规则,不但招致了小人的嫉恨,也让原本赏识他的文帝觉得他华而不实。他不懂也不愿意妥协,他的感情那么真挚而热烈,离京后他深感委屈,哀伤自悼甚至一蹶不振,挥笔大作《吊屈原赋》与《鹏鸟赋》。《吊屈原赋》与《鹏鸟赋》传入京都后,文帝虽赞赏他的文采,可更认为此人气量狭小,不堪重用。更让人惋惜的是,在梁怀王不慎坠马身亡后,本无责任的贾谊因为害怕文帝的追究,追悔自己的疏忽,从而更加郁郁寡欢,哭泣不已。一年后,因伤感过度而死。然而,这一年,他刚刚33岁。
可是,当时光推移到几百年后的苏轼身上时,妥协却闪现出了它智慧的光芒。因为政治的原因,苏轼落难了,依靠朋友的帮助,得了一块荒芜的旧营地来耕植度日,可他并没有跳着脚咒骂和长吁短叹,而是欣欣然,干脆把自己号为东坡居士。
从得意非凡的苏大才子一夕变为“竹杖芒鞋”的苏东坡,稍作妥协的他就将命运的乖舛踩在了脚下,从此,他走向了成熟,走向了更广阔的人生空间。面对市井小人的无礼斥责,他竟“自喜渐不为人知”,这种妥协已是有了包容的智慧了。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里的小童仆早已熟睡,鼻息如雷鸣,任凭苏轼在外把门敲了又敲,小童仆都无法应声开门。算了,转身“倚杖听江声”去吧,这种妥协更是有了淡定的智慧了。
如果说被宠赏时的苏轼如一杯豪酒,那么落难之后的他却竟如一盏清茶了。豪酒浓烈,于是难免伤人伤己;清茶淡雅,于是更可养身养心。恰是因为有了对生活的某些妥协,使得他不怨、不叹、不嗔、不怒,到了苏杭,他“写”下了被我国台湾地区女作家张晓风称之为“写得最长最美的一句诗”——苏堤;到了黄州,尽游赤壁,“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到了偏远、蛮荒的岭南,竟也“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欣然先做个饕餮者。这样,苏轼就在每一次被贬谪过后反而更亲佛一点,更近禅一些,所以,他拥抱了清风明月,拥抱了苦境中一丝美味带来的欣喜,筑成了浪漫激情的“诗意工程”,最后,达到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至臻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