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满回了,傅小满要不回就好了。这个伢不回来,他就不会这样,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就没了,什么事像是个东西叫这个伢带走了。等过了年,等大军进剿,“惊蛰”行动开始,那就好了。可没想到傅小满却回了。他没想到这个伢会回,傅小满一回来,事情就复杂了老五和轿夫钱必恒来到谢舜年的书房。
钱必恒说:“你看组座,我说了他不会回来,我看这事就是那个短命鬼弄的。”
他们好像已经说了一阵子话了,书房里满是烟,屋外,神汉上官还在继续他的忙碌,一阵一阵的喧嚣漫涨过来。
“你就不怕他是个探子?”钱必恒说。
谢舜年想,这姓钱的话多了些,比老五还那个。
谢舜年脸上的肉跳了一下,烟雾里钱必恒没看见。
“我一直就觉得那伢有名堂,看去他老实可我就感到什么地方不对劲……”钱必恒说。
“我看是这伢害了太太,他给太太熬药,我看鹩哥心里明白,它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它才跳出那么句话来。”他说。
谢舜年一直抽着烟,不说话。他听着钱必恒说着,有时候老五也插上那么两句。他不说话,看上去无动于衷,好像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由得你们说去,你们爱说说吧。谢舜年闭了眼养神,那么想。
“是有些那个。”老五说。
“如秀能说谎?”钱必恒说。
“什么?!”老五扭头看了姓钱的一眼。
“好好的人家会说谎?人家为什么说谎?总得有个目的吧?”
“噢!你说那事,你说如秀听到满伢开口说话的事?”
“是这个事。”
“你觉得是个真事?”
“为什么不可能是个真事?”
“也许那妹子听走了声,也许那妹子……”
“你信?你真信?”
“太太刚过了,如秀伤心难受,有时候人在那种境地里会有幻听幻觉。”
“就算吧,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吧?”
老五没搭话,他在想着钱必恒的话。他觉得钱必恒的话有些道理,按说谢舜年是个奸猾的人,这一点他不会想不到。老五就感觉到谢舜年有些反常。他想,这时候千万不要乱说话。他想,我必须察颜观色。我得弄清楚组座的心思再说话。我附和姓钱的,他说什么我说什么。
钱必恒说:“这么放鸟出笼,我看他是不会回了……”
老五说:“不会回了。”
钱必恒班次“你看六指来了,可没那伢的影,我看他跑了……”
老五说:“可不?他跑了……”
钱必恒说:“那伢心里藏了鬼。”
老五说:“是这样是这样,要真是心里有鬼,他不会回了。”
钱必恒说:“他跟六指说他有些事要办,他能有什么事要办?我看他是跑了。”
“是这样!我想也是。”老五那么说。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傅小满出现在门口。
“呀!?”
“呀呀!?”
老五和钱必恒呀着。
那时谢舜年睁开眼,他看见管家领着那个伢站在门口,他也有些意外,但他没呀,他也没把什么挂在脸上,他的脸平静如水。
老五说:“哎呀满伢!你上哪去了?”
傅小满比划着手势,老五看了半天看不懂,他觉得傅小满那两只白净的巴掌像两只诡秘的蝴蝶那么翻飞着。他看着钱必恒,钱必恒看不懂不说,他甚至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眼神呆木。
管家说:“他说他走到街上肚子饿得不行,吃了一碗骨头汤就人事不省了。”
管家说:“我们忙去了啊,我们过来说一声,大少爷要是没个什么事我带满伢忙去了啊。”
谢舜年摆了摆手。
管家和傅小满走出老远。老五叨叨地说:“有这种事?有人放倒了满伢?”
“蒙汗药?!”钱必恒说。
老五笑了,“你看你,放倒个伢做什么?他又没钱,他又不值个什么。”
“他是谢家的人呀!他是谢掌柜的随从呀……”
“那我也看不出放翻这么个伢有什么值得的,他又不会说话,他看不出有个什么作用。”老五说。
“这么个伢能对谁有好处,你说,嗯你说说看?”
“总该有个目的吧,什么事都有个目的动机是不?”老五说。
钱必恒不该接话,可他接了,他今天的嘴有些那个。他说:“可杀太太有什么动机目的?她又没碍着谁也和人无冤无仇,为什么有人要杀她……你说说那会是个什么目的动机?”
谢舜年的眼皮跳了几跳。其实那句话让他一震,心里翻江倒海的,可他不动声色,你看不出他心里的东西。谢舜年就是这么个阴险的人,没有这么个本事他也混不出这等名堂。他心里翻江倒海。他觉得头顶万剑高悬脚底深渊无边。傅小满回了,傅小满要不回就好了。这个伢不回来,他就不会这样,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就没了,什么事像是个东西叫这个伢带走了。等过了年,等大军进剿,“惊蛰”行动开始,那就好了。可没想到傅小满却回了。他没想到这个伢会回,傅小满一回来,事情就复杂了。就是说不是这个伢干的?不是这个伢那又会是谁?那个姓钱的居然还说到目的动机,他们讨论这个,他们往这方面想。就像一个人往一条路上走,走下去就麻烦了,就会看到些蛛丝马迹,就会发现些什么?他们都知道太太雅晗的真实背景,他们也知道这场婚姻的来路,要有个什么事透露到戴长官那透露到许前辈那我谢舜年就完了,啊啊,这事弄得你看这事弄的?他这么想。
这些都是谢舜年焦心烦心的事情。
他还被罩在一眼深井里出不来,寝食难安。
神汉六指对管家说:“我看这宅院孽瘴顽固,我得多弄些日子施大手段。”
管家说:“你尽了本事来。”
神汉六指说:“那是,明天我要动火器,动轰天炮二十四响,弄千响炮仗三十挂,谢宅角角落落我都轰它个遍,我看这东西猖狂顽固?我六指不怕它猖狂。我怕过?我倒要试试!是不?!”
“呀!”管家呀了一声。
“你呀什么?!”
“那不吵了我家大少爷?”
“是吵,那还不吵?你叫大少爷忍忍。”
“大少爷已经两天没睡好了。”
“那也得忍忍。”
“我劝他出去走走他不肯……”
“呀!叫大少爷出去那不行,谢宅里谁也不能出去,你看你说出去?那不行那不行!”
管家诧异地看着六指。
“谁知道那脏邪东西附在了哪,难说。上回怕就是人出出进进的让它逃了我手段。”六指说。
“谁也不能出去!”他说。
“这可不是玩的事这可不是玩的事哦!”他这么说。
管家摇了摇头。
六指说:“你看你为难成这样,好像这是个天大的难事情。”
管家想,跟你说不清,当然是个难事情?我找个人说去,我找个人商量商量也许会有点办法。管家心急火燎,他急大少爷。大少爷已经好几天没睡好吃好,这么下去不是个事,你看大少爷脸上立马有了变化,才几天就有了变化。胖人常常很明显。
他想他得去找个人商量商量,事情总该有个办法。
他想起了兆兴老倌,他想他得去灶间找找厨子。
兆兴老倌正和如秀说起这事,大少爷的反常厨子也看在眼里。
“作孽哟作孽。”兆兴老倌说。
如秀以为他说的是傅小满,就说:“我看见他能嚼东西了。”
兆兴老倌说:“妹子。你看见大少爷吃饭?!”
如秀说:“你说大少爷呀,我以为你说满伢……怎么?!大少爷也不吃东西?”
兆兴老倌说:“连了几天没吃好睡好,就吃那么几小口……”
就那时管家来了。
管家说:“你们父女两个说什么呢?”
兆兴老倌说:“大少爷的事让人操心呀,能说什么?”
“呀呀!”管家说,“我也正好要跟你商量这个事。”就把那些事跟厨子说了。
兆兴老倌叹一口气,“这么说还真是个麻烦事。”
“谢家这些日子怪事连连。”管家说。
“你说满伢那么个哑伢让人莫名其妙叫人放倒了……”管家说。
“凡事总有个缘由吧。”他说。
“嘿嘿!”兆兴老倌咧大了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管家说:“耶?!你还乐?看你,你还乐得起来?”
兆兴老倌说:“我为什么早没想到这一招?”
“哪一招?!”
“让他睡会,沉沉地睡一觉。”
管家眯了眼看了厨子好一会。
“让大少爷睡?!”管家眼瞪得老大。
“那是!”
“你有这本事?你有这等好本事能让大少爷好好睡上一觉怎么不早说?”
“看就是!”
管家看这个厨子有些怪,他没把厨子的话当个事,他觉得这些天谢宅的怪事层出不穷真不知是怎么弄的。那么多的事,那么多,都怪怪的。怪事好像一群鸟,一下子飞到这不大的一个地方。以前老太爷老爷在世时从没这么多怪事情。你看这厨子,以前从没这么个怪模怪样过。
“看就是!”兆兴老倌很自信地又说了一句。
管家一脸的不信任,把两个胳膊拢到后腰那地方,勾着身子,脸上挂着一层厚厚的忧郁,走了。
兆兴老倌想起一道菜来,管家说满伢叫人放倒了什么的那会厨子脑子里就跳出那道菜来。
当年他给二哈子他们做伙夫,一帮人跑江湖的一肚子江湖上的歪歪手段。他们见有同行的马帮商贾什么的,就跟人套近乎,一路走,走走就熟了,熟了就请人喝酒,其实居心叵测。他们做一道菜,菜里下了种东西。其实是几味草药。二哈子说那是个偏方是他们祖师爷一辈辈传下来的。其实和蒙汗药是一路。吃着没什么异味,药性发了就麻翻了昏睡过去百事不晓。他们就下手取人钱财。
就那么回事,是别一种剪径勾当。他们不收人命,那药不伤人身体。
兆兴老倌拍了拍脑壳,“我怎么先前就没想到呢?!”
如秀说:“想到什么?”
“哦哦!”厨子只哦着,这么个事不便跟女儿明说。他说:“我给大少爷弄道好菜。”
兆兴老倌忙乎了一个下午,他把那道菜做好了。
谢舜年真的把那些吃食一扫而光。管家看在眼里,心里漫一阵阳光又一阵阳光,喜得他什么似的。他跟自己说这就好这就好。要真像厨子说的吃下肚不多久能睡去就更好了睡个一天一夜就什么事都没了。
谢舜年真是饿了。他起先没觉得,烦人的事搅得他坐卧不安。他吃不下,满伢端了饭来,他拈拈筷子动了那么几下还没吃出个味就叫满伢端回去,一连几餐都这么。到底还是抗不住了。这一回兆兴老倌做的是他最爱吃的板栗里脊,他闻到那甜腻腻香味就抗不住了。
他吃得很撇脱。后来就觉得困得不行。
他没当个事,他想他这几天睡得太少身体也扛不住瞌睡了。
他迷糊了过去。那时候刚刚过了中午,傅小满觉得很奇怪。谢舜年人不睡午睡的怎么说睡就睡了?他看着胖男人那么个睡相,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管家突然地从门后探出个头来。“大少爷睡了?”
小满点着头。
“哦哦!真睡了?!这老倌……”管家说。
管家的样子也莫明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