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难忘军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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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记忆中的老舍先生(12)

他从小就在陶然亭转,原来“大悲院”有个和尚还是他的表亲。他对陶然亭一草一木了若指掌。当初陶然亭一带有许多出名的坟,每个坟前都有石碑。陶然亭公园修起后这些墓大部分还在,“文化大革命”时统统给毁了,墓碑也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那些造反派以为从此就再也不会受这些死魂灵们的干扰了。谁知有位励八爷在,事情就麻烦。他不仅记得每座墓的地址,还能背下每块墓碑的碑文。我写小说《话说陶然亭》,要引用几句“香冢”的碑文,向八爷去请教,他立刻背诵出来,一字不差。他自己偶尔也写诗,不过诗写得和戏词差不多。周恩来总理逝世不久,北京发生“四五”事件,他也写了首诗。可不敢拿到天安门去张贴,就在我们几个拳友中朗诵:“我哭周公痛无声,举起白首望长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说良心话,全是“水词”,倒也真情一片。后来“四人帮”把“四五”运动定为“反革命事件”,到处追查写诗文的人,凡写过诗的都惴惴不安,惟有八爷安之若素。他相信听过他朗诵的几个朋友谁也不会出卖他。也曾有人来打听:“那天姓励的在这儿背的什么诗?”我们说:“他多咱背诗了?他不是天天唱样板戏吗?背的样板戏戏词呀:天王盖地府、宝塔镇河妖!”

他退休后仍在电话局做临时工作,替电话局看房子,早晨仍到陶然亭来。1984年我去日本参加国际笔会,回来后不见他了,说肾脏有病,他错吃了治肠炎的药,进医院了。从医院带来话,大夫说不要紧,过几天就可以出来,但从此再没出来。因为他实际上得了癌症。临终前有朋友去探望他,问他可有什么事要办。他说:“别的我无遗憾,就想再去一趟陶然亭,跟朋友们再聊聊天。”

陶然亭的朋友在粉碎“四人帮”后先后去世了五位。引起我第一次大震动的是老辛的去世。

老辛在这群朋友中并不算最老,才70来岁,看上去像60左右。他从来收拾得干干净净,灰中山服,白衬衣,圆口布鞋,一尘不染。他留平头,天天刮脸,总像才进过理发店。为人谦和,说话不紧不慢,带着三分笑。他是做书画生意的,自己也会画也会裱,可从来不露,和张大干、徐悲鸿、于非厂(读“庵”)、陈半丁皆有交往。他替他们卖画,也替他们买画,据人说他也与某些画家合做假画,他做假古画有套绝技。我问他自己可存有好画,他说没有,全出手了,只有一幅徐悲鸿的马,是徐悲鸿画坏了,四条腿都画成了前腿(也许是都画成了后腿)。他从徐那里买来时没注意,到家后发现不对,卖不出去,他对徐说了,徐叫他拿回去重换一张。他说:“不换了,我留下作个纪念吧。”徐又给了他一张作补偿,他便把这幅保存了下来。他说这画有两层意思:一是徐悲鸿画了一辈子,像这样的错画不会有第二张,这是一绝;第二是他鉴别书画一辈子,出这样的差误也是没有第二回,也算“绝活”。

我问他鉴别字画本事是怎么学来的,他说是逼出来的。年轻时他在琉璃厂当学徒,师父参加拍卖行买货,他跟着抱画。出师后他给人家跑街,自己参与拍卖。在拍卖行买货不同于在大学或博物院作鉴画工作,叫出价钱后,买与不买要当机立断。买了假货柜上自然不高兴,是真货而没有买到手也是过失,这就逼着你练出一套用最短时间找出关键性证明的本事。他说这些知识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而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诀窍,他要死了他这套本事也就失传了。他向我建议,有时间由他口述我帮他记录,写出一本关于鉴定书画的书来。我答应了,可是当时我前途吉凶未卜,又觉得天天见面,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件事。不必急于动手。1979年冬季在陶然亭见到他,他满面愁容,说是儿子在固安县得了重病,他要到固安去看看。我劝他宽心,早去早回,谁知一去就没回来。听说他到了固安,见儿子病重,一着急脑溢血了。儿子没事,他倒先死了,就在固安安葬。他说话是河北口音,也许固安是他的原籍。

老辛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怎样我不清楚。当时我们几个朋友有个不成文的默契,谁也不打听谁的遭遇,免得生是非。但我知道他做书画生意积下一点财产,公私合营时书画店便辞退了他的工作。北京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中,书画业有个行规:离了店后可以从事别的职业,但不准再私自做书画买卖。他这些年大概找了点别的事做,但也难免偷偷做点书画生意,海外不少内行知道他,偶然回北京要买画不会不找他,这样的话,“文化大革命”中怕不会平安无事的。我们认识他时他已过了险关,看样生活也不困难。

他的死使我懊悔不及,后悔没帮他把书写出来。为了纪念他我写了篇小说,就是《寻访画儿韩》。

陶然亭遛早的人,分成一个个的小集团。有几位是专扔圈的,用麻绳或电线、藤条缠几个圆圈,外边包上棉花,再用旧布缝成外皮,几个人站成圆圈,互相投扔;有几位是练拳的;有几位专门围着湖走路;还有几位打坐练气功。我们这一集团以沈玉斌先生为核心打太极拳,打拳时各打各的,有陈式,有吴式,也有杨式。打完拳聊天就凑到一块。有几个人是天天必到,连到的时间也不差多少,有的是停停打打,也有并不属于这个集团,但碰上就坐下聊几句的。

老生演员贯盛习不是这个集团的。他哪个集团也不加入,只是一个人绕着湖走路。过去我只看过他的戏。在50年代看他唱《秋胡戏妻》,身上、唱功都不错,后来就不见了广据说到外省某个京剧团做了团长。他弟弟贯盛吉的戏我看得较多,印象非常好。他的小花脸是含蓄而幽默,用一种独创的鼻音念白,可笑而不轻佻。在生活中他也忠厚。有一阵贯盛习嗓子不好,约角的不约他;而贯盛吉则红得发紫,几个班社抢着要。他跟约角的说:“约我可以,得搭上我哥哥,我可以少要点包银,我哥哥的戏份不能减。”此人对生活也充满幽默感,晚年得了绝症,家人们给他预备寿衣,他要穿上先演习演习。家人无奈就给他穿上。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说:“我死了敢情就是这模样啊?不怎么样!”此事我系传闻,汪曾祺有第一手材料;他在一篇散文中说起过,和我的传闻有小异,当然他的准确,但避免抄袭之嫌,我还按我听来的说。贯盛习则是另一副模样:人清癯瘦削,留一绺齐胸长髯,无论冬夏总穿一件米色风衣,长袍大袖,仙风道骨,说话声音低沉。他患心脏病,长期住在北京,但服务却在河北省石家庄。他每逢走到我们一伙面前,就——点头问候。我们问问他的病情,他总说:“还行,控制住了,不敢累着。”

再一位常来的是冯玉增,他是老北京戏校学生,沈先生的弟子。玉增为人精明能干,个头不高,衣装整洁,动作灵活。他不练拳也不跑步,早晨来了就到湖边找个椅子,铺上他自带的坐垫坐下,从书包里掏出副竹板来,打起竹板唱数来宝。他是唱小花脸的,演出用不着数来宝,可这是他的个人爱好,也许是健身之道。我看过他唱《昭君出塞》的王龙,歌舞俱佳,十分精彩。唱完数来宝,他又开始遛弯,一直遛透,来到我们群里闻鼻烟闲聊。他说每天早上这一顿遛是幸福保障。什么叫幸福?他答曰:“活得舒服,死得痛快。”

陶然亭这批朋友,包括了京戏行的前后台、文武场、生旦净末丑、龙套上下手、神仙老虎狗,行行俱全。

按年龄算,比较年高的怕是两位打鼓佬,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白登云,一位是励五爷。

白先生早已过了古稀,花白头发,身材伟岸,风度潇洒,手里提了个棕竹手杖,大步流星地散步,身后常跟着贤慧的白师母。白师母手中提个北京人时兴的手袋,她眼睛不太好,走路较慢。常常是白先生疾走一阵,然后站住脚和碰到的人聊天,顺便等她。白先生终生打鼓,耳朵背,和他说话要大声喊。他告诉我,他的鼓就是在陶然亭练出来的。小时候拿着两根木棒,无论冬夏早上到陶然亭来打石头,夏天打得浑身出汗,冬天双手裂开多少血口子,天长日久竟把一块光面石打得中间凹陷下去。这几年他给李世济打鼓,给赵荣琛帮忙。还有一位老教师是励五爷。励五爷年纪比白先生更大,耳朵更背。和白先生相反,他不大讲究穿戴,总是一身灰中山装,纽扣很少扣严的时候。他不遛弯,而是打吴式太极拳。他和白先生两人一见,说起话来十分费力,他冲白先生耳朵喊,白先生冲他耳朵喊,然后两人相对弯腰,鞠躬:“您慢走。” “您坐着。”白先生精神气色都比励五爷好。

过了两年,发生了变化,白师母突然去世了,白先生就很少到陶然亭来了,偶然来一趟,衣着也不像以前那么整洁,精神也不像以前那么旺盛。白先生一生醉心艺术,对处理生活琐事相当的无能,白师母不在他连吃饭、喝茶都困难。身边又没有别的亲属,实在令人同情。有时碰见我们劝慰他两句,他只是摇头叹气,说是想接一位亲戚来帮忙,不知后来怎样。励五爷倒始终是老样子,他身边有子女,但老人性格孤僻,宁愿事事自己动手,保持独立,反倒不见颓唐。

晚年耳聋,看来是京剧音乐行当的职业病。我小时学过“武场”,尽管是秧歌剧的锣鼓,也是先从小钹打起,然后小锣、大钹、大锣,最后才学打鼓。一天练几个小时,停下后耳朵嗡嗡的许久静不下来。大锣大钹是挨着打鼓佬站的,打一通“急急风”,三个段落一个紧过一个,一层响过一层。如果唱武戏,真有点玩命。我一直打大锣,初练时左手提一块砖,右手五指伸开,只靠食指套着锣槌甩动,要槌槌打在砖心上,待到正式提锣时,要打出几种不同的声响和节奏来。常常一晚上演出要打断几根锣槌,可知打鼓佬的耳膜要经受多大的震荡力,一生几十年打下来焉有不聋之理呢。现在科学发达,物质条件也好,应想出点措施来保护音乐工作者的健康。近来国内唱京戏,台上都装扩音器。我听过几场,感到音量太大,音乐变成噪音。不知剧场的音响工作者是否都是打鼓佬出身,耳朵偏沉,为什么就不能把音量压低一点,使观众舒服一些呢?

沈玉斌先生的去世,是使我很痛心的。去年我去英法两国,在巴黎和伦敦逗留一个月,回来后积下一大堆信件,头一封是沈先生的,来信说病情严重,托我催办一下他的著作出版事宜。而第二封就是治丧委员会的讣告,通知我去和他的遗体告别。两封信只相差七天,我想沈先生给我的信可能是他一生中写的最后的一封信。

沈先生出身于梨园世家,是“六场通堂”的名琴师,早年焦菊隐先生主持北京戏剧学校,就请他当教员,是该校最年轻的老师。著名的四块玉、吴素秋,全是他的学生。50年代焦菊隐任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导演《虎符》,要在话剧中加中国打击乐器,又请沈先生做音乐顾问,负责设计全剧的打击乐。解放前沈先生曾长期被选为北平市梨园公会会长,建国后他奔走联络,建立了第一个私立戏校“艺培戏曲学校”。“艺培”改为市立北京戏校后,又任副校长。1957年被错划为“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中断了在学校的领导工作。我弟弟是“艺培”的学生,我正正经经应称呼他先生,可是后来命运相同,在陶然亭结为忘年交,就“亦师亦友”相处了多年。他的父亲沈福山,是著名花脸演员,会的戏多,功夫扎实,但嗓子后来变坏,改做后台管事。这位老先生有个脾气,终生不肯收徒弟。不收徒弟不等于不教戏,他在“双庆班”管事时,侯喜瑞在这搭班,扮上戏以后,有时间还向他讨教。当时双庆还有个花脸,叫蒋少奎,是侯喜瑞的内弟。蒋少奎唱压轴时常唱《贪欢报》,演的是水浒英雄张顺和安道全的故事。一般戏里张顺是武小生或武生,可在这出戏里却是花脸,勾白脸黑眼窝,所以是武二花应工,由蒋少奎唱。蒋少奎唱这出戏和当时的许多花脸一样,由安道全嫖妓演起。这样一来时间就不够长度,和大轴之间还要垫一个《定计化缘》过场戏。沈福山先生无意间就说了一句:“当初我们唱这出戏,前边有《张顺截江》,一出下来时问正好。”蒋少奎听了,第二天一早就去沈先生家,恰好沈老先生上街买菜去了。玉斌接待丁蒋少奎,问他有什么事。蒋说没事,就是来请个安。过了一会沈老先生回来了,蒋少奎一见就行礼。沈老先生问:“您这是干什么?”蒋少奎就说:“求您收我做徒弟,教我这出《张顺截江》。”沈先生忙说:“收徒我不敢,说戏可以。”说着随手拿过一根鸡毛掸子当大刀,就给蒋少奎说了这出戏。教完戏沈先生说:“告诉你吧,连你姐夫侯喜瑞也不会这出戏,便宜你了。”此后几十年,果然只有蒋少奎唱《贪欢报》带《张顺截江》,但很少人知道是沈福山教的。

蒋少奎扮相、嗓子都像沈福山先生,常年在济南唱戏。所以那时一些演员去济南走码头,常常不带武花脸,人们说蒋少奎在那儿了,不用再约武二花。

沈玉斌正式搭班操琴也是在“双庆班”。大概民国六年前后,俞振庭组的这个班子。老生余叔岩、张鸣才,花旦是小翠花,武旦是九阵风,花脸是侯喜瑞。所以直到晚年每唱《战宛城》,于连泉必和侯喜瑞搭档,就有这个历史缘由。沈玉斌原来跟班效力,有天给压轴拉琴的琴师临时未到,管事让他顶了上去,从此正式拿戏份,每天四吊钱。而这时侯喜瑞已是每天八块大洋的角儿了。沈先生从底层干起,就比较能体谅班底和场面上的苦处,后来他任梨园公会会长,办了几件为贫苦同业谋福利的事,受到一些同业的拥护,也遭到一些人的反对。我问过这些事的经过。他叹口气说,在那时候办事真难。举个例子,当时梨园界的人仍多数住在前门外虎坊桥一带,有些戏院则设在城里,比如“吉祥”就在“东安市场”。从天桥、虎坊桥到东安市场坐电车只花3个铜板,可许多班底连这3个铜板都拿不起,每天走去走回,来回30多里路,挣的钱只够买2斤玉米面。碰上下雨天就糟了。名角一看天下雨,上座不高,打个电话去把戏回了。下边的人不知道,也没电话,几十里地冒雨走去,看见个回戏的牌,再冒雨走回来,这一天就要“扛刀”(挨饿的意思)。我说戏是凭名角的牌子卖钱的,你拿八千,拿一万,这都应该,可同业们来回走路至少该买双鞋吧,给他涨点钱也穷不了名角啊。班底们要求加钱,沈先生以会长身份表示支持,并从中斡旋,有人就讥他为“共产党”。所以解放后他又被错划为右派,就怎么也想不通。

建国后梨园公会改为“京剧联合工会”,沈先生是副会长之一。临近解放时,许多京剧界子女失学,他又倡议由艺人集资办一个私立的戏校。由于同行们支持,就在“梨园先贤祠”旧址上,办起了“艺培戏校”,由郝寿臣任校长,沈先生管业务教学。在政府接收改为市立北京戏校前,这个学校惨淡经营,培养了不少人材,张学津、孟俊泉、万一英、李玉芙、关静和,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沈先生自学不倦,晚年已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致力于京剧音乐的著述工作。他写了一部《京剧群曲汇编》,极有学术价值。可惜由于种种出版技术上的原因,至今未能与读者见面。但热心的人还是多的,我提出朋友们掏钱为他自费出版,荀令文等几个朋友就都表示不管多少,他们也出一份资金。《北京图书信息报》青年编章李布青、上海文艺出版社几位编章知道后全都热心支持,说不必自费,出版社可以接受出版。京剧界的朋友闻讯也纷纷来信预订。我想也许出版有望了,但愿它早日问世。

十一

沈先生生前和去世后,为他出书的事奔走最热心的朋友应当首推荀令文。

令文是慧先生生的二公子,和我相识也有几十年了。“艺培”一建校。他和他大哥令香就是学校的工作人员。令文多年担任班主任,我弟弟在戏校学习时,十分调皮捣蛋。校方为此找家长谈话,有两次就是令文和我谈的。但我们较密的过从则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陶然亭的把式场上。那时人们虽然强作欢笑,但总在眼底压着些苦色,尤其是文艺界的同人,除去在唱样板戏中捞到好处的浩亮之流,多半都神情有些压抑,唯独这个荀二公子,脸上从来不带愁苦相。挺高的个子,穿着件破旧的棉大衣,扣子掉了两个,两肘见了棉花,脚上一双“猫窝”棉鞋也是打过掌的,可脸上总是笑嘻嘻,很像庙里那尊布袋和尚。他不打拳,而是在陶然亭下那个小广场上绕着圈子跑步。跑步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边跑一边吹呼(不是喊,而是吹呼):“嗨,嗨,嗨!”全陶然亭的遛早客他没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他全打招呼,所以他这“嗨,嗨,嗨”,是连呼气带招呼两用;他也有不来的时候,他如果这天不来陶然亭,必定是到别处游玩去了。他买了张郊区通用月票,香山、卧佛寺、樱桃沟、西山八大处,想上哪儿登车就走,第二天见面他准带回一两件趣闻,逗大家哈哈大笑。这些趣闻他有的是亲眼所见,有的我怀疑是他编的。有次他去颐和园,回来说园内有的地方隔离开来另外卖票。有一处门口还有两个人站岗,完全清装打扮,马褂、箭衣、缨帽,腰上还挎了把腰刀,但两个人却是完全的现代青年,红线帽下边是长发。观众就在一边议论说:“这两个人不像。”两位站岗的听人议论难免有些不高兴,有一位就小声说:“像,像你爸爸!”于是,引起一番争执。我问他:“可是你亲眼所见?”他说:“当然亲眼所见,我只把情节组织了一下。”

沈先生去世后,我为他的书得不到出版而不平,提出自费替他印。令文听到后,郑重写封信来说,他虽不富裕,印书他出一份钱。后来上海文艺出版社答应出这本书了,图书发行部门要征求一下订户。令文又到处写信,征到了不少订户。谁知出版社另有原因,又把出书的事推到不知多久的“以后”去,订户们收不到书,纷纷写信责问他,批评他,他又——写信去道歉,并劝我:“别生气,别得罪出版社,多说点好话,托托人早点印出来比什么都强,别的事我全兜着,你就管这一样好了!”

令文做得一手好菜。每天早上去陶然亭,必带个手袋,回去路上寻找人口之物。他本是学唱老生的,后来又对京韵大鼓入迷,但始终没当正式演员。他哥哥令香倒是从父亲那里学了些荀派的拿手戏,现在专教荀派戏,而且专教30年前荀先生的戏,如《香罗帕》、《荀娘》。

令文说:“我们大爷这手弄对了,红娘人人会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