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道德和宗教的两个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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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机械化的真正使命

现在,我们回到我们要讨论的关键问题上来。我们前面引用了机器的发明造成人类对奢侈生活的狂热追求这一典型事例。

许多人认为,总体而言,机器的发明导致了人类对奢侈享乐生活的追求,尤其是对纯粹舒适生活的追求。而且,如果人们普遍承认,人类的物质需求将继续无限增加,而且将变得更加迫切,这是因为,人类一旦开始走向机械发明的道路,他就似乎没有理由放弃这一道路了。我们还要补充一点,科学越是发达,科学发现就越能更多地向人们暗示发明创造的线索。在多数情况下,从理论到应用往往只有一步之遥。既然科学无法停止发展的脚步,它看起来的确好像能够永无止境地满足人类过去的需求,并不断创造出更多新的需求。但是我们必须首先确定,发明创造精神是否有必要创造一些人为需求,或者说,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人为需求在引导人们的发明创造精神。

第二种假设实现的可能性更大。它已经被有关机械化起源问题的最新研究所证实。人们回想到这样一种事实:人们似乎总是在发明机器;古人似乎也有杰出的发明表现出来;许多巧妙的机械装置早在现代科学开始发展以前就被人类想到了。后来,人们同样独立发明了不少比较巧妙的机械装置。即使在今天,一位没有接受过任何科学文化教育的工匠,也可以独自想出甚至一些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各种改进机械装置的方案。机械发明是一种自然天赋。毫无疑问,只要机械发明仅局限在利用人力、风力或水力等实际有形的自然力量,它的效果就十分有限。只有当人们可以通过简单的释放过程,充分利用自然界中的潜在能量时,机器才能完全发挥其应有的效率。自然界中的这些潜在能量已经积存了几百万年了。这些能量来源于太阳、积淀在煤层、石油等矿藏之中。蒸汽机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发明的。我们知道,这一发明并不是理论研究的成果。我们还要急于补充的是,人类在机械发明方面取得的进步,最初是非常缓慢的。但一旦借助于科学的力量,机械发明就像插上了翅膀,充分展示出它在人类发展中所占的巨大分量。同样一个正确的事实是,只要人类的机械发明精神仍然停留在自发状态,它就只能局限在狭窄的河道内缓慢发展,两岸有堤坝阻挡。但当人们的机械发明精神与科学相结合时,它就可以得到无限发展。但机械发明精神与科学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必要时,这种机械发明精神还可以独立于科学而发展。同样的道理,我们有罗讷河注入日内瓦湖。河水显然将汇入湖水之中。但是,我们还可以看到,当河水离开湖水再流到其他地方时,它会继续独立地保持河流的状态。

正像某些人的认识倾向一样,科学并没有通过自身的发展,把日益增多的人为需要强加给人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类将成为一种不断发展的实体,因为科学发展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止。事实是,科学只不过提供了人类要求它提供的一切。在这方面,科学从来没有采取过主动行为。人类的发明创造精神所发挥的作用并不总是为了人类的最大利益。它使人类产生了大量新的需求,却并没有努力确保大多数人的已有要求得到满足,当然更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已有要求。说得更清楚一些:尽管人类的发明创造精神并没有忽视人的基本需求,但它过分关注人的过剩需求。有人说,基本需要和过剩需求这两个术语很难有明确的定义。对一些人来说属于过剩需求的奢侈品,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基本需求。的确,对这两个术语进行精确细致的区分可能很容易让人不知所措。

但是,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可以暂时搁置一下这两个术语的细微差别,而从宏观概括的角度来区分它们。地球上仍有几百万人食不果腹,有些人只能眼睁睁地被饿死。如果耕地的产量能更高些,人们吃不饱饭a或被饿死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小。

所谓产品过剩只不过是人们的一种“错觉”。如果说,在这方面,人们要追究机械化的罪责的话,那是因为,机械化没有尽最大努力帮助农民改善农业生产条件。有人也许会说,现在已经有了不少农业机械化政策和措施,而且这些政策和措施正在被广泛地运用和实施。我同意这种说法。但是,机械化所采取的一切减轻农民负担的措施,科学技术为此所采取的一切增加土地产量的手段,却收效甚微。

我们强烈地感受到,是农业养活了地球上的人类,农业应当主导所有其他产业;在任何情况下,农业都应当是人们最关注的产业。一般而言,工业无须担心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人类的需求这样的问题。它只需要符合公众的消费偏好,按照产品销售状况来考虑生产的组织安排。正如我们前面表述的,毫无疑问,历史上也有一些时期的“产量过剩”延伸到农产品领域,或者说,“产量过剩”就发端于农产品领域。但这显然不是由于供人类消费的食品过剩造成的。实际情况只不过是,农业生产结构宏观调控措施不力,导致产品失去交易市场。

望看到,有一种理智,能对所有的产业进行有组织的集中安排。

它能够妥善协调工农业生产,给予机械化生产合适的产业地位。

也就是说,它能够使机械化生产最大限度地为人类造福。因此,当人们对机械化发表反对意见时,常常忽视了自己的最大苦衷。

人们应当首先指责机械化把工人变成了机器,而且它导致了生产过程的单调乏味,这让人们的审美感受深受打击。但是,如果机器能为工人带来更多的自由时间,如果工人可以把这些时间用于增加娱乐享受,用于获得一些高雅的生活体验,而不是获得那些随处可见的、低级趣味的娱乐行业提供的所谓生活享受,他就可以选择发展和提高自己的理智。他就不会仅仅满足于按别人强加给自己的要求被动地发展,他也不必把自己的发展局限在非常狭小的范围内,一旦机器生产被废除(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自己还要重返充当机器的命运。

至于生产的单调乏味,如果一个国家的民众认识到,机械化带来的劳动时间和劳动力的节约将允许人们进一步发展理性文化,允许人们真正提高自己的创造性,那么生产的单调乏味这一消极因素也是可以被忽略的。有一位描写美国人生活情况的作家,批评美国人全都清一色地戴黑色礼帽。但是人的头脑比头顶上的帽子重要得多。如果人们允许我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武装头脑,我宁愿忍受这种单调乏味,跟所有其他人完全戴一样的帽子。这不是机械化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痛苦,也不是我们反对机械化的主要理由。我们对于机械化通过最大限度地改善满足人类真正需求的手段来服务于人类,这一点毫无争议。我们主要指责它过分刺激了人为需求、导致了奢侈浪费的生活作风、重视城市开发而破坏乡村发展,最后,加大了雇佣双方和劳资双方之间的分歧,并使双方之间的关系发生彻底变革。

所有这些后果实际上都是可以被纠正的。这样,机器就变成了唯一造福人类的最大施主。然后,人类就要像当初“疯狂”

地使生活变得奢侈复杂一样,开始着手“疯狂”地回归简朴生活。回归简朴生活的主动性只能来源于人类本身,因为,启发人类的发明创造精神沿着某一轨道前进的正是人类本身,而不是所谓的环境力量,更不是机器本身所固有的宿命。

但是,这完全是人类本身的意图吗?人类最初所释放的生命冲动的发展方向和工业主义的实际发展方向完全一样吗?如果路线是径直的,路途是遥远的,最初阶段哪怕是一点人们难以觉察的偏差,到最后都可能促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毫无疑问,对后来的机械化起决定作用的一些最初特征轮廓的呈现,与人类最早开始渴望和呼唤民主是同时发生的。这两种趋向之间的联系在18世纪清晰地表现出来。这是“百科全书学派”的明显特征。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不认为,是一股民主气息驱使人的发明创造精神永不停息地前进呢?这一发明创造精神随着人类的产生而产生。但是,如果不具备必要的条件范围,它就无法充分发挥作用。

当然,谁也没有想过让所有的人享受到奢侈生活,甚至也没有人想过让所有人享受到比较舒适的生活。

但是,或许曾经有过让所有的人享有物质生活保障和个人尊严的愿望。这是人类的自觉愿望吗?我们不相信所谓的历史无意识这样的说法:人类思想的巨大潜流曾经被许多人描述过。

这股巨大的思想潜流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大多数民众的思想受到个别享有殊荣的杰出人物的感召、推动和指引。这些杰出人物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对自己的行为后果却估计不足。

我们在得知这一后果后,就禁不住会把它的情形还原到最初阶段:现实被还原到过去之中,我们仿佛在一面镜子里感知和体验过去发生的情形,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过去无意识。对现实事件的追忆和反思是许多哲学谬论的根源。我们应当注意,不要把对于民主思想的关注归结于15世纪、16世纪和18世纪(更不能归结于17世纪,17世纪与其他几个世纪迥然不同,被人们视为一种伟大的假设)。这些民主思想可与我们今天的民主思想相媲美。我们也不能把发明创造精神背后所潜藏的想象力归结于这几个世纪。

同样的事实是,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和伟大的发明创造冲动先兆或预示都可以追溯到这一时代。这里,很可能存在对当时的基督教理想形式的三种相互关联的反抗运动。但基督教理想照样继续存在着。它就像一个神圣的躯体,到那时为止一直在用同一侧面颊朝向人类。现在人们开始扫视它的另一侧面颊了。不过,人类未必认识到这是同一个躯体上的另一侧面颊。

毫无疑问,神秘主义可以引发禁欲主义,但是这两种观念只是少数人特有的。同样肯定的是,纯粹、完美、积极的神秘主义都渴望通过慈善这一本质行为向周围辐射和传播。在一群为饥饿所困扰的人中,神秘主义如何进行传播呢?它的精神力量当然会不断地被冲淡和削弱。

人类只有在某一强有力的工具支撑下,才有可能超凡脱俗。

如果他想远离世俗的物质世界,他就必须以物质世界作为支撑和跳板。换句话说,是神秘主义者焕发了机械化的活力。但这一点并没有被人们充分认识到。因为,机械化被错误地引向了迷途。

其最终结果是让少数人过上了极尽奢华、舒适的享乐生活,而不是让全人类获得了解放。我们为这样一种意外结果而感到震惊。

我们没有看到机械化的本来面目,也没有看到机械化的本质成就。我们可以更进一步思考:如果人类的器官是自然工具,那么人类的生产工具就成人造器官了。工人所使用的单个工具可能是人的手臂的延伸,他们所使用的成套工具设备就是人的整个躯体的延伸了。自然在赋予人类基本的制造工具的理智时,已经为我们备下了在这方面进行扩展的条件。机器要靠石油、煤炭或“白煤”——水力——驱动,它可以把已经积存了几百万年的潜藏能量转换成动力。但是,机器为人类机体组织提供了如此大的扩展空间,为它提供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而且这一力量的大小和强弱在比例上均远远超过人类机体组织,以至于所有这一切必然超出人类的构造规划可预见的范围。这对人类来说,是一次特别意外的好运,是人类在物质上征服自然的一次最大成功。

也许从一开始,人体就有一种精神冲动被释放出来。因而,人的机体就可以不断地自动扩展。人类开掘神奇地下宝藏的大斧猛然一击,似乎为机体的扩展助长了一臂之力。现在,在这个已经被无限扩展的机体中,人的心灵还保持原来的样子,这颗弱小的心灵就无法充实和支撑庞大的机体了,它的微弱力量也无法引导庞大的机体前进了。因此,两者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间隙。众多严重的社会、政治和国际问题正是这一间隙的多种解释形式。这些问题也激发人们为了弥合这一间隙付出了许多盲目无序和毫无成效的努力。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重新找回另a 这里,我们当然采用的是一种比喻说法。实际上,早在蒸汽机使之成为宝藏以前,煤炭就已经为人们熟知了。

一种潜在的能量——道德的力量。所以,我们不要像以前那样,只是说神秘主义者唤醒了机械化。我们还必须说,人类更加庞大的躯体要求有一颗更加宽广的心灵与之匹配,因而我们应当说机械主义意味着神秘主义。机械化过程的起源实际上比我们想象的要神秘得多。只有当被机器逼迫得一再向下弯腰屈膝的人类,能够通过机器的使用,再次成功地直起身来,向上抬头,仰望星空时,人类才为机械化找到了真正的使命和归宿,它才能倾尽全力,为人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