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应明,名自诚,生卒年不详。著有《菜根谭》。该书融儒、释、道诸家思想于一炉,语短意隽。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锻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须向薄冰上履过。
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
为善而欲自高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玄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著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警惕惰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亦可鼓畅天机。
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企縻。可见名为招祸之本,欲为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民物立命,为天地立心矣。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学者动静殊操,喧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浪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涤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义理来居;性命的我要认得真,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赧;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未,而超凡入圣人品,且判星渊矣。人胡不猛然转念哉?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塞得物欲之路,才堪辟道义之门;弛得尘俗之肩,方可挑圣贤之担。融得性情上偏私,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隙,便是一大经纶。功夫自难处做去者,如逆风鼓棹,才是一段真精神;学问自苦中得来者,似披沙获金,才是一个真消息。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才智英敏者,宜以问学摄其操;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
云烟影里现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人欲从初起处剪除,便以新刍剧斩,其工夫极易;天理自乍明时充拓,便如尘镜复磨,其光彩更新。
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世法不必尽尝;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宜当独朗。
得意处论地谈天,俱是水底捞月;拂意时吞冰啮雪,才为火内栽莲。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处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灭欲,惟期寡欲而已。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欲临死而无贪恋,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难盖一事之愆。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