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是颓废还是辉煌:郁达夫作品的思想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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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关译论

郁达夫在翻译介绍外国文学的同时,还写有不少有关翻译理论和评介翻译作品的文章。如他在与别人合作创办《大众文艺》刊物时说:“中国的文艺界里,虽然有些形似裁判官与个人的执政者的天才者产生了,但平庸的我辈,总以为我国的文艺,还赶不上东西各先进国的文艺远甚;所以介绍翻译,当然也是我们这月刊里的一件重要工作。”(《大众文艺释名》)可见郁达夫是从发展我国新文艺的这一高度出发而提倡翻译的,认为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介绍外人的论调主张,是为了给我国新文学提供有益的养分,培育新文学之花,催进新文学创作。回顾我国“五四”新文学运动,也正是借助于大量的西方文学作品的翻译,才得以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的。

郁达夫在1934年改订重编自己的译文集时还说:“外国作品终究只是我们的参考,而不是我们的祖产,将这译文改订重编之后,我却在希望国人的更进一步的努力。”(《〈达夫所译短篇集〉自序》)他痛恶那种把翻译作为沽名钓誉的一种工具的恶劣倾向,为此他曾指出:“有几个人将外国书坊的书目录来誊写几张,译来对去的瞎说一场,便算博学了。有几个人,跟了外国的新人物,跑来跑去的跑几次,把他们几个外国的粗浅的演说,糊糊涂涂的翻译翻译,便算新思想家了。”(《夕阳楼日记》)郁达夫认为这种误、乱的翻译,不仅使一般的无辜青年男女遭受欺骗,也影响了中国思想文化的进步和发展。

在对待翻译和创作之间的关系上,郁达夫也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翻译是比创作还要难的工作,并说:“创作的推敲,是有穷尽的,至多至多,原稿经过两三次的改窜,也就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稿了。但对于译稿,则虽经过十次二十次的改窜,也还不能说是最后的定稿。”(《谈翻译及其他》)因为他觉得创作是作家自己的东西,作家对自己的作品体会得直接而深刻,所以改动起来更能够得心应手;但译作是翻译别人的东西,更需要仔细推敲,所以总要更困难一些。可以说,这是郁达夫对翻译和创作的切身体验。

在翻译标准上,郁达夫很赞成当时在译界影响很大的严复的“信达雅”标准。如他在《语及翻译》一文中说:“我国翻译的标准,也就是翻译界的金科玉律,当然是严几道先生提出的信达雅的三个条件。”并认为“能做到信达雅三步功夫的,就是上品”。严复所提出的这个翻译标准,是他从隋唐人翻译佛经中所归纳出的经验,而且又在他自己的翻译中“躬行实践过了”的。因此,郁达夫赞同严复的“信达雅”的文学翻译标准,并认为“在现代,也一样还可以通用……而且也还应该固守”(《语及翻译》)。

这“信达雅”的翻译标准,按通常的理解,就是要求在文学翻译中,译文达到忠实准确、通顺流畅、文字典雅,也就是当今翻译界所说的“等值翻译”。对“信达雅”这三个翻译标准,郁达夫特别强调“信”和“达”,他认为,翻译是把外国的思想、文化传递给本国读者,因此“信”与“达”是最基本的。即如同他在《〈几个伟大的作家〉译者序引》中所说:“近来看见讨论翻译的文字很多,大抵是在诸杂志及周刊上发表的,但我的对于翻译的见解,却仍旧是非常陈腐。我总以为能做到信达雅三步功夫的,就是上品。其次若翻译创作以外的理论批评及其他的东西,则必信必达方有意义,否则就失去翻译的本旨了。至于雅之一事,则今非昔比,白话文并非骈偶文,稍差一点也不要紧。”可见,郁达夫对严氏的信达雅标准是完全赞同的,并认为“雅”在不同时代应有不同的理解,体现出了他“顺时应变”的开阔思维。

同时,郁达夫又不拘囿于当时译界通行的严氏标准,他认为“信达雅”是翻译的外部条件,而仅有外部条件是不够的,于是他结合自身的翻译实践,又提出了“学、思、得”三字作为翻译者的内部条件,并以此作为对“信达雅”的一些补充。

那么,“学、思、得”具体又指的是什么呢?

对于“学”,郁达夫认为:“是当然的事情”,“我们不学,当然不知,无知当然不能翻译。不过学有浅深,知有博狭。读过一两本文法读本,便自以为知者,想来翻译外国的高深的学说和美妙的诗文,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结果必至于害人害己,闹出大笑话来。我所谓‘学’者,是对于一种著作的深湛的研究,并不单指懂外国文的程度而言”(《读了珰生的译诗而论及于翻译》)。郁达夫以研究贝朗为例,说研究贝朗之前,应研究一下他当时生活的社会情况,至少应把他的重要作品查阅一番,而且不能忽略他的日记、书简以及同时代人作的关于他的记录。做了这些准备工作之后,才可以“就事断事,以诗论诗,或评他的作风,或述他的行动,或简直来翻译他的只字片句,方能配得上说是贝朗的介绍翻译”(《读了珰生的译诗而论及于翻译》)。

关于“思”,郁达夫阐释道:“翻译一点东西,虽无效达摩的必要,去用九年面壁之苦心而寻思物理,但我想我们既欲把一个异国人的思想丽句,传给同胞,我们的职务,终不是翻翻字典可以了局。原著者既费了几年的汗血,付与他的思想以一个形式,我们想传他的思想的人,至少也得从头至尾,设身处地的陪他思索一番,才能对得起作者。若看得字眼容易,拿起笔来就胡翻乱译,则不唯没有眼力的同胞,要受你的欺骗,便是原著者的死灰,也要受你的侮辱的呀!”他还举了施耐庵写《水浒传》的一个生动例子,说施耐庵“写到武松打虎一段,即便闭上房门,脱下衣裤,练了好几天的打虎姿势,这虽是创造者的真实可佩的地方,但我说翻译者,亦不可不有这一种精神”(《读了珰生的译诗而论及于翻译》)。

关于“得”,郁达夫认为“是最要紧的一个条件,我们于动手翻译之先,至少先要完全了解原作者的精神,而原作者的精神的了解,不是单因通外国文字可以办得到的。英国人也许不能了解贝朗,俄国人也许不能了解托尔斯泰。翻译者的异邦人,要想了解空间时间远隔的原作者的精神,真真是谈非容易,然而我们的希望,却非达到这目的不可”(《读了珰生的译诗而论及于翻译》)。这里郁氏指出了“得”的艰难性,认为理解外国作家作品的精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种困难来自于时间的久远、空间的相隔以及语言文化上的差异,等等。但正因为了解的困难,所以这也成为了译者的一个目标。

由此可见,郁氏所谓的“学、思、得”三者是紧密联系的,“学”和“思”是“得”的前提,而“得”是“学”和“思”的结果和目的。郁氏所提出的这三个字的标准,可以说是切合翻译实际的,它不但对当时的译界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就是在今天看来,对我们也不无借鉴价值。郁达夫作为一个有着浓郁浪漫气质的作家,他的“翻译论”呈现出了对于艺术的重视和唯美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