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要命,我们找长凳子,但这里长凳子很少,我们只好冒着溽热坐在剧院对面。后来我们向露台走去。路上我们看到,有一座黑尔比希饭店,就在易北河上(这就是迈科夫给我们说过的那家饭店)。我们走过去,询问后得知,有四道菜的午饭这里要二十吉尔布,五道菜的要二十五吉尔布,比露台上便宜。我们决定在这里吃午饭,但先去露台上坐一会儿。四点钟的时候我们来到饭店。给我们上的饭菜相当好,但还赶不上“望楼”的。不过价码差别也不小。费佳要了啤酒。只有一个甜点不好,即浇汁布丁。吃过午饭,我们到这家饭店的楼下去喝咖啡。这家饭店就在易北河上,相当大,【窗户上】有非常好的玻璃和镜子,易北河的风光一览无余。下面,就在河岸上,有个小平台,人们在那里喝咖啡。我们就来到了这里。给我们送来了咖啡,但是糖放得太少,因此费佳只好要求再加一些糖,后来向他多要了整整一杯咖啡的钱。我今天非常快活,非常幸福。费佳也很快活,不断开玩笑。我们坐在离易北河两步远的地方。那儿有一位【戴眼镜的】小老头正在钓鱼,但【很】怪的是他不盯着水面。他大概以为,当鱼被捉住的时候会大声喊叫的。我一直在加入:淘气和。哈哈大笑,坐在这里的女士们都惊讶地看我。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有许多德国女人,她们来这里,在新鲜的空气中,一边喝咖啡,一边缝或织什么东西。从这里我们去铁路,询问列车几点钟去莱比锡。必须经过老桥。我们不认识路,是沿着左侧走的。一位年轻的【非常漂亮的】警察向我们走来,异常彬彬有礼地告诉我们应该到右侧去。他【很】高兴,在这一天中他终于有机会批评批评什么人了。人人都那么品行端正,看着都觉得好笑——不急不躁,不苟言笑,以致他这个可怜的警察无人可弹压,只得在桥上郁郁徘徊。我们来到了新城,该市的另一半[19]。这里比先前的那一半要寂寥得多。它显然荒芜许多,商店较少,一副落寞的样子。我们从日本式皇宫原文为法语。[20]旁边走过,据说,这里收藏着非常美丽的日本花瓶和大量的珍贵瓷器。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火车站,问了该问的事,然后往回走。但已经不再走老路,而是穿过位于河畔的日本皇宫花园。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特殊称道的东西,就是有一些花坛。可是有一条林荫路从花园通往一条偏僻的街道,克尔纳大街。在该街二号的墙上钉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在这座房子里曾经住过德国诗人克尔纳”[21],在他这座房子里,甚至还住过他的朋友弗里德里希·席勒。这位伟大的诗人曾沿着这条狭窄的、不很漂亮的街道散步!我们再一次走上老桥,来到露台。【在这里我们又要了下面漏掉一词……然后】我们决定牺牲五个吉尔布,哪怕只一次,来到楼下听他们的音乐会。【这里它】从五点开始。现在是八点钟,也就是赶不上开幕了。不过都一样,坐下吧。需要买点什么,好有事可干,免得寂寞,而且大家都在喝或者吃东西。我要的是咖啡,费佳要了柠檬汁。不料柠檬汁竟是糖浆水,甜得过分。他又要了冰激凌,后来又要了咖啡。我想,我们一定引人注目,因为我们一直不是喝就是吃。这里所有的桌子都被各式各样的太太或者军官们占着,军官们一伙一伙地围着两张桌子坐着。他们当中比较蠢的,一定在后脑勺上留一道发缝〈一个词无法破译〉,【没有这样梳头的】。其中有一位阿谀奉承之徒,是个小伙子,他显然在他们中间溜须拍马,力图进入他们这个圈子,跟他们一起向他们的长官点头致意。在我们的对面坐着一家人,一位恶狠狠的先生,一位懒洋洋的太太,和两个女儿。我们等了又等,中间休息结束了,奏响了施特劳斯的某个圆舞曲,接着是选自不同歌剧里的卡德里尔舞曲,《唐璜》[22]里的第一个舞曲。第一部分结束后,我们走了。这样荒唐的音乐不能听得太久加入:(今天我极端幸福!)……我们沿着莫里茨林荫路走。如果走这条街,我们住的地方离露台不远。我忘了。我和费佳称作外交官的那个侍役把我们骗了,他的外表是那么庄重。【他多收了我们两个半。】真的,应该说明白,这里的仆役尽量利用硬币的不易辨认,所以经常把两个半吉尔布的硬币当成五吉尔布给人。我们的“外交官”就是这样干的加入:这种猥琐的小市民作风一向使我们反感,更何况我们给小费的时候一贯大方……可是,费佳把他叫来,揭破了这一点。他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还了钱,红着脸匆匆告退,以后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想,他在心里一定在恶狠狠地骂我们加入:因为我们揭露了他的欺骗行为……费佳改变了主意,明天不走了。他星期三,15日,再走。
〈4月〉27日(〈5月〉9日)
【早晨我在十二时醒来,[在梦中]我们吵了架。可是后来我们和好了】。我们女房东五岁的小儿子死了。可怜的房东太太伤心欲碎,伊达和房东太太的女儿格尔特鲁达也哭。今天上午我们没在家。费佳去法国咖啡馆读报纸,我去设法打听可以借到俄文书的图书馆的地址。我很快就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便回到了家中,为的是读我在费佳衣兜里改为:在写字台里。找到的信[23]。(这事当然不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这样做。)加入:这是苏〈斯洛娃〉来的信。读完信,我非常激动,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浑身发冷,战栗不止,甚至还哭了。我怕他们旧情复燃,怕他对我的爱消失不再。上帝呀,不要让不幸降临到我的头上吧!我极度难过,这么一想心脏简直就疼痛不已。上帝呀,千万不要这样,失去他的爱对于我来说太沉重了。
我刚来得及擦掉眼泪,他就回来了。看见我之后,他很惊讶。我说,我肚子疼(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会回家的)。然后我告诉他,我难受,我打颤。他要我在床上躺下,十分担心,一再问我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他还爱我,每当我出点什么事的时候总是异常焦虑。)说我不应该吃东西。(竟想用饥饿治疗精神痛苦。)改为:不应该多吃。(竟想用规定食谱治疗精神痛苦。)我们按照这个地址去找图书馆,很快就找到了。这里的俄文书不超过二十本,但大都是禁书。我们借了55年和61年的《北极星》[24]。我们留下两塔列尔的押金,并问如何收费。图书管理员答道,俄文图书当然要贵一些,所以他每周收两个半吉尔布(七个半,非常贵!)。帕赫曼公共图书馆原文为德语。在维尔德鲁费尔大街上。拿着书走路太远,我们就先把书送回家。从家里又去吃午饭,还是在昨天那家饭店里,不过要的不是啤酒,而是一般的本地酒。萨克森葡萄酒口感不好,酸得吓人,然而便宜——十二个半吉尔布一瓶。甜点还是那种布丁。午饭期间我一直闷闷不乐。费佳一再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有告诉他。他十分担心我的健康,庆幸他今天未走。今天将有雷雨〈一个词无法破译〉,【雷雨正在袭来。我们来到】露台上的咖啡馆,我们要了——我要了咖啡,费佳——先是冰激凌,然后是咖啡。这时一个小男孩儿走到我们跟前,卖“紫罗兰”原文为法语。,一吉尔布一小束。我给了他两吉尔布,主要是为了给他点钱,而不是买花。费佳说,花香得很优雅,但是我伤风得很厉害,什么也闻不到。我们还未走到林荫路的尽头,雨就下起来了。我赶忙跑回家,我们决定哪里也不去了。我们正在喝茶,给我们送信来了。我吓了一跳,以为是警察局来人了,(应当说,这里的警察局很怪。把我们的护照收了去,留在局里,给了我们一个萨克森警察局发的证件代替护照)。然而,这封给退休中尉陀思妥耶夫斯基[25]的信是某位做化妆品生意的商人寄给我们的,希望我们成为他的买家。后来我感到异常忧伤。(总的说来,我今天不幸得可怕。)我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费佳招呼我两次,后来就自己来到我跟前加入:对我说了些温存的话……【后来,当】我道晚安后躺下,他【也】来道晚安,后来又拿着蜡烛,来看我是否在哭。显然,他担心我发生什么事。【我】觉得,他【有些】怀疑我知道了信的事,因为他问我是否猜忌他。我回答说,我嫉妒我们在露台上见过的那个英国女人。今天夜里的雷雨令人恐怖,巨雷隆隆,大雨点啪啪地落下【落在我们的街道上,撼动着大树】。
〈4月〉28日(〈5月〉10日)
今天,为了去俄国教堂,我起来得比较早。我想为爸爸做些施舍加入:(今天是他的忌日)……房东女儿格尔特鲁达主动要带我去。我们经过DohnaSchlag[26],来到一座房子前面。“教堂就在这里,”格尔特鲁达对我说。我让她指给我看。她领着我来到一个门前,上面有一个牌子:“俄国神父原文为德语。加诺夫斯基”。我拉响了门铃。有人给我开了门,我问走出来的这位先生,俄国教堂在哪儿,他指着一扇门说,在那儿,又问我要做什么。我请求允许讲俄语,然后说了我的心愿。他回答说,教堂每逢星期日与节日开门[27],届时十一点有日祷。我说,我星期日来,就走了。可怜的房东太太,她非常悲伤。她的孩子昨天晚上被送到了太平间原文为德语。,因为按照他们的法律,不允许把死者停放在自己家里,要送到墓地去。
两点钟我们走出家门,不知道去哪儿好,就决定去美术馆。我们溜达了好久,只在我们喜欢的画前面驻足。后来去了邮政局,但还没有信。从那儿去了露台,在“望楼”吃午饭,因为费佳不愿意再在黑尔比希吃没有冰激凌的午饭了。菜给我们上得很慢,看来这里不尊重我们。我们旁边坐着一对德国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父亲母亲吃,可怜的孩子只能看着他们,我想,他一定饿极了。吃过午饭,我们离开那里,坐在饭店大门旁边,俯视易北河。全市的人都在我们身边经过,从露台[回来?]的老人们老态龙钟,愁容满面。他们是去免费听音乐的。一条轮船在缓缓移动。(应该指出,所有当地的轮船都是老式结构,还都具有一个特点:它们一会儿靠岸,一会儿离岸。这我们看过已经不止一次了加入:也许,易北河在这里很浅,或者携带大量泥沙,我不知道……)在露台上坐够了,我们去了大花园。它在我们这一侧。我们沿着DohnaSchlag走,然后向左转弯,再向右转弯,就进了一座小树林。入口处有一家饭店。这里人很多,主要是老头老太太,和大量的孩子。(总起来应该说,德累斯顿孩子多得吓人,——举目所见,都是孩子,孩子在奔跑,孩子在童车里,孩子在怀抱中。)我们走了进去。应当要点什么。我要了咖啡。上的咖啡很不好,似乎是用大麦做的。费佳要了啤酒。旁边有个男孩儿在沙堆上玩,他玩得很投入,根本不把人们放在眼里。我们很喜欢他。费佳有糖果,他很想送给这个男孩儿。一开始费佳叫他弗朗茨,弗里德里希,男孩儿不走过来。后来费佳自己走近男孩儿,递给他糖。可是男孩儿难为情。他又走向一个女孩儿,女孩儿也同样腼腆,拒绝接受糖果。这个男孩儿玩了一会儿,跑回家去,把一位老太婆叫出来了,可能是他的祖母。他指着我们对她说,这位先生走近他,要给他纸原文为德语……祖母笑了,一再向我们鞠躬,后来便带着孩子回家了。我们打听动物园原文为德语。在哪儿。人们告诉了我们。去动物园有大道,路边上有牌子“骑马专用”原文为德语。,还有马车用大道,最后是人行道。多么怪异的秩序呀,甚至让人感到遗憾,——为什么不让人随便走呢;一定要划定界线,在哪儿步行,在哪儿骑乘。在去动物园的路上,我们遇到一家饭店正在演奏[管?]乐器,有整整一个铜管乐队。赏听者多得吓人。女士们纷纷看我。我们不好意思不买票。费佳去要了节目单,收了我们五吉尔布。原来已经在演奏第十个节目,而一共有十二个节目,结果我们听到的乐曲很少。侍者不断到我们这儿来,我想,他们一定感到惊讶:我们怎么什么也不要买呢。我们坐了一小会儿,一曲波尔卡没有听完就回家了。我们迎面遇到许多去大花园散步的人。在路上我头疼得厉害,就比费佳早一些回了家。
4月29日(5月11日)
费佳睡醒之后心情不好。刚才跟我吵了一架,我请求他不要这样大喊大叫。他便怒不可遏,把我叫作[可恶的坏女人]在原速记稿中这两个词删去了……这把我乐得够呛,但我故作姿态,装成生气的样子,不再同他说一句话。这看来使他异常懊恼。后来我穿好衣服,告诉他,我要到蔡比希蔡比希是当地的教授,速记专家,我有П。М。奥利欣写给他的推荐信。——安·格·陀注[28]那儿去,就走了。我顺路走进了【一家】古物商店,这里有许多萨克森瓷器,相当便宜,比如,各式茶碗,两三塔列尔一个;绘有华托画的碟子,瓷器质量很好,画也很好,两个塔列尔一个。店员答应让价,三个碟子要五塔列尔。这就更贱了。然后,极好的茶碗,八塔列尔;盛水果的盘子,八塔列尔。我同一位年老的德国人交谈,他表示惊讶:我德语说得这样流利,这样好,说一开始把我当成英国人了。他好像是个非常善良的老头儿。他说,这些东西如果在迈森厂家买,要多花一倍的钱,而且萨克森旧瓷器估价还要高得多。我答应会再来。他送我〈一个词无法破译〉,说很少有外国人德语说得像我这样好。【然后】我去找蔡比希。他住在城市的边缘。我沿着湖岸走了好久好久,从一条肮脏的河沟旁边走过,从圣安妮教堂旁边走过,顺便喝了欣贝赫伦矿泉水,最后,边走边问,总算来到了阿蒙大街。这是一条很长很宽又没有人的街道。热得吓人,甚至很闷。我找到了蔡比希的住宅,按响门铃,女仆告诉我,他不在家,他一般五点以后在家。我告诉她我从谁那儿来,也许我还再来,就走了。这次的路我觉得近了一些。我去了邮局,问有信没有。我想,我们可能把找信的那个军士烦坏了。我们每天来问:“有信吗,有信吗?”没有信,我回家。路上我给费佳买了一条带子(三个半吉尔布)。【到家后,】费佳还坐着,眉头紧皱,我什么也没有跟他说。可是【后来】,他开始穿衣服的时候,我决心结束斗气,就问他,是不是想一整天都不跟我讲话。我又一次成了全部罪过的根源。不过这没有什么,只要不吵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