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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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本(24)

十一点,我们又坐进了车厢,这下好极了,我和费佳每人占两个座位,我都可以睡觉。我几乎睡了一夜,但很不安稳,也就是睡得非常不踏实,每分钟都醒一次,以至于我觉得我根本就没睡。费佳一点儿也没睡。他经常为我整理衣服,因而把我弄醒。一般来说,在路上他对我非常殷勤,甚至(这我忘了)在德累斯顿的车站上替我把苏打水带上了马车,还总看我。夜里在某个车站上我们停了十分钟,我出去给自己买了夹肉面包,吃了后我开始恶心。一般来说,我乘车有很多困难:我不能睡觉,躺不舒服,还经常恶心。夜里三点左右,我们驶过了哥达,我们看到山顶上有一座城堡,费佳一开始把它看成树了。它在云雾中,所以根本不可能看清楚。据费佳说,这可能是瓦尔特堡。黎明时分开始出现城堡。一开始是一座,——在高山之上,是一座很大的建筑,带有一个圆形塔楼。这是我在现实中而非在画面上看到的第一座真正的古城堡。十字军骑士们就在那里面生活,就在那里面比武。也许,就在我们现在经过的原野上曾经发生过大战,好汉们在拦路抢劫。一般来说,这些城堡总要引起众多的遐想。后来又看到了其他的城堡。再后来就相当经常地看到古城堡了,大多数已经坍塌,几乎都有圆形塔楼。在希斯[101]停了半小时,我去喝咖啡,给我们送来了咖啡壶和咖啡杯。不过咖啡淡得要命,因此喝过咖啡之后,只能〈未能破译〉。每人收了六格罗申。总之,在这里的车站上拼命宰人:一个夹肉面包要两个半格罗申,简直吓人。驶近法兰克福的时候,我恶心得非常厉害,只能强撑着坐在那里,祈祷上帝让我快一点到达。不料,仿佛故意作对似的,走得极慢。我们从马尔堡市旁边经过。马尔堡建在山上,景色异常优美。在原野上不时遇到村庄、房舍,村舍前面成匹地铺展着长长的麻布。麻布在这里漂白。我甚至在一个地方看到,一个小伙子在用喷壶往麻布上洒水。周围是高高的图林根林山脉,高峻,幽暗。也见到了种满了黑麦的田野,在麦穗中间有时也可见到许多矢车菊和红色的罂粟花。〈这种情况在俄国的黑麦田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也看到一些小溪,在某些地方它们形成一些小瀑布。这相当美丽。最后,在九点半,我们到了法兰克福。我们应当走几步,到另一个车站[102]。在这里我进了女更衣室,想洗把脸,如果可能,就稍微吐两口。管理更衣室的女人指给我一个单间,可是我刚进去,她就用自己的钥匙若无其事地把门打开,费佳出现了。我自然非常惊讶。费佳告诉我,火车两点才能开,问我是否想稍等一等,不马上走,稍晚一点再上车走。我高兴地同意了。我在这里洗了脸,我的管理员竟是个体贴人的黑桃皇后:她建议费佳也洗一洗脸。他非常高兴,由于车马劳顿,他早已是灰尘满面了。我们就委托她照看行李,我们去游览一下市容。她建议我租一辆马车,让车夫拉我们去看市里的所有景点。

我和费佳进了一家距车站两步远的饭店,每人要了一碗清汤,牛肉饼、茶和阿芬塔勒红葡萄酒。这顿午饭与茶他们只要了两个盾(六十戈比),相当便宜。我们正在吃饭的时候,房间里进来一位年轻而且非常漂亮的姑娘,穿得很好,【后来】发现是位俄罗斯姑娘。过了一会儿,她弟弟来找她,他是一位很放肆的年轻人,毫不客气,隔着窗户就看我们。【他们应该是相当有钱的俄罗斯人。】后来我去车站换领带,可我的黑桃皇后不知去哪儿了,不过她马上便回来了,我系上了一条干净的领带。然后去饭店找到费佳,我们便去游览城市。首先去了朗格大街[103]。它由一条林荫大道开始。林荫路两侧是茂密而美丽的大树,树上这时候正开着白色的大花,挂着长长的荚果。我们问一位德国人,这是什么树。他说,是金合欢。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开白花的金合欢,非常喜欢。后来费佳去了车厢,这里的车厢与德累斯顿的在结构上也有区别,它是圆的。在等费佳的时候,我看见一头套在一辆小车上的驴。这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我喜欢这样可爱而又驯顺的牲畜,【简直是奇迹】。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座古滕贝格的雕像。那上面站着三个人:古滕贝格及其两个同事。再走几步就是歌德的塑像。这叫罗斯马克特[104]。还往前走就是蔡尔大街,相当于咱们的涅瓦大街,两侧有高档商店。我们看到的第一批商店是书店,但一开始我们找不到门口,因为入口在院子里,这里的许多商店都是如此。在这里我们问有没有《钟声》,他递给我们一本,收了五十四个十字币,贵得吓人。在这里费佳翻看了赫尔岑《随想》的第四部,但没有买,因为他已经读过了。然后我们进商店给费佳买领带。出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发髻高高的姑娘,她用蹩脚的法语同我们交谈。费佳先选中了一条粉红色带圆圈的领带,后来改变主意,买了一条蓝色带点的,付了三个盾十五个十字币。这里没有一条适合我系的领带,不是太窄就是宽,而且都不太好。我们走到了蔡尔大街的尽头,在一家商店里看了一款很可爱的帽子,因为费佳一直对我说,我需要一顶新帽子。后来我们拐进了另一条街,它通向美因河方向。我记得,我们家墙上挂着一张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的风景画,然而是从另一侧河岸画的。我从童年起便极为欣赏这幅画,因此非常想亲眼看一看。

我们沿着既很长又很热的街道走,【因为热,】所有的护窗板都关着,城市里一片死寂。最后我们来到了滨河大街。我看了一眼,简直要惊叫起来了,——与我那幅风景画多像啊:就是那座带塔楼的桥,浅滩,甚至也浮动着同样的驳船和木筏子,跟我那幅画上的一样。这简直把我惊呆了,我们在滨河街上站了一会儿。然而热得可怕,我们转身往家走,但没走原来的路,而是拐进了另一条街。这里的房子建造得很怪——建成了某种阶梯形,就是第二层比第一层大,第三层比第二层大,第四层比第三层大。这些房子是怪异建筑术的古老建筑。我们走过菲舍费尔德大街和比嫩霍夫大街[105],来到了桥上,从这儿再走两步就是一个市场。市场设在一座古老的教堂周围。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大教堂,地道的哥特式建筑。我从侧面看了它很久,看见了栅栏里面三个钉在十字架上的人:耶稣基督与两个强盗。后来我弯下腰,问一个老太太怎样去蔡尔大街。费佳因为我把他领出来这么远而生气,开始指责我为什么聊天而不理睬艺术珍品,虽然这一切我都认真看过了。的确,教堂是罕见的建筑物,好得惊人,从美因河岸上就能看到它。后来,我们通过狭窄的街道和形形色色的胡同,来到了蔡尔大街。在这儿我们走进了那家我在橱窗里看到过帽子的商店,要看看领带。店员给我看了,我选了一条淡紫色的,两个盾十二个十字币。我试戴了一顶草帽,带有淡紫色天鹅绒花边,很可爱。一问价格,法国老板娘告诉我,这顶帽子要二十个盾——简直骇人听闻。费佳嘲讽地鞠了一躬,祝愿她能按这个神话般的价格把帽子卖出去。还补充说,她大概把我们当成野蛮人,当成未开化的人了。她也粗鲁地回答,说看出来了,你们根本不是野蛮人。当我和费佳议论帽子的时候,她用蹩脚的俄语问:“这个耗吗?”加入:这把费佳气坏了,引起了他的激烈反击。真是个活泼而大胆的法国女子。我们就这样走出了商店。之后我们进了花店,想买玫瑰,但挑了好长时间,因为都不怎么好。最后相中了两朵,就买了。每朵十八个十字币。我们还买了樱桃。这里樱桃论磅卖,六个十字币一磅,很熟,很好。我们回到了车站。费佳累坏了,简直就是倒在了沙发上——他极端疲惫,而且胃也难受。我非常心疼他!我们还必须长时间地等火车。为感谢黑桃皇后的帮忙,费佳给了她一个盾,洗一次脸应给二十四十字币,而他为她的帮忙又给了她三十六个十字币。一开始她并无惊讶的表示,也许没有意识到,可后来,当我给她樱桃的时候,她非常感谢。先是让我闻了闻她的花——石竹,随即又拿来这样一束花送给我。这束花我闻了一路,我觉得好受一些,否则,车头上冒出来的臭气有一股臭鸡蛋味儿,简直让我窒息。

最后,我们上了车,两点钟开车了。开始时一切还好,后来我又开始恶心,而且很厉害,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们又一次经过美因河大桥,我得以再次从桥上俯瞰全市和大教堂。开始有山了,先是陶努斯山,过了达姆施塔特之后是黑林山。我们不知不觉就到了海德堡,正好在这里要停二十分钟,我们赶忙利用这段时间,哪怕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呀。我们进了车站。我向太太要塞尔查矿泉水,费佳则要啤酒,可是太太还是好几次问我们要什么。她把我们的话重复了几遍,却不办事。费佳最后放弃了,我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到了另一家小卖店。这里稍稍明白一点,但还是先派一个男孩子去仓库取塞尔查矿泉水,仿佛列车到来之前他们什么也不能准备似的。最后拿来了,我喝了整整一瓶,后来又向他们要夹肉面包和奶酪,可是他们连这个也没有。她刚切了面包,上车铃就响了。我们是在马车上吃自己的面包夹肉的,我们觉得格外香。这大概是因为太饿了。这对我起了很大作用,甚至不再恶心了。海德堡很漂亮,周围群山环绕,既险峻又壮美。

车过海德堡后,费佳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香,甚至已到了卡尔斯鲁厄,巴登的主要城区,我站起来,多次从他身旁经过,他都没醒。太阳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睛,我【最后】只好把窗帘别在了窗户上。卡尔斯鲁厄应该是一座漂亮的小城。它建成了星状,即皇家城堡居中,街道从那儿开始,像光线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所以在每条街道的尽头都可以看到皇家城堡。然后是一片树林,里面有人在散步。我确实有点羡慕,——我觉得,那样一定凉快,舒服。过了卡尔斯鲁厄我叫醒了费佳,这样做对了,因为他睡得不好,做了许多噩梦。拉施塔特要塞过去了。在奥斯站应当换乘马车才能到巴登。这已经非常近了,似乎就是五分钟左右。【后来】城市也出现了,还有建在山上的房子。在站上我们拿到了行李,行李比我们到得早一些。【一个】车夫安排我们上车,把我们送往某家宾馆。街道窄得惊人,但还美。他拉着我们【在市里】走了好久,才把我们送到了“金骑士”宾馆。这是一座石头建筑,房前有一座花园。我们到了之后,门房拉响了铃,跑出来几个仆人,帮助我们拿东西。(这是这里的习惯,有人来了一定拉响铃。)把我们送上二楼,让我们看了两间房子:第一间房,就是后来我们租住的那间,要五法郎,相当不错,有两张床;另一间比较大,带凉台,但比较贵,还暗。我们要了第一间。我们给自己要了茶,同时让女仆给我们准备床。利用这个时间费佳去买浆果。他回来时拿着两种樱桃和一些草莓。他还去了一趟药店,给我买了霍夫曼氏滴剂,因为他知道,这种药治恶心。回来后,他给我讲述了他与药房老板可笑的对话。他告诉老板,这药是给怀孕的太太吃的,问是否会对她有伤害。老板没明白,问他:“这药你现在就想吃吗?”费佳又给他说了一遍,对方又重复地问:“这药你现在就想吃?”总之,什么都没听明白。德国人总是如此:任何时候什么都不能真正听明白。费佳走在林荫路上,那里很暗,而且〈未能破译〉,他说,现在那儿有许多散步的人,都穿着夏装,所以我也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服装了。我非常感谢他的关心,他确实非常关心我,竭尽全力不让我难受。

给我们单另送来了茶叶,让我们自己泡茶喝,后来又送来了铜茶壶,但它是那么细窄,我一直害怕它倒在桌子上。一般来说,这里的服务很好。我们的侍役是一个年轻人,非常机灵。他说,今年夏天他们这儿客人出奇地少,都到巴黎看博览会去了,留在这里的人也仅仅住一两天,而且这些人还说,他们现在没有钱,钱都花在巴黎了。今天,当我们要离开火车站的时候,我看见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他们都骑着驴。【为女孩子在驴背上备好了〈未能破译〉椅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们很早便躺下了,非常想睡觉。一分钟过后,当费佳问我们的腰带在哪儿时,我已经睡着了,勉强才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夜里我睡得很好,但早晨却感觉很不舒服。

星期五,7月5日(〈6月〉23日)

天气仿佛故意为难,阴得【非常】厉害。下着雨,因此我想,今天哪儿也不能去了。我们喝了茶和咖啡,费佳去火车站,拿着十五枚金币,还有几个塔列尔。不过他答应今天不赌博,特别是不能都输掉。我只一个人在家,便取出自己的衣服来,缝挂钩,修裙子,总之是收拾自己的衣服。我寂寞得吓人,简直要疯,还【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见任何人,哪儿也不想去,似乎就想躺在这黑乎乎的房间里,躺一整天。就这样过了三个小时费佳才回来。他告诉我,他把带去的钱都输了。我们还有整五十枚金币。还可以生活。我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去了火车站。这是一座相当大的建筑,中间是一个出色的大厅,还有两个侧厅。这座车站叫孔沃萨蒂翁。进大厅的时候我想,我终于要看到轮盘赌了。不过,我想象的比我现在见到的要好看许多。在一张大桌子中间摆放着轮盘赌机,桌子后面坐着六个庄家,桌子每边两个,为了发钱,桌子两头还各有一个。不过以后我再好好地描写轮盘赌吧。我们看了不大一会儿。费佳建议我押一个五法郎的硬币。按他的指点,我押了单,出来的是双,我输了。后来费佳开始赌。赌了好长时间之后我们走了,除了我们的本钱,还赢了两枚五法郎的硬币改为:还有两百来个五法郎的硬币……我们回家吃午饭。到家后,费佳想起来把我们赢的钱藏在袜子里不动,等把本钱都输了再拿它。我们把这两个五法郎放起来了。午饭后我们又去了火车站,先喝咖啡,后来费佳读报纸。然后又一次去了大厅。运气长时间摇摆不定,最终结果是我们拿着五法郎改为:五十法郎。回家了。已经将近十点,很晚了。我需要回家。这些钱也放进了袜子里。费佳送我到家后,又去了轮盘赌场。然而,过一会儿他回来了,说把五枚金币都输了,请我把袜子里的七个拿出来。我给了他。他请我让人沏茶,因为他很快就回家。我对此也相信。的确,没过半小时他便回来了,说是都输了。(我忘记说了,午饭前我们在市里溜达,看房子,选了一套住宅,有两个房间,租金每周八个盾,我们想明天就搬过去住。)我们躺下睡觉,费佳很不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还有四十五枚金币。

星期六,7月6日(〈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