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次是秀吉姐姐的儿子。进攻伊势、泷川和贱岳之时,秀吉都立他为将领之一,每当立功时秀吉就眯缝起眼赞赏他做得好。三好一路的儿子秀次就是如此深受舅舅秀吉的喜爱。
这次进军三河他也让可靠的堀秀政做监军,而总帅则交付给了秀次。但秀次不过才十七弱冠,于是秀吉又从左右选派了木下助右卫门和同姓的勘解由二人到旗本之内,嘱托道:“你们好好看着孙七郎(秀次),孙七你也要借助二人之力,不可添麻烦!”
九日早晨,明晃晃的阳光宣告清晨的来临,加上夜间行军的疲劳,全军将士都感到饥肠辘辘,潜行军最后方的秀次队便下令停下来用粮。于是将士们都停下来边歇脚边吃早饭。
地点是白山林。因这里的山丘上有一座白山神社,附近又多疏林,故此得名。
秀次将马扎摆在山丘略高之地,道:“助右,有水吗?我竹筒中已经没水了……真渴啊!”说着居然将侍者的竹筒取来咕嘟咕嘟地喝干了。
“行军中不可喝太多水,还请多多忍耐!”木下勘解由劝诫道。
但秀次却毫不理睬。对秀吉特意加派的这两人他总感到不耐烦,一名十七岁的总帅自然是自视甚高,藐视一切。
“啊,骑马奔来的是谁?”“哦,是穗富大人!穗富山城大人。”
“山城来做什么?”秀次皱着眉头直起身子。枪兵部将穗富山城守赶到这里,跪下后依然喘气不止。
“孙七大人,情况有变!”“有变?到底何事?”“还请您移步往山冈高处!”
秀次跟着他跑上了山冈。在这些事情上他一向敏捷,毫无一丝不耐烦之色。
“看那儿!那边扬起的沙尘,虽然还在远处,但正从山阴向平地前进!”
“嗯……也不是旋风……啊,前面有一团,还有后面一团。那是什么,看起来应该是人群。”
“必须有所觉悟了!”“是敌人?”“只能作此想了。”
“等等,那真的是敌人吗……”秀次依然心态闲散,只觉得不可能会有此事。
但木下勘解由、木下助右、山田平市郎、谷平助,以及芳野宫内等旗本紧跟着赶上来一看,立刻惊呼:“糟了!”还未等秀次下令,便相互喊道:“敌人定是计划追击我方!备战,备战!”
大地轰鸣,马嘶声声,将士们的呼喊,瞬间,草丛中扬尘四起,早饭时间的休息立马转至战争之相,而在此之前,另一方面的德川东军部将大须贺康高、岗川长盛等追击部队大喊“射击”,步枪、弓箭立即朝着秀次队伍正中齐射,然后骑兵、枪兵蜂拥杀入,企图扰乱敌军。
这支是右翼队,接着左翼的榊原康政又出其不意地攻击处于队伍最末端的军用队。军用队中多是足轻、军夫以及负载沉重的马匹,受惊吓的奔马抖落行李,将己方队列搞得四散纷乱。小组头目朝舍丹后虽然尽力指挥战斗,但障碍重重,他终于愤而瞠目,向对方部将榊原康政奔去,途中却被康政手下的永井藏人阻拦,一枪击中。“我击毙丹后了!”于是,此次合战的第一功便记在了藏人名下。
秀次的中坚队伍中有一名叫长谷川秀一的将领。“前后皆受敌——”他虽疑惑着不知该支援哪边,“但三好大人的安危更为紧迫……”他匆忙赶上前去支援,却被德川水野队和丹羽队猛然拦截,展开了激烈格斗,与其说这是战斗倒更像是拼死互咬,这里又有一阵漩涡卷起。
但其中受到攻击最为强烈的自然还是秀次本队,尤其是守卫他的旗本阵营。
“决不能让大人被击中!”“不要后退!”
围在秀次身边的呼声已经只剩下为保秀次一命的狂叫而已了。放眼四下,林间、草原起伏之间,灌木丛中,各条道路上……成堆成群地战斗的铁甲之中,数不尽的是敌人,而奋起开拓血路的少数则是秀次的部下。
秀次身上多处擦伤,拿着鹰枪也在一直战斗。“您怎么还在?”“大人赶快撤退,快逃离此处!”
本部的旗本看到他的身影不禁责难一句,接着都战死沙场。
木下勘解由看到秀次失去战马徒步而行,将自己的马匹给了秀次。“快!骑上这匹马,闭上眼快马加鞭赶紧撤退!”然后便将旗帜插在地面,斩杀入敌军之中终至战死。
秀次抓着的那匹马,还未待骑上去便中弹倒地。而在一旁为了帮助秀次的目下助右卫门也被不幸砍死。
“喂!把马借来!”秀次疯狂地在乱军中逃窜,一看到近旁有一名己方的骑马武士便大声叫道。
被叫住的武士是三好家的家臣可儿才藏吉长。他立马勒住缰绳,回身看着徒步行走的主人秀次。
“少主,有何事?”“才藏,马借给我。”
“雨中借伞,即便是主人的话,我也不会借出。”“为何不借?”“大人您在逃亡,而在下是即将冲入战场的兵士。”
才藏冷淡地拒绝后便骑马离开了。在他的背后,一枝竹子正在风中嘶鸣。
背负着醒目的旗帜或家纹战斗,就如同举着名誉之欲的标记一般。平日里才藏便觉得这种装饰很不成熟,所以上战场时他总是在路旁砍下一枝竹子,随意地插在铠甲背后,骑着悍马驰骋作战。也因此他被人们称为“竹之才藏”,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男人。
“嘁!”才藏将自己看得甚至不如路边竹子,秀次不禁咋舌恨恨地看他远去。
往后看去,身后也是一片敌军的扬尘。幸好这时一群混杂着枪炮太刀的溃兵队看到了秀次,叫住他:“少主,少主!往那边跑会遇上新敌人的!”又赶近前来将他团团围住,朝香流川方向逃去。
途中好不容易捡到一匹马让秀次骑上去,在一个叫细根的地方正稍作休息时,又遭到敌军袭击,狼狈不堪地往稻叶方向逃窜。
就这样,池田胜入作战计划中的入侵队伍,从主将所在的本队——最后方的第四队开始首当其冲地被完全歼灭。
监军堀久太郎秀政所率领的第三队共有约三千兵力。从第一队到第四队,每队之间大约都间隔一里或一里半的距离。这之间使者频繁不断地来往联络,若一队休息,其他各队也会跟着一一停止行进。
“有枪炮声?”久太郎秀政忽然竖耳细听远处传来的声音。
这时秀次之臣田中久兵卫骑着马飞速地闯进了正在休息的队伍,双目赤红地喊道:“我方全线被破!本队无一幸免,被德川军全部驱散,秀次大人去向不明!还请立即回退!”
久太郎愕然,但其厚重的双肩还支撑着他此时的意志。“久兵卫,你是使者吗?”
“这等时刻您还问什么?”“你既非使者,这般慌张跑来做什么?莫非是逃跑至此?”“不!我是来通报的!这算不算懦弱我不知道,但事态严重,必须尽快通知森武藏大人和池田大人!”秀次属下的番头田中久兵卫说完后立即挥鞭,朝着一里之外、又是一里之外的己方队伍奔去。“本该使者前来通知之事却由番头久兵卫前来,由此看来后方军已遭完全兵败啊!”
堀久太郎内心焦躁翻涌,一时间只是静静地呆坐在马扎上,抑制心中的动摇。
“大家都上前来!”他将知晓事态全都面如土色的旗本、部将召集起来,道:“再过不久旗开得胜的德川军便会前来摧毁这里,而他们的胜利之势正是他们的虚浮之处,其弱点所在。在敌军进入十步范围内之前都不要浪费子弹射击,与其对抗,屏息等待本人暗号。”
等吩咐完队伍配置后,他又约定:“凡击倒敌方骑马武士者,均加封百石!”
久太郎的预想并没有出错。一举粉碎秀次军队后,德川军的水野、大须贺、丹羽、榊原所率诸队便以猛虎之势杀来。
“太危险了!不要急进,不要急进!”
水野忠重自己也对这一破竹之势感到害怕,警惕部下道。但这就等同于故意让互争先后的其他友军走到前头,部下们都惋惜道:“为何要让他人?”然后还未等忠重下令,整个部队便波涛汹涌般地向前挺进。
口泛白沫的马匹和表情僵硬的脸,沾满鲜血和尘土的甲胄如怒涛般在大地轰鸣,渐渐地进入了射程之内。这时,凝神关注的堀久太郎一声令下:“射击!”
瞬间,枪弹不绝的回音带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和烟幕墙。
使用火绳枪装弹、点火时,即便是熟练者也会空出约五六次呼吸的时间。因此久太郎采取了交替的方法射击,枪林弹雨连绵不绝地扫向敌军。
强袭而来的兵马接连倒下,弹幕之中依然能看到地上数目众多的身影。“有埋伏!”
“撤退!停止前进!”同伴之间大声叫喊,但怒涛汹涌并非一时能停下来的。久太郎秀政趁此机会再次下令,反咬袭来之兵。无论从心理还是实际而言,这场战役的胜负不必等待结果也已一清二楚。刚刚加诸于秀次的痛苦,难得大胜的本多、榊原、水野、大须贺等诸队如今也自己承受了。堀家的枪矛队在羽柴家中也是出了名的精锐部队,无数人在其枪头下悲惨地倒下去,阻碍着狼狈回逃的部将的马蹄。水野总兵卫忠重和榊原小平太康政等人也手持长刀不停地回身劈斩,好不容易才从这激烈的枪雨中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