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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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一本(26)

午饭后费佳又去那儿了,我一人在家,心里异常宁静。我想,就算他把这些钱也输掉(我就是这样,按我们还有十二枚金币打算的),然而明天我们就去日内瓦了加入:我们又将恬静而幸福……我和费佳议论过钱的事,两个人都认为,仅仅有这十二个金币,又要搬家又要在日内瓦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太少了。暂时不会从莫斯科给我们寄钱来。要是不向任何人求助就能度过这段时间,那就好了。费佳建议典当我们的东西,我立刻就说,我的镯子留在了彼得堡,我请妈妈把它给我寄来,可是不知道,也许她已经把它给我寄到了德累斯顿,包裹到达那儿时我已经离开了。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四十个塔列尔,十五个是本钱,二十五个是赢的,我们把它们放在了袜子里。他说,他赢了五十个,但后来一次押了十个中间的,【想多赢一些,】但输了。于是决定赶快回家。我高兴,但主要不是为钱,而是他一想走就果断拒绝再赌。后来他建议我去车站,听听音乐,散散步。我们就去了。今天人很多。我们在乐曲声中散了一会儿步,又走进了大厅,在庄家旁边坐了下来。这里有一位俄国太太,我已经见过她两次了,她总是用金币赌,而且总是赢。她大部分时间押数字,但有时也押零位格。然而,令人叫绝的是:我发现她押了三次零位格,三次都赢了。我不禁产生了怀疑:她赌得公平吗?发钱的庄家之一,一个年轻的黑发先生,经常看她,向她微笑,与她交换眼色,说话也不讲虚礼。【我怀疑,】他与她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系呢?也许,他作为庄家,根据某些记号,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出零位,【因而】设法通知她,所以她才能准确地靠押零位格赢钱。只有一次她押了,没赢。【总的来说】这个女人穿着十分华贵,戴着钻石耳环,留卷发,穿一袭淡紫色连衣裙,白色丝绸束胸,戴一副紫手套,上面装饰着黑白相间的花边,——漂亮得惊人。【总的说来,她可能赢了很多钱,所以才有可能穿得那么好。假如我有钱,我一定也押她押的那些零位格,大概也就能赢。】总之,我很想知道她的姓名,而且她的面孔我也熟悉,还有她随从的面孔也熟悉。但费佳的赌运很差,——他把十五个塔列尔都输了。一位德国女士和她的丈夫站在我后面,她丈夫把出来的号记在纸上。她好长时间手里就握着一个塔列尔,也想投注,但久久下不了决心。后来她和费佳一起投了注,也输了。后来她在自己的钱包里,在其他零碎东西中间找了好半天,取出来一个塔列尔,押下去,又输了。真不走运啊。好像她就只有这一个塔列尔,突然又把它输了,真让人恼火。这里还有一位年轻姑娘,她也押了一塔列尔,输了以后再也没押,——也许,这也是最后一枚加入:据说,当地居民为撞大运,星期天会把一星期中的积蓄全部输掉。多么可惜呀!。有一位戴黄帽子的老太婆,她一连几次押五法郎的硬币,每次都赢,这很让我惊讶:不管押哪儿,肯定赢。我觉得,她带走了十五枚五法郎的硬币,或许还要多。【后来我身旁站着一位可能是贵族的男子〈未能破译〉,呼出来的气很热,简直就是在喘息。他押了几次五法郎的注,每次都赢。他押〈未能破译〉一到十八中的黑色单数,每次都把所有赌注揽入囊中。后来他开始押数字,用这种方法三次都赢了。就这样,我想,他拿走的有一百法郎,如果不是更多的话。后来,】在我旁边还站着一个相当漂亮的人,他赌金币。他大都是押红的或黑的。随着他的钱越积越多,他一下子押了五个金路易,又押五个金路易。就这样,到后来他那儿积了一堆,有十五个金路易。后来他押九个金路易,输了。他的脸红得吓人。我觉得,输这么多,他一定非常懊悔。把钱输光后,我和费佳从大厅出来,回家。在路上我向他请求原谅,说我不该跟他来,因为没有我,他也许不会输。但他向我道谢,说:“你会幸福的,阿尼娅。如果我死了,请记住我给你说的话。我为你给我的幸福而祝福你。”他说,再也不可能有比这更大的幸福了,说他配不上我,我是上帝对他的最大的褒奖,他为此每天祈祷,唯恐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现在爱他,一旦这爱情消逝,一切都将会是另一个样子。可是我认为,这完全不可能,我们将永远相爱下去。

星期一,7月8日(6月26日)

今天是个伤心的日子。我前所未有地伤心,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今天我们有十二枚金币和二十五个塔列尔。费佳拿着十五个塔列尔去赌。他先去了屠格涅夫那儿,但没见到他,因为屠格涅夫只在家待到十二点。然后他去了轮盘赌场,赢了十个塔列尔就回了家,于是我们就有了三十五个塔列尔。但他很快就回来,说输了,要我再给他十五塔列尔。我给了他,只剩下四个塔列尔了,因为第五个付了午饭钱。不过,我们吃完午饭后他又去了,我则去了邮局。没有信。我买了信封。然后我沿着利希滕塔勒大街越走越远,几乎完全到了城外加入:我内心不安……我到家后不久费佳也回来了,他脸色惨白,说把那些钱也输了,要我把最后的四个塔列尔给他。我给了,相信他一定也要输掉,不可能有别的结果。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回来了,当然又输了。他说想跟我谈一谈。他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请我再给他五枚金币,虽然他知道,那样一来我们便仅剩下七枚金币了,那时我们将难以为生。可是毫无办法,否则他安宁不下来,否则,如果我不给,他一定会发疯加入:他非常烦躁……我对他说,靠这点钱生活我们将非常困难,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请他把这些钱留到明天,等他平静之后再用。然而他说,等到明天他会寝食难安,最好是今天全部结束。面对他的这些理由我自然无法坚持,就给了他五枚金币。他对我说,我也许现在只能这么做,但等我再大一点,当我成为“安娜·伊万诺芙娜”以后,就不能允许他这样了,我将说,以前我傻,可现在如果我丈夫胡作非为,我不能允许,我将制止他。但我现在这样做最好加入:说我将用善良与顺从征服他,说他越来越爱我了。:“你征服了〈未能破译〉,”——他告诉我。他走了,走前让我也到什么地方去走一走,否则我坐在家里太郁闷。然而我异常平静。我估计就是这样,我们就将只剩下七枚金币,所以也就没什么可伤心的。

【我也出了门,】朝着通往新旧城堡的方向走。它们在山上,必须拾级而上,有时从房子旁边经过。上面有几个凉台,站在那里,车站和周围都清晰可见,我在那儿溜达了好久才回家。沿着阶梯往下走,从一扇开着的房门旁边经过的时候,我发现楼梯上坐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他背着书包,手里拿着石板正在专心计算。我问他在哪儿住。他说在这座房子里,他总是出来在楼梯上学习,这是老师留的作业,他在天主教学校学习。我非常喜欢他,他不像所有德国人那样,一点也不笨,马上便明白在问他什么。我同他聊了一会儿便往下走。【我走了很长时间才到家。】费佳不在,但他很快就回来了,说这段时间他非常想我,从我这儿拿去的五枚金币中他输了一点,他请我陪他走一走,听听音乐。我穿好衣服便走了。我们走了一会儿,然后来到大厅,费佳立刻便开始赌。他一会儿走运,一会儿倒霉。最后只剩一枚金币了。我们进了另一个厅。费佳开始在这里赌,时输时赢。最后,当他只剩下一枚金币的时候,庄家宣布还有最后三注,费佳把自己那枚金币押在了红的上,——赢了。第二注押大数,——赢了。这样,我们就有了三枚金币。最后,第三注,押的是中间十二,也赢了。给了我们两枚。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五枚,正好与费佳来的时候一样。这让我们十分惊讶,必须承认,也很高兴:虽然没赢,但至少把今天输的捞回来了。我们非常高兴,一路上不停地笑。费佳一再吻我的手,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星期二,7月9日(6月27日)

今天费佳想去屠格涅夫那儿,但我们起来得太晚,便没去。我们又有了十二枚金币。费佳拿五枚去了赌场。【于是我们就只剩下了七枚。】他走后我非常伤心。我【几乎】明确意识到,他一定输,后来甚至痛哭了一场。真的,我的预料实现了。他回家后极端绝望,对我说,他都输了。后来他求我再给他两枚金币,说他一定要捞回来,一定要,否则就不行。【为此】他甚至跪在我面前,求我再给他两枚。我当然不能不同意。我给了。我们仅剩了五枚。我请他今天不要去了,说他今天一定还要输,然而,毫无办法。对此他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相信,靠这点钱不可能坚持这么久。最后,他回来了,告诉我,他典当了自己的订婚戒指,所有的钱都输了,所以请我给他三枚金币,把戒指赎回来,否则戒指可能就完了。【他说,】这枚戒指典了十七法郎,必须马上赎回来,——总不能失去戒指啊。没有办法,必须给他钱,【虽然我们就】只剩下两枚金币和一个盾了。可是费佳是那样绝望,我没法与他多讲,赶忙把钱给了他。他走后过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赎回来了金戒指,还赢了五枚金币,一共有八枚了。三枚他给了我,五枚他自己留着,准备再去赌。人家不想为金戒指收任何费用,可是他给了一法郎,让他们作为服务费留下。我们立刻开始吃午饭,因为我早已饥肠辘辘。在等费佳的时候我一直忧心如焚:我一直哭,诅咒自己,诅咒轮盘赌,诅咒巴登,诅咒一切。真丢人,我不记得何时有过这种状况加入:但哭过之后我觉得轻松了些……午饭后费佳又去了轮盘赌场。这一次我特别平静:我断定,这五个金币肯定完了,因此并不太为它们难过。后来我穿好衣服,出去散步。我去爬米歇尔山,山上有俄罗斯教堂。上山的道路十分陡峭,平台上爬满了蜗牛,或者是潮虫,——我也说不太好。刚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甚至有点胆怯,然而后来看到,它们触角蠕动,在沙地上行动【那样】缓慢。我记得,如果蜗牛爬到沙地上,似乎就意味着将有好天气,现在它们几乎把路面都盖住了。有些地方一堆一堆的,甚至看着都恶心:那样黏糊糊的长虫子,长着两只小触角。我上山感到相当吃力。而且,从昨天散步之后【我的】双腿就疼得厉害,仿佛被什么人打了似的。我爬到山上,参观了〈一个词未能破译〉俄罗斯教堂,然后向下,来到一座喷泉前【,就下山了】。从山上可以惊人地看到城市全貌,宛如置身于一幅全景画,就跟我们平常看平面图似的。一般来说,我很满意自己的出游,而且我没遇见一位衣着漂亮的女士。不过,我心里非常忧伤,好像空荡荡的,寂寥而阴郁。从这里我进了城,在一家商店买了一个新日记本,以便记录我们的遭遇。为它付了三十个十字币,我想买个开本大一些的,但这里那类本子的封面都很差,我没有买。我又去买烟卷。这里烟卷要十八个十字币,前不久要二十四个,这几乎比德累斯顿贵一倍半,在德累斯顿是四个吉尔布(十二个十字币)。不过,这是因为那是碎烟末。我到家后不久费佳也回来了。他一到家就告诉我,赢了不多一点。等我们一数,原来他赢了十六个金币。这样一来,加上我箱子里的五个金币,共有了二十一个金币,——这是近日内未曾听说过的财富。我高兴得难以言表,因为我们的状况总算有了一点改善。费佳建议我们去听音乐。我们去了,遗憾的是没有把这些钱留在家里。我们长时间一边散步一边听罗西尼的《圣母悼歌》,这是一首奇妙的歌曲,是一首伟大的颂歌,它能直入心田。我不知道,像这首歌这样美好的东西还能有多少加入:费佳高度评价《圣母悼歌》,一向怀着崇敬之情聆听这首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