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九月。
秦赵两国投兵百万的长平会战终于结束。
战场上的硝烟落下了,战马的嘶鸣沉寂了,死伤者的鲜血干涸了,嘶哑的叫喊停歇了……
可是大地仍在颤栗,血泊仍在闪光,山河仍在哭泣,几十万冤魂仍在邯郸周围漫漫游荡,噎人的血腥气仍旧令人窒息……
赵国惨败,损失了四十五六万人马。其实,赵国死伤的仅约五万人,其余四十余万兵卒做了俘虏。
赵国朝野震动。赵王赶紧派使臣前往秦军营寨,提出用十座边城换取被俘的四十万士卒。那是赵国的精华,赵国的干城,赵国今后振作的基础。赵国的几百万百姓都瞪大流泪的眼睛望着亲人所在的长平。
秦国大将军军营帐里一无声息,仍旧满身硝烟的秦将们,大将军府的幕僚们都屏息敛声地正襟危坐。大将军白起一身金铠,满面肃容,活像一尊青铜雕像。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来走去,身上的甲片叮当作响。这是个四十几岁的精壮汉子,微微发黄的瘦长脸上表情阴森,蹙着眉毛,两只小眼睛却像刀尖一样发亮。下巴底下,一撮胡子硬撅撅地就像锐利的矛刺微微向上翘着。
他正在决定着赵国四十万被俘士卒的命运。
他的谋士和将军们都望着他,谁也不敢打扰他。
半个时辰过去了,白起仍在踱着步。大家都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监军、秦昭襄王前弟弟文宣君小心谨慎地站起来说:“大将军,赵国的使臣又来了……”
文宣君年纪和白起差不多,可是比起白起来就文弱多了。白净的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皱纹,眼睛里充斥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他长久周旋于宫廷磨练出的凝固表情。他虽是秦王的兄弟,可是白起却是秦国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在秦王面前,比起无甚权力的文宣君,白起声音是分外宏亮的……
白起没有应声,依旧在地上蹀躞着。
文宣君尴尬地望望周围的将军们,好像要求得他们的支持,可是别的人都表情木然。
又过了许久。
文宣君又抖嗦着说:“大将军,赵国使臣已经来过三次……您得有个决断才行呀。”
白起忽然站住,从他的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杀!”
“啊,又要血污大地,腥膻四野了!”文宣君叹息一声,颓然坐下。
“何必那样昵?”白起冷笑一声,站在文宣君面前,瞄着他那张没有生气的老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把他们坑杀,使大地不沾一滴污血!”
大帐里的人有点惊慌。文宣君从他的座位上又抖抖地站起来,但他的腰仍然躬着。“大将军,您是说……只坑杀掉赵军中的……大小头目吧?”
“不,全部!”
“四十万?”
“四十万!”
文宣君像挨了一击重拳,趔趔趄趄地转了一圈,像要寻找支撑的东西,额上渗出一层冷汗。但他仍然坚持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将军,您说我该向大王……禀报吗?”
“不,大王已经给了我处置一切的权力!”
白起是秦国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他在对韩、魏、楚、赵诸国的战争中屡立奇功,被称为常胜将军。他十几年带兵东征西讨,扩大了秦国的疆土,使秦国称霸七雄,威震华夏。六国中的将领和百姓听到白起的名字就胆战心惊,他因此受到秦王的格外隆重恩宠,被封为武安君。
听了白起的决定,他手下的将军和幕僚们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半句相悖的话来。
大概是为了让大家明白他的用心,白起说道:“赵国要给我们十个城,来换取四十万士卒的性命,可是十个城算得了什么?将来整个赵国都是咱们大王的!几年,也许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要对赵国做最后的决战,把赵国消灭掉。如果,我们这时把他们的四十万人放回去,到那时,他们就成了我们的强敌。我们会为这一严重后果流多少血呀!你们想过没有?”
白起的话是无可辩驳的,只有军事家才这样考虑问题。
“我想过,但是……”文宣君说。
“没有什么‘但是’!”白起横起眼叱住他,“还有,如果留着这几十万俘虏,你得派兵看守,你得供给他们衣食。现在,我们连15岁的男丁都在前线,种地的都是些妇孺老幼,他们生产的粮食,国人和军队都不够用,哪有剩余供给这些饭桶呢!”
又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文宣君无话可说了。将军们更是心悦诚服。
白起说服了身边所有的人,他的话化为他们的意志。他们站起来摩拳擦掌,叱叱咤咤,对大将军的主张表示拥护。
几天后,白起一声令下,屠杀开始了!
几十万秦军,除几万精锐面向赵国的邯郸设防警戒外,其余的军士放下了大刀矛枪和铁钺长戟,人人手执铁锨、镢头。他们把一条条山沟作为活葬赵国降卒的墓地。
一队队的俘虏被押了过来,在秦军的监视下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
阴风飒飒,天低云暗。近十月的天气并不肃杀,可人人感到寒气砭骨。
俘虏们已不像战士了。他们虽然还活着,却看似一群群一队队浑身血污、衣衫槛褛的冤鬼,其中不少人带着重伤,需要同伴搀扶才能行走。
他们沉默着,一步一颠,没有人求饶,没有人哀嚎。也许几天前听到要坑杀他们的消息时,曾经绝望地号啕过,捶胸顿足地求告过。他们终于知道了阴间的鬼神也许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可是人间的恶魔是决不稀罕眼泪的……即使这样,一种沉郁的,使人肝肠寸断的声音仍像浓云似地在周围弥漫着,那是难以忍隐的啜泣,发自心底的呻吟。他们不时抬头眺望着自己的家乡,眼睛里流露着无尽的思念,绝望的哀怨和烈烈的怒火,如果让他们把临死前的话说出来,那会使山河变色、大地震颤的……
他们中有的人走得很慢很慢,想尽量延长几分活在人世的时间。他们不是恋生,只是出于动物的本能。有的人走得很快很快,想急于结束这难耐的折磨,这最后的几步把他们的心都碾碎了!
他们走下山沟去,躺下。这里是他们安息的床。有的人在坑沿上站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多看一眼他们为之流血牺牲的山河,可是他们后脑壳上马上重重地挨了一击,就骨碌碌地滚下去了……
当沟底铺满一层,在沟沿上监视的将军就下令填土。许多俘虏难忍这死前的窒息,呼叫起来,挣扎起来,秦军士兵就跳下沟去,用刀,用锨和锹使他们平静下来……
于是又一队俘虏被押来了,他们就躺在几寸黄土下面的同胞温热的尸体上。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像种子一样播撒在大地里……
秦军一连忙碌了几天几夜,把投降的四十万赵军全部坑杀了!
文宣君没有去看行刑的场面,大将军白起也藏在他的大帐中。
他和文宣君对饮,可是喝酒的只是白起一个人。他早就醉了,眼睛像两滴鲜血。
他们在断断续续地谈着话。
“历史会记住您的,大将军……”文宣君说。
“是的。”白起睁开朦胧的眼睛,“我给大王统一天下铺平了道路!”
“您没有听见吗?”
“什么?”
“对您的诅咒!”文宣君胆子大起来,他准备说几句有分量的话。
“您是说那些临死的人吗?他们,当然……”
“还有邯郸那边呢……”
白起想了想。“我听到了,在邯郸,在赵国,他们对我的叫骂、诅咒像狂飙呼啸,我怎么听不到呢!可是我要是害怕这些,我就不做将军了!文宣君,您可听到另一种声音吗?”
文宣君待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说的是秦国那边,他们正在赞扬我,歌颂我,说我立下了旷古功绩……”
文宣君低下头,合上眼睛,不再说话。他在想:是的,是有人赞扬你、歌颂你,可是却有更多的人不需要您从血泊中给他们捞取的土地和权利,因为他们成千上万的亲人已经永远地留在那片土地上了……你想过你制造了多少孤儿寡母吗?
眼泪把邯郸城泡透了。
祭奠亡灵烧化的纸灰在城中到处飞扬,像黑色的雪。它落满了房屋、树木和大街小巷。飘进了里弄、庭院和厅堂。整个邯郸都穿上了丧服。人们走上大街,孤儿寡母哭叫着走向田野,他们举着招魂幡向着无垠的大地和浩邈的长空,哀哀地呼叫着自己的亲人……
“回来呀,亲人!”
“来家吧,孩子。你冤屈的灵魂,不要再在外面游荡了!”
“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在等待着你,回来吧!”
“你们的鲜血洒在了大地上,可你们的灵魂是洁净的……回来吧,亲人……”
“你们也许找不到自己的家门了,可是你们的亲人在这里,我们在等待着领你们回家……”
“是呀,哪里也比不上自己的家!”
撕心裂肺地呼喊把大地震得索索发抖。
这些日子,整个赵国都在哀痛地哭泣,都在诅咒着惨无人道的暴秦和那个野兽般的刽子手白起!四十万人向他匍匐在地,放下武器,举起求饶的双手。可是他不依不饶,硬是把他们一个不剩地活埋了!
他们是仇恨的种子,早晚有一天会发芽的……
秋雨潇潇地下着,上天也在哭泣。
这些日子,许多人——青壮年、老人,甚至还有十几岁的孩子拥到王宫。他们要求从军,为国家,为亲人向强秦进行复仇……
不上十日,又有几十万兵马站在了邯郸城外了。
白起身跨战马亲临前线转了一圈,笑笑说:“那算什么兵马,在我看来不过是枯草败叶,只要打扫一下就行了!”
“大将军,不能这样看。”在他身后的监军文宣君,蹙着眉头说,“有道是‘哀兵可畏’呀!”
就在这时,秦昭襄王向白起下达了原地驻守待命的诏书。于是,谈判开始了。两国使臣来往于途。
邯郸城内安定大街中段,坐北朝南有一个灰墙红瓦的堂皇门楼,透过扶疏的树影,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排排整齐轩昂灰墙青瓦的房舍,那是秦国质子异人的驻所。
几个月前,这里还有如闹市。每天,门前总停着十几辆或几十辆豪华的、不甚豪华的安车。各种毛色的膘壮的马昂首嘶鸣,几十个等待主人的身穿不同号衣的车夫站着或蹲着悄悄地聊着天儿,有的竟依靠着门前的石鼓进入了梦乡……
安车是当时流行的富贵人家出外乘坐的车,木质,方形,双轮,用两匹或四匹马来牵引。里面可以容纳二人或四人乘坐,十分舒适。
自从秦赵两国在长平开战,这里就门庭冷落车马稀了。在白起坑杀赵国四十几万降卒之后,这里不仅没有了客人光顾,还有许多邯郸市民前来闹事,他们号哭叫嚷,敲打着它紧闭的大门,要秦质子异人偿还几十万赵国的生灵,甚至扬言要杀异人以泄公愤!
异人的几十个家丁日夜紧张地守护着,好歹还没有人冲进院子里来。
几十个人怎能抵挡数十万人掀起的怒涛?他的宅院有如大海中的小舟,摇晃着、颠簸着……它所以没有在这惊涛骇浪中倾覆、翻沉,其原因还在王宫中。是赵王的一双有力的手保护了它……
长平战后,赵孝成王在盛怒之下,也曾想杀掉秦质子异人以扬国威,以平众怨。
百多年来,华夏大地七个主要国家相互争霸夺地,战乱不息。在战争的间隙,为了一时的权益,也常常相互结盟。在结盟时,为了表示披肝沥胆,国君们除指天明誓外,还互派自己的亲人为质子。他们把自己的儿孙派驻到对方的京都,以示诚信。按说质子的地位是十分尊贵的,可是在那战乱年代,国与国之间,今天刚刚信誓旦旦,明日就兵戎相见了。这时候,首先作牺牲的往往就是这些质子!
在这急如星火千钧一发的时候,急匆匆赶到赵王宫为异人救驾的是异人的朋友,燕国国王的嫡子姬喜。他也是来赵国做质子的。与异人不同的是,燕国和赵国虽有过战争,但这时却友善多年,姬喜在赵的地位自然不同一般。况且姬喜为人豁达,又善交际,在各国的质子中人缘极好,和赵太子迁的关系更是亲如兄弟。他在赵孝成王面前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姬喜找到了赵太子迁,和他一齐去见赵孝成王。
姬喜向赵孝成王见礼后,赵孝成王问他:“公子是来给秦质子异人说情的吧?”
姬喜年轻英俊,娴于辞令,他说:“不,我是来指责大王的过失的……您和我父王至为友善,您常讲燕赵情同手足,论起来我是大王的小侄,觉得可以在大王面前大胆地说几句话……”
“当然,当然……”赵孝成王愣怔了一会儿,面带笑容地说。他让姬喜在自己的对面落座。
姬喜说:“长平之战,大王的举措,有所失误!”
“怎么,我有失误……”
“是的。”姬喜肯定地说,“如果大王不临阵换将,仍让老将军廉颇任主帅的话,那四十几万大军现在仍然屹立在邯郸城外,赵国更不会有今天的危局!”
赵孝成王的脸拉长了,他阴沉着两眼一声不吭。
赵孝成王刚刚四十出头,可是看起来却要老相得多。一张阔大的黄脸,两腮垂了下来,双眼也没有神采。他整日耽溺于后宫的淫逸,声色犬马早把他的身子淘空了。他不仅远没有父祖辈的胸怀和志向,做起事来更是优柔寡断……
长平大战初期,赵军就屡屡失利。可是赵军的主帅是名将廉颇,他知道怎样对付这于己不利的局面,那就是坚守不战,这使远道而来的秦军无可奈何。赵孝成王却认为年老的廉颇怯战,便更换赵括为主将。赵括是大将赵奢的儿子,赵奢曾数次大破秦军,威名远播。听到赵括要到前线领军后,全国上下欢欣鼓舞,莫不以为赵国之围可解了!
可是久病在家的老相国蔺相如却不以为然,他上书孝成王说:“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意思是说:大王您因为赵括的老父有点名声而使赵括为主帅,错了,这好比瑟上的柱被粘住,音调就不能变换,还能奏出什么好曲子吗?那个赵括白白地读了他老爹的许多书,却不会活学活用,只能败事!
老相国的话是对的,可惜孝成王不听他的。
另一个起而反对赵括为帅的是赵奢的寡妻,也就是赵括的亲娘。她听到这一消息后,立刻扶着竹杖颤颤悠悠地前去拜见赵孝成王。她对孝成王说“大王,犬子赵括听他谈谈兵书战法还可以,要是让他领兵打仗,您就用错人了!”
赵孝成王十分讶怪。他问道:“您是他的母亲呀,竟然出来反对儿子为帅,为什么呢?”
老夫人说:“我丈夫为大帅时,礼贤下士,勤于国事,他对幕中有才能的人嘘寒问暧,甚至为他们端饭盛汤,而他平生所交的好朋友更是无可计数!大王您赏赐给他的金银珠宝,他一分一厘都没拿回家,都分给他的属下了!一旦王上差遣,他就再也不知道有家,一心一意地专注于王命……我这儿子可不行,他平日就傲气逼人,威风八面,他的属下见了他吓得避而远之,他一句真心话也听不到。另外,他很自私,大王给他的赏赐,他总是堆聚在家里,且沾沾自喜地向人夸耀——大王,这样的人能够付以重任吗?”
赵孝成王一边听一边点头,那不过是出于对老夫人的尊敬,可是听完之后也就算了,还是一意孤行。
赵括执掌兵权后,立刻向秦军发动进攻。没几天,他的数十万大军就全部钻进了白起为他设下的迷阵里。不用说破敌,连逃命都找不到路径!十几天后,赵括的人马损失过半。接着,粮草罄尽,军士相互杀食。赵括想带身边精锐突围,不仅没有成功,反被秦军射杀。挣扎了月余,终于全军覆没!
听了姬喜的话,赵孝成王大汗淋漓。实际上他已经觉察到自己的指挥失当,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赵孝成王回头问儿子:“……你也是这样看吗?”
太子迁道:“是的,父王……事已如此,您也不必太过责备自己,我看,今后的事可要认真对待了!”
“那,说出你们的心里话吧!”赵孝成王说。他觉得自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首先,那秦国的质子异人不能杀!”姬喜趁机说。
太子迁进一步分析说:“赵国经过长平这一场恶战,国力大伤,军队几乎殆尽。就像个没有围墙的家。可是,秦国的损失也很大。他们虽战胜了我们,但也弄得遍体鳞伤,不仅国内物匮财尽,还多了几十万的孤儿寡母!白起坑杀我们四十万降卒,震动寰宇,华夏舆论群起谴责。听说连凶残的秦王也埋怨白起做得太过分了!在这样的时候,正是谈判的好时机。要谈判,异人正是我们手中一个分量很重的筹码!”
“是的。”姬喜说,“在这关键时候,如果我们杀了异人,就是又做了一件错事,不仅使天下人不再同情我们,还给了秦国再次进攻我们的借口,那会给赵国带来无穷的祸患。大王不能不再三深思之!”
“对,对。”赵孝成王连连点头。“异人不能杀,不仅不能杀,还要好好地保护他。因为一定会有人激于义愤对他动手的……”
赵孝成王立刻派军队去保卫异人的宅第。
就是这样,整日提心吊胆的异人才没有了性命之忧。
可异人却不知赵王已无杀他之意,仍然整天悬着一颗心。他恼恨这场战争,他为死去的几十万人哀痛不已。他觉得那几十万冤魂野鬼都聚拢了来,瞪着烁烁的眼睛望着他……
入夜,对着孤灯,他和赵姬厮守着。他只有和她在一起,才会觉得心里安定一点。
赵姬半躺在软榻上,她那已怀孕几个月的肚子显得更为突出了。异人坐在赵姬的榻边,倾着身子看着她的脸。面前这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他已经拥有一年多了,可这张脸,他仍然没有看够。从异人的眼睛里,赵姬看到欲火灼灼,但怀孕的她无法答应和满足他,就想和他谈些别的事情。
“公子,你说他们敢于……加害我们吗?”
“不知道……”异人说。
长平战争以来,异人的朋友断绝了,或者说不敢前来造访了,他也没敢出门去。可是异人从门缝里,从墙头上看到了街道上挤满了蓬首垢面破衣烂衫的难民和满身血污的伤兵残卒。尽管闭门锁户,可还是听到不绝予耳的孤儿寡母的哭嚎……长平战后,一天几次拥来愤怒的百姓,他们扔进的石头瓦块,和着他们怒骂和悲叫声落了一地。后来,赵国虽派来宫廷侍卫制止了,但悲愤的阴云仍笼罩着异人和他的亲属们。那些飘飘下落的纸灰,就像战死者的阴魂缭绕不去……
异人知道在秦国一定也是如此。虽然,他们战胜了,但那胜利是从血泊里捞取的。每一次胜利,秦人都要在战场上留下十几、几十万具尸骨,造成更多的破碎的家庭和啼饥号寒的孤儿寡母!
战争,多么残酷,多么愚蠢!
秦国从秦孝公以来就开始向外扩张了。秦国大了不少,强了很多。从一个得弱的小国到称霸中原的豪强,经过了不到百年的时间。可是给中华大地造成了多少灾难呀!
能不能不要战争呢?能不能让各个国家和平共处,让百姓安居乐业昵?——异人常常这样想。
不仅是这样想,异人还常对朋友们说。他的朋友中有各个国家派驻赵国的质子,有赵国的公子,有滞留在邯郸的各国的大官显宦。他的主张,为他博得了贤名,成就了他的许多人缘。他们都希望异人日后能够得势执掌秦国,如不能,至少成为秦国的权臣,从而给列国带来安宁。
“公子,我觉得赵国尚不敢怎样我们。秦国这样强大,你是秦国的公子,他们要是加害你,就不怕秦国报复吗?”赵姬拾起刚才的话头说。
“嗨……”异人长叹了口气,“长平战后,秦国已经成为六国的公敌了!”
“也许像你说的那样,可是你的爷爷秦王,就对在赵国的你不问不闻了吗?你是他的亲孙子呀!”
“爱姬,这是你们常人的想法,”异人苦笑道,“我父亲有我这样的儿子二十几个,他认都认不过来呢,爷爷更不知我是什么样子,我死了他也不会心痛的……”
“怎么会是这样?”赵姬十分惊讶。
“这就是帝王之家呀!”异人悲凉地说,“我十三岁那年,第一次出国去当质子,母亲夏姬送我上车,我抱着母亲哭叫不止,求她救我。可母亲也哭成了泪人儿,摇着头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你就求求你的父亲吧!父亲赶来了,他那时已经被立为太子,封为安国君。他对我怒喝道:‘这个不懂事的竖子,你就死在外面吧!’并命令侍卫拉我上车……爷爷的儿孙是多的,为了他的秦国,他才不在乎三个两个的孙子哩!”
赵姬不知怎样安慰异人,只伸出她粉嫩的手摸着他的胡子拉茬的脸。
异人到赵国来之前,已经先后在几个国家当过质子。将近三十岁的他习惯了这样孤独的、清苦的生活。他的安车是破烂的,他的衣着是陈旧的,他的佣人是老弱的,他的马匹是赢瘦的……他的用度入不敷出。因为秦国朝廷常常忘记给他按时送来必需的费用。异人的面前只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家人赵升。
异人在齐国做质子时,曾有一个美丽娇小的女人,名叫齐姬,她给了异人难以得到的柔情和温暖,给他排遣了挥之不去的孤独和清冷,异人在到赵国来时,就带上了她。可是连她也忍耐不住贫困的煎熬,终于离他而去了!
从此,异人只有一个伴侣,那就是无边无际的寂寥。
当然异人也不是一贫如洗,他有着自己的才华。异人的谈吐、异人的学问常使他的同伴和朋友交口称赏。许多年的质子生活,异人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发愤苦学。他想财富和权利也许今生于自己无缘了,但学问和知识却可以通过努力来获取。另外,异人生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材,那儒雅的丰采,常常给他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
“公子,我想灾难已经过去了。”赵姬不知是安慰异人还是安慰自己,她絮絮地说,“长平之战引起的震荡已经慢慢平息,我们过了多少寝食没味坐立不安的日子呀!也许那只是我们的一场恶梦……”
“凤姬,但愿被你言中了,更愿我们能够逢凶化吉!”
“别愁了,我的公子!”赵姬伸出双臂搂着异人,把他的头拉向自己,用额头亲着他。
“凤姬,我不愁。我在你的身边就不愁了。”异人说,“我快三十岁了还了无成就,可是拥有了你,什么成就我也不在乎了!”
异人想把赵姬抱在怀里,可她轻轻地推开了他。
“异人,你别压着咱们的儿子呀……”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呢?”
“一定是儿子!”赵姬拉着异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你摸一摸,他在动呢!他动得如此厉害,简直是拳打脚踢,女孩儿怎能骄横成这样?”
异人的手在赵姬的肚皮上轻轻地触摸,里面的确有个东西在动,有几下还是强有力的,他吓得缩回了手。“啊,这么厉害!小东西要怎样呢?”
“他要出来……”
异人笑笑:“我算了一下,他还要在里面等几个月呢!”
“是呀,是呀……”
这时他们都感到十分幸福,面前的危险好像不存在了。
过了一会儿,异人问她:“凤姬,你在想些什么呢?”
“和你想的一样……”
异人笑笑:“你怎知道我的心事呢?”
“知道,你一定是在想不韦大哥!”
“是的。咱们真是心心相印了,连想的事情都一样……”
“他不知到了秦国没有?”
“他走了一月多,按说他已经到了……”
他们又沉默起来,但都在想着吕不韦。因为他们明白,他们今后的一切,将来的希望都维系在吕不韦身上……
他们所满怀期待的那个吕不韦,这时已在秦国的都城咸阳了。
他住在朋友白翟家里。
白翟是吕不韦商业上的伙伴,对他十分忠诚。
吕不韦早在几年前就明白一条重要的道理:要干成大事业,使他的商业网络遍及各国,只指望几个人是不行的,必须有成百上千的对自己赤胆忠心的朋友和伙伴。吕不韦的大度、豁达、义气和远见卓识使他具有一种折服一切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他们甘愿为吕不韦冒石矢,赴险地,到处奔走。
当然,吕不韦选定什么人做他的代理人也是很费过一些心思的。比如白翟,除了白翟本人的一些素质外,他的身分和地位也是十分可贵的。他是大将军白起的弟弟,门第显赫,无与伦比。许多王公大臣都巴不得结交他,以和他交往为荣。有白翟这样的朋友,吕不韦就有了通向秦国一切禁地的通行证。
吕不韦在白翟家住了几天,没有说明来意,可把白翟给闷坏了。
“吕大哥,这几天您把咸阳城逛遍了,该对我说一说您此行的目的了吧!”
吕不韦打量一下白翟。白翟生得不像他的哥哥那样高大魁梧,虎头豹眼,天生一副大将风范。他单薄得多,细弱得多,但他长得儒雅风流,面貌像个书生。白翟也没有像他哥哥白起那样从军从政,而是选择了经商,他有他的精明。在吕不韦的帮助下,不到十年工夫,便成了秦国的首富。白翟老是想着报答吕不韦,可是吕不韦却总是不给他机会。
“我本想一来就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你的,可是我怕吓着你……”
白翟听了吕不韦的话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但他说:“我就那么胆小怕事吗?您要知道,我白翟见过大世面,为朋友做事也是能够两肋插刀的!”
吕不韦笑笑,“我是和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我所以没有对你说,是我还没有把事情想好……”
白翟知道吕不韦仍不想说。吕不韦心里的事怕是在来秦国之前就想好了,要是想不好,他是决不会贸然动身的。于是白翟再次诚恳地对吕不韦说:“大哥,实话对你说吧,您要做的事,除非是推翻秦廷,我都会和你一起谋划的!”
吕不韦哈哈大笑起来,“白老弟,说得痛快,现在我就把此行的目的对你全盘托出!我来秦国非但不是为了图谋秦廷,而是为了秦国的千秋大业!”
白翟不解地望着他。
吕不韦继续说:“如今周室早已势微,只剩一个空洞的名号。经过几百年的纷争,华夏大地上傲然挺立者,就是秦赵燕魏楚齐韩七国。它们都曾称雄一时,或数年或十数年。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国势渐强,后经孝公以来几代君王的励精图治,发展生息,已经雄视其它六国。现在看来能够统一天下者非秦莫属!”
“吕大哥,不是想做算命的先生吧?”白翟眯着眼睛笑道,把一杯刚沏好的香茶推到吕不韦面前。
“我不是算命。我是看一个国家的命脉和气数。那六国是不行了。”吕不韦挥一下手,表示他不愿白翟反驳他,“再一说,天下民众归一心切,他们都盼望着天下一统,好过安稳日子,这一看不见摸不着的心态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正等待着秦国的英主出来收拾天下……”
“您看……能担当如此重任的是谁呢?现今的秦王老了,他建立过千秋大业,可是已经快七十岁了……”
“是呀,是呀,”吕不韦接着白翟的话说,“现在的秦王不愧是一代英主,正如你所说,他已经老了,他做了许多大事,可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您的期望是老太子安国君吗?”
吕不韦摇摇头,意味深深地笑笑。
“那么是谁呢?安国君直到现在还没有立自己的继承人……”
“白老弟,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唔……”白翟迷惑地看着吕不韦。“您以为他应该立谁呢?”
“异人公子,我的好朋友!”
“您是说现在正在赵国做质子的异人?”白翟对吕不韦的话有些明白了。“听说他在赵国很有作为,近年声名大振。他的事也传回了国内来,这个默默无闻的公子好像一夜成为天空中的一颗亮星了!连老国王也几次地问起过他,听说还夸奖过他,安国君还下令改善了对他的供给……”
“他的确是值得夸奖的。”吕不韦说起异人有点满面生辉,“他在各国质子和赵国宫廷中广交朋友,为秦国到处宣传,宣扬秦国的德政和策略,大大地改变了秦国的形象,为自己赢得了贤名,为秦国赢得了朋友。要不是长平战起,他本来是可以做得更多和更好的。要知道,在他的朋友中,在各国的质子中,日后有些是要成为国君的……”
白翟点点头道:“你以为异人有能力做将来的秦王吗?”
“他在赵国的所作所为足可证明,他有着经天纬地之才……”
“可是,从目前看来,安国君并不属意于他。”
“所以,我跑到秦国来了……”
白翟想了想,无奈地说:“吕大哥,您的才能和胆识,是我衷心佩服的,可是,您对秦国的承续大事又能做些什么呢?朝廷中的事,难哪!长平战后,我哥白起因坑杀降卒,弄得天怒人怨,连国王都对他很不满意,目前他是说不得话的……”
“我不会走你哥白起将军的路子,你放心。”吕不韦说,“我要亲自去找安国君的华阳夫人去说,要她立异人为嗣。如果我能够办得到,异人不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将来的太子了吗?”
吕不韦等待着白翟的赞赏,可白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想着。
过了些时候,吕不韦问他:“这条路,我走得通吗?”
白翟摇摇头,他说:“这条路太险太难也太长了……”
吕不韦盯着他看了很久,摇摇头,不和他讨论了。
白翟放下这个谈不下去的话题,从另一面问道:“吕大哥,你我都是商人,何必管那些政治大事呢?那些事就让那些王公大臣们去操心吧!”
“不然,”吕不韦满怀深意地说,“白老弟,你觉得我们的生意做得怎样?顺利吗?开心吗?顺心如意吗?本来我们早就可以建造起我们的商业王国,把天下的财富聚敛到我们的身边。可是,天下不能一统,国与国之间轨路不一,度衡有异,政令、贷币等差别都很大,这就使我们久久地垒不起我们的城垣!老弟,只要七国并立,战乱频仍,你就别想痛痛快快地做买卖,我们的路已经走到极限了!”
白翟看了吕不韦一眼,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仍然好像言不由衷。
无论什么事,都有它的终极,何必非要建立一个硕大无比的商业王国呢!
“吕大哥,您觉得异人公子能够完成这一伟大的历史使命吗?”
“是的,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异人公子在赵国已经博得很大的威望,表现了他叱咤风云的极大才能,他有着孝公的深邃心胸,当今秦王的雄才大略,他完全可以完成历代秦王的意志!”
“吕大哥,我觉得您过高地估计异人了。”白翟不再想和他讨论异人,“不过,您为立嗣的事,是见不到秦王的。这条道太难了!”
“你不想帮我了吗?”
“只要有办法,我会为您肝脑涂地的,可是……”
“先不要说‘可是’,面前有一条小径,你何不为我探寻一下呢?”
“一条小径,它在哪里?”
“华阳夫人那里……”
白翟望着吕不韦,希望他进一步说明。
“华阳夫人没有儿子,目前安国君有意立他的小儿子子侯为继承人,她能不有所心动吗?你想,一旦这成为事实,华阳夫人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即使她不在乎,可她的娘家人能不忧心忡忡吗?于是,我们就可以为这件事去找她的姐姐和她很受国王宠爱的弟弟阳泉君……”
吕不韦还没有说完,白翟就连忙说:“您说的我明白了,这是一条似乎可行的小道,也仅仅是一条小道而已。”
“小道通幽,并且也可以走成大道的!”
“但愿如此,我很愿意为大哥一谋。”
“那就太好了,白老弟如果愿意为我奔走,我的钱袋你可尽管使用!”边说边拉着白翟的手大笑起来。
吕不韦,原为卫国濮阳人,从小聪慧过人。他嗜读诗书,读到激扬处,常常抚简长叹:“我空有满腹经纶和治平之才,天下却不准我来染指,奈何,奈何!”
长到十七八岁,更显出他的不同于常人。吕不韦不仅生得面如冠玉,丰姿绰约,而且谈吐高雅,智慧洋溢,十几岁就已经名满乡里。他也曾做过几年地方官的幕宾,但终因不能逞其志而作罢。
后来,吕不韦终于找到了撬动这个世界的另一根杠杆,那就是钱财。他发现,比起政权和军队来,有时它更为有力。有了钱,他可以买到权力,甚至可以役使国王和军队,使自己成为不戴王冠的南面王!
吕不韦发现了这一真理后,激动得热血沸腾,几日无眠。
于是,他移家韩国的阳翟,尽心竭力地做起买卖来。吕不韦绝不像有的商人那样目光如豆,只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小打小闹。他的眼光掠过整个天下,通过他的商业运作,使天下互通有无。取这一国之盈余,补另一国之不足。几笔生意下来,他就在商界站稳了脚跟。有的国君看到了吕不韦在经商方面的巨大才能,便委托他做许多事。几年过去,吕不韦的足迹遍及除秦国以外的所有大小国家。成为名满天下的商贾巨子!在吕不韦以前的历史上,大概只有越国的范蠡可以和他相比并,但从经营的范围和获得的财富而论,范蠡又与他相差远矣。吕不韦实际上是中国最早也是最伟大的商人!
至于吕不韦在治国、军事、文学等方面的突出才能更是任何商人所不具备的,实是亘古第一人!
到了秦昭襄王时代,秦国,的版图已接近其他六国的总和。吕不韦的财富也聚敛到富可敌国,许多国家已经在好多方面依赖他了!
这时吕不韦到邯郸来了。
因为这里是政治的旋涡,军事的前沿。在这里他可以首先感受到风云的变幻,测度出未来的动向。另外,在吕不韦看来,政治和军事斗争中蕴涵着巨大的商机!他曾为一些国家买卖武器和制造武器的钢铁,至于军备军粮更是他的常备货物了!可以这么说战争使吕不韦的生意更为兴盛,战争使吕不韦财富聚敛得更加快速!
从这个角度说,吕不韦也是世界上最早的军备商人!
吕不韦来邯郸最大的收获是遇见了秦国的质子异人……
异人是秦太子安国君赢柱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他从十几岁时就被送往别的国家为质,后来曾短时间回过国。两年前,他的在赵国为质子的父亲被封为太子、安国君后,他又被送到赵国,替回父亲。这时他已经二十几岁了。
当时,各国纷争迭起,今天是交往敦睦的友邦,说不定明日就是兵戎相向的敌国。为了表示信义,国王们就派出自家的儿孙到对方去为质。要是国家对派出去的质子十分关切,两国之间又无争端的话,质子们的生活是丰裕的,悠闲的。这些质子虽在异国他乡,生活却是自在、风光的。可是秦国的质子就很不同了。秦王意在吞并六国,在对待与别国的关系上,反手为云,覆手为雨,战与和全看当时当地的实力和战机,至于质子的安危与否,秦王从来不予考虑。因为秦王的儿子多,孙子更是多得叫不上名来,他是从不在乎他们的安危的!
于是,秦国质子的生活可想而知。因为秦国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对他们的供给就少得可怜,还常常忘记拨发。这样,异人的日子就十分艰难、窘迫了。盛大堂皇的场合他不敢去,怕的是显露窘相。富家公子的邀请,他不敢如约,怕的是没钱回请……
一个冬日,异人收到一张请柬,是大商人吕不韦派仆人送来的。
吕不韦他早已听说,他的豪爽、义气,他的豪富和一掷千金,异人虽然都知道,但异人还是不能应邀,因为他知道应邀出席的大多是富家公子和名媛佳丽,他可不想去露乖显丑。异人把请柬放在桌上,掏点小钱赏了来人,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是,吕家的仆人并不想走,他对异人说:他家主人还送给公子车马和轻裘,请公子赏收。
异人感到奇怪,他跑到门外一看,门前果然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驾车的是一匹肥壮的乌骓,车上还有一个用花锦包着的包裹。
异人刚想问个明白,可是那仆人不见了。他的仆人赵升说:“公子,你的运气来了,何必再迟疑,这车马一定是那大商人巴结您的,您好歹是大秦的公子呀!”
“从没有人送我这么好的东西……”
“这车马、东西是很金贵,可在那大商人眼里,还算不上九牛一毛,你尽可以收下,不要拂了人家的面子!”
这晚,异人坐上豪华的马车,穿上暖和的轻裘到吕府去了。
在吕府,异人受到了热情周到的接待。吕不韦把他安排在显要的位置上,还几次地向贵宾们做了介绍。见到主人这样对待他,别的人自然也就刮目相看。那一晚上,异人在邯郸的地位好像一下改变了。
可是异人心里老是不踏实,他想那吕不韦何等精明,纵然十分豪爽慷慨,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地善待他。异人等待着吕不韦前来造访,可是他没有来。来的仍然是一次次地邀请和一注注的馈赠。异人接受了第一次,就不能拒绝下一次……
异人终于憋不住了,想找个知己的人问一问。在诸国的公子中,他和燕太子姬喜关系最好。姬喜马上就要回国继承父业做国王了,可是他对异人这个没名没份的秦公子仍然十分体贴,经常来家里坐坐,说些知心话。异人把自己迷惑多日的事告诉了他,并向他请教……
姬喜笑笑说:“你不必疑惑,他给你什么照单全收好了,因为他有求于你!”
“是吗?”异人惊诧极了,不解地问,“他求我做什么呢?”
姬喜说:“想和你们秦国做买卖呗。那吕不韦的商业触须遍布其他六国,惟独在你们秦国没打开局面。你们秦国人口多地面大,积年累月地对国外用兵,花费又大,他能不日夜想着那里的巨大商机吗!”
异人明白了,终于放下心来。
姬喜的话很正确,吕不韦的确在打秦国的主意。
那时秦国几乎不出产钢铁,他们制造武器的原料大都还只是青铜,比起别的国家差得远了。像秦国这样志在统一天下的国家,当然极需更新自己军队的武器。于是,吕不韦打算从别国贩卖钢铁或者武器给秦国,这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战争财源!
可是不久吕不韦的心思变了,他想做一笔更大的买卖。一个震古烁今的计划在他心中很快成熟了,一想起来就激动不安。
一次,他问父亲:“耕田之利能赚几何?”
父亲答道:“大约十倍。”
“像我这样贩有于无,垄断赵齐珠玉盐铁,能得利几倍?”
“应有百倍之多吧?”
“那么,我要是立主定国,能赚多少呢?”
父亲望了他一眼,说:“我儿,你的野心可真够大的。我想,那也许能够赚到裂土封侯,子孙世代南面称王!”
“还是做这样的买卖好!”吕不韦激动得叫道。
“听我说完,我的儿子。你这样做,还有另一种结果:如果亏了,那就赚个家破人亡,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放心,我不会亏的!”
现在,吕不韦要通过异人把秦国,把全天下都赚到自己手中!
吕不韦对异人做了详细的了解。在秦昭襄王之后,安国君会即位。安国君的正妻华阳夫人没有儿子,其他妾侍虽给他生了二十几个儿子,现在看来却没有一个成气候的。他现在宠爱的小妾吴姬一心想撺掇安国君把自己才几岁的儿子子傒立为嗣子。可是那小东西比起异人公子的学问、见识都相差甚远!吕不韦想异人如果能够参加竞争的话,必然会胜券在握。可是,异人目前已经被排除在外了,安国君几乎忘记他的存在。现在的关键是给异大争取一个地位和机会……
吕不韦觉得他能够办到。他首先依靠的是自己的政治智慧,其次才是自己的财富。
吕不韦有了这一打算,和异人的关系就更为密切。他给异人装修了府第,拨去了几十个家丁和仆妇。还给了异人大量金银,让他和朝廷显要、各国公子交往,甚至出钱让他扶危济困。不上半年,异人在赵国就有了贤名。吕不韦又派人为异人大造舆论,宣扬他的功德。这消息传回秦国,传到秦昭襄王和安国君的耳朵里。他们也对这个原先默默无闻的儿孙重视起来。
秦昭襄王拍着面前的几案说:“这个异人了不得,寡人忘记了他,谁也没有帮助他,他的名声全是靠自己争来的!”
安国君听到父王这样赞扬自己的儿子,也极为高兴,他立刻写信给异人,安慰他,赞扬他,还亲自下令给异人提高了待遇和供给。
秦国对异人的关切,使赵国的朝廷也对异人另眼相看了。各国的公子更不用说,他们分析了形势,都认为异人很可能被安国君定为嗣子,那么,他就是未来的秦国君王了。于是他们也纷纷拥到异人身边……
在这一二年的时间里,吕不韦在密切地观察着异人,看看自己的大量投资会有什么结果。
异人的表现使吕不韦十分满意。异人老实正派,举止儒雅,很有些王者风度。那些年里,异人清冷的质子生涯虽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可是他有了默默读书的机会。现在异人的文化素质表现出来了,他在那些高官显宦风流公子中,的确有点鹤立鸡群,令人侧目。
于是,吕不韦想下更大的赌注,把异人结结实实地抓在手里!
吕不韦想把自己最心爱的小妾赵凤送给他。
一年前,吕不韦在风月场中认识了赵凤,她动人心魄的美,她甜润的歌喉,她摇曳的丰姿,她的一手娴熟的古琴和对男人的了解,都使吕不韦拜倒在她的裙下。作为走南闯北的商人,吕不韦落脚到哪里也会弄几个女人陪伴,那种露水夫妻,他并不以为意。可是赵凤就不同了。她是另一种女人,她虽身处风月场中,却高雅得像个大家贵妇,端秀得像名门处子。那在闺房中使男人惊喜不已的特别的柔情蜜意,更使所有与她亲近过的人想起来就心跳不止……
吕不韦做事是十分认真的,他对她的身世做过了解。她原是楚国人,后来全家流落到赵国,曾经穷困潦倒,朝不虑夕。后来才依附着一个商家亲戚来到了邯郸。可是,命运多舛,终至流落娼家。这其间,从他的怀中转过不少男人。像多数这样的女人一样,有过许多不堪回首的辛酸史。到了她这样的年龄,也想找个像样的男人安顿下来了……
吕不韦花大钱为她赎了身,收为小妾。
过去,再让吕不韦心动的女人,玩过几天也就厌倦了,或给她随便找个主儿嫁出去,或给她几个钱让她自去。对赵凤却爱得不行,一年过去,其情爱仍然不减当初。
把她送给异人的想法使吕不韦心痛了好几天,可是吕不韦终于想通了。因为比起吕不韦的大目标来,赵凤只是他的一注大的投资而已,尽管这使他难以割合。
一天夜里,吕不韦和赵凤颠颠倒倒之后,已经有点汗水津津了,赵凤也疲乏得很,可是吕不韦却不让她睡去,而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
赵凤一听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不想做王后吗?你不想母仪天下吗?”不管赵凤哭得怎样,吕不韦继续说,“你不想做天下第一女人吗……你过去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受过多少人的白眼,忍过多少冤屈,你不想摇身一耸,站在他们头上吗……”
赵凤想,她的确想过。当她遭受屈辱、默默流泪的时候,她曾多少次发狠地说:“要是有那一天,我要你们跪在我面前哭泣、求饶……”可是那只是幻想,她虽然盼望着诅咒着,她知道那一天是不会来的!现在那一天竟像遥远的曙光荧荧初露了……
何况,赵凤见过那秦公子。那是个美得叫女人偷偷觑看不已的男人。
“你们男人呀,总是不把女人当人……”她的反驳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
“凤妹,我是想和你做一件大事……”
“什么和我?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说实在的,赵凤对吕不韦是十分倾爱的。吕不韦有钱是她爱他的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是爱他的这个人。吕不韦虽是商人,但他生得身体颀长,形神飘逸,谈吐儒雅,风流倜傥,是女人爱见的那种男人。另外,他没有商人常有的伧俗和鄙陋,为人处事,他是个很有学问很高超的人。
赵凤本来打算把终身寄托给吕不韦,可吕不韦又把她像东西一样转赠他人了。这怎能不叫她伤心!
“不韦,我已经有了……”
“你有了什么?”
“我……有了你的骨血!”
“你是说……你怀孕了?”
“大概是……这个月,我没有见潮红。”
吕不韦十分激动。他接触过许多女人,却没有一个为他有孕过。现在她竟有了他的儿子了!不知怎的,吕不韦断定她怀的肯定是儿子。
吕不韦好长时候没有说话。
“不韦,这样,你还把我给那……秦公子吗?”
“给……”赵凤没想到吕不韦这样回答。
她又把头抵在吕不韦胸前哭了起来。“你竟这样忍心!”
“不是我忍心,凤妹。”吕不韦抚着赵凤的脊背,“将来……咱们的儿子出世,长大,顶多是个商人的儿子。可是我要他成为帝王,成为天下之主!这,你只有嫁给异人才行!”
“你……竟这样想!”
“凤妹,我这想法也只有帝王才有!”吕不韦兴奋地说,他把赵凤搂在怀里,“过去,我的计谋只是为了咱们两个,现在不同了,是为了三个人,还有咱们儿子!”
“要是不成呢?”赵凤说。她很有点担心。跟了吕不韦之后,她本想过上安稳日子,却没想到……
“凤妹,你放心,我做事总是十拿九稳,这事也万无一失,你只要听我的话!先前,我还怕你当了王后以后会把我忘了,现在不怕了,你肚里的孩子就把咱们永远地连在一起了!”
说着,吕不韦把赵凤搂得紧紧的,他下身又挺挺的了。
赵凤在这方面的要求是强烈的,甚至没有厌足过,常使许多精壮男人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惟有跟定吕不韦后,她才充分享受到做女人的快乐。
“不韦,不知他怎样?”
“他比我年轻……”
“可是,年轻人也有许多是银样蜡枪头!”
“不会的……”吕不韦说。
“我不管,”赵凤在吕不韦身子下面扭动着,“我就是跟了他,我要是找到你,你还要和我……你答应吗?”
“答应,答应……”
他们是这年春天走到一起的。
一天,异人受好友吕不韦之邀前去赴宴。在酒酣耳热时,吕不韦唤一年轻女子出来侍酒。吕不韦家妻妾成群,异人也没有在意。可是等帘铃响动,脚步轻移,异人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异香飘荡,一双玉润修长的手把着酒壶送到他的面前。异人抬起头来,看到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
异人到过许多国家当质子,辗转于宫阙禁庭,见过许多王侯的后妃、官宦的姬妾,其中不少有倾国倾城之貌,他动心过,向往过,做过好多桃色的梦。可是她们比起面前的女子来可就逊色得多了!
她的美是无可挑剔的美,超凡脱俗的美,叫人不敢正视的美,令人心荡神移的美。异人一时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觉得在这样的美女面前不能呆坐着,得做出些合乎礼仪的动作才好,仓促间异人差点把面前的酒盏弄翻了。
“公子请安坐……”美女笑笑,那一对明眸旋了异人一瞥,立刻使他心旌摇荡不已。一只有着灵巧细长指头的手及时地按住了异人面前的酒盏,并且给他斟满了酒。
异人深感到自己有点失态,不由得浑身发热,血液飞转,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猪肝一样……
这时,那美人放下酒壶,姗姗地离开了他们,袅袅婷婷地走到琴桌边,轻轻地弹起了琴。
长夜漫漫兮灯火阑珊,
公子吕卿兮共饮琼宴。
倾心话语兮滔滔不尽,
壮怀难抒兮志遏云天!
……
她的歌声清亮甜润,动人心弦。她那红唇皓齿,明眸桃腮,使异人心旷神移。
这一切,吕不韦无不看在眼里。他和异人说了几句话,异人却像聋子一样没有听到。因为他的身心都在美人那里了!
“凤妹,你去看一下给我们备的嫩翅汤怎么样了?”吕不韦说。
“是。”那美人答应一声,掀帘走了出去。
“这是,这是……”异人回身问吕不韦。
“是我的表妹……”
吕不韦见异人仍不解地望着他,就解释说:“她是我的一家远亲,楚国人。说实话,我也从没有见过她。去年底,因为家乡遭遇灾荒,她和母亲投奔我来了。当然,我是一定要周济她们的。开春后,她妈妈要回去,却把女儿留下了。她说:邯郸这地方是赵国的首邑,开化早,风气好,留女儿在这里多见些世面,遇到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她。这却给我出了个难题,你想,和我交往的多是商贾,高官显宦怎会看上她这样门第不高的人家呢!可是,几个月来,我见她面貌、才情又的确有些骄人,要是给她找个一般人家的凡夫俗子又真地委屈了她。好在她还小,才刚刚一十八岁呢……”
“大哥,府上我是常来的,我怎么从没有见她过呢?”异人说。
“凤妹是嫩枝初蕾,见不得风雨。她一见生人就羞得不行,今日是我再三说服她,求她,她推不过才出来见你的。但是她要求我一定不要当面对你介绍她。”
“大哥,令表妹天生丽质,不同凡俗。也许不愿和我们这些伧夫俗子在一起。今日得见,犹如春霖涤污,使我身心干净了不少……”
“老弟何必这样地抬举她。”吕不韦笑道,“如果公子愿意,等有闲暇时,可不可以对她教导一二,使她增长点见识,以抬高她的身份。你愿意收她这个女弟子吗?”
“得如此女子而教之,不胜荣幸,只是怕辱没了她!”
“凤妹,凤妹!”吕不韦喊道。
赵凤又出来了,她微微低着头站在异人面前。
“这是我的好友,秦国公子异人,他的学问和人品都是我仰慕的。我求他收你为弟子,他答应了。这是你的造化。你快快拜师傅吧!”
赵凤迟疑了一会儿,看到异人公子痴痴地望着她,一时羞红了脸。但她很快明白这时候应该怎样做,便撩裙跪了下来。
“谢谢……师傅……”
异人慌忙离座将她扶起。“免礼,免礼……我才学浅陋,难以为师,以后咱们就相互切磋吧!”
以后,他们就天天在一起了。
异人每天一早,就坐了马车到吕府来,直至深夜方归。他和赵凤之间很快就逾越了界限。一天午后,异人打发伺候他们的仆妇、侍女都去休息。看看院内无人,周围寂静无声,异人就把赵凤抱起亲吻起来。赵凤知道他想干什么,她也被异人抚摸得有点撑持不住,就娇声娇气地说:“秦郎,秦郎,你别急呀,你若是想要我,去和吕先生说呀……”
赵凤这样一说,异人更是忘乎所以,就蛮手蛮脚地拉扯她的衣服。赵凤嗔骂了一句:“还是公子呢,竟和莽汉一样!”
异人的放肆,使赵凤也放浪形骸,两手抱着他,身子波浪似地颤抖起来。“啊,好哥哥,好哥哥,要是有人来了……”
“你放心,没事的……”
他们正鱼水相戏,有人推门进来了,他是吕不韦。
吕不韦看了他们一眼,就抬起头,望着顶棚。
异人吓得魂飞魄散,拉了条裤子穿上,就向吕不韦跪了下来。赵凤虽比他沉着得多,但由于刚才有点太过放浪,对吕不韦很过意不去,就翻身向内,把被子蒙到头上,不动了……
吕不韦没说什么,扭头走了。异人却以为惹下了塌天大祸,赶紧去追吕不韦。他追到吕不韦的书房,仍然双膝下跪,豆大汗珠满脸乱滚……
“公子,你要说什么?”吕不韦佯作恼怒地问。
“异人该死,异人无话可说!”
“公子,我知道你看上了我的表妹,可你说话呀!你以公子之身,和她干这样的苟且之事,叫我怎么讲呢?”吕不韦教训异人说,“我曾想给她找个人家,可是……这样一来,传扬出去……嗨!”
“吕大哥,我求你把您的表妹嫁给我!”异人抬起头,两眼望着吕不韦。
“公子,她是个平常人家的女子!”
“我不嫌弃她,吕大哥!”
“我的公子,你说的是真话吗?”吕不韦拉起异人,把他按在椅子上。
就这样,吕不韦的“凤妹”成了秦质子异人的凤姬。不过,吕不韦不想这样草草,他说:他没有亲妹妹,愿把凤妹当亲妹妹嫁给异人,那就得依照赵国的风俗,以体面人家的规格操办。异人没有什么不乐意,只要尽快地把凤姬弄到手就好。
为这事,吕不韦又大把地花起钱来。他把婚礼办得像王家的喜事一样,花团锦簇,热闹非常。邯郸城里各国使节公子,朝廷的高官显宦,以及驻邯郸的富商大贾几乎无一缺席。赵国太子迁代表国王前来祝贺,还送了贵重的贺礼。秦国驻邯郸的使节也来了,他带来了安国君对儿子的祝福。这是最要紧的,异人拉着风姬向着秦国方向拜了三拜,婚礼后,依照习俗,凤姬被人们称为赵姬。而异人在吕不韦的帮助下,在赵国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
不仅如此,吕不韦的大名也传进了秦宫,国王和安国君都知道有个叫吕不韦的商人在帮助和照顾着异人公子。
这时,吕不韦认为他该到秦国走一趟了。因为吕不韦心里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他要使异人这个无人眷顾的落难公子,变成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的嗣子……
吕不韦离开邯郸不几天,秦赵两国的长平大战就开始了。
这时,异人和赵姬困顿在邯郸,度日如年,他们担心着自己的命运,也深深地挂牵着吕不韦。
“秦郎……”每逢赵姬对异人表示亲热和爱抚,她就这样称呼异人。“我看咱们不用担心了。不韦哥既然到了秦国,他又知道咱们今天的处境,他能不着急吗?他一定在为咱们上下设法。说不定秦国的使臣已经到了赵国,而且在设法救助我们——我猜是这样……你瞧,这许多日子,赵国朝廷也没把我们怎样!”
异人点点头,他虽对赵姬的话有些疑惑,因为他知道,吕不韦虽是天下知名的大商人,但秦国素来轻商,认为无商不奸,他一时半刻到不了秦王面前,就是他的父亲安国君也不会听任一个商人在他面前絮叨。但他不愿反驳赵姬的话,再说他也希望事情会像她想的那样。
赵姬见异人不答,追问道:“你说,我说的对吗?”
“也许对。”异人说。
“什么‘也许’,根本就是这样!”赵姬说,“你是秦国的公子,不韦哥说,你很可能是将来的秦王,我肚里的孩子是秦国的小王爷,你们都福大命大,上天保佑,等着吧,我们会时来运转的!”
赵姬说得异人笑了。他觉得她的话有点天真,可是正是赵姬的这天真样,使异人更加喜爱她。他掀开被子,抚摸着赵姬的身体。她的身体十分美丽,异人总也看不够。她苗条而又丰腴,虽然身体有孕了,但仍然没有改变她的美丽,仍然那样修长,那样白皙,那样粉嫩,那样润泽……
异人想起他和赵姬半年来的生活,那是幸福、美妙的。他在别的国家时,也有几个女人,比如他的齐姬就美丽可人,叫异人不能忘记。她娇小美艳,把他侍奉得十分周到。可她们比起赵姬来就远远不如了。她是真正为男人而生的……
“别看了,”赵姬说,“我不像从前那样了,肚子鼓鼓的,丑死了!”
“谁说的?”异人说,“你仍然很美,也许更美了,你现在更具有一种母性的美!”
“你真会说!”赵姬斜了异人一眼。
异人有点发抖,他喘吁吁地说,“凤姬,何必为难自己呢,我们就来吧!”
“你不顾咱们的儿子了?”
“我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