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6月13日(1日)
今天早晨我打算:1.去波策兰陈列馆;2.去蔡比希那儿,看看图书馆,然后再去美术馆。【实际上却是,因为和费佳吵了架,所以我不想不对他说一声就走:他大概会以为我是赌气走的。我整理了一遍手帕,以避免我们再出什么事。】两点钟我向美术馆走去,打算按目录参观一遍。顺路我去了帽店,相中了一款帽子。其价格是两塔列尔十五吉尔布。镶着天鹅绒,绣着紫花。它在橱窗里很让我喜欢,然而我戴着小。在同女老板交谈中我得知,我的帽子可以翻新,这须花费十五吉尔布,要等八天。从帽店出来,我去了邮局,问是否有我的信。没有信,我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但还是去了美术馆。今天人相当多,但更让我生气的是一个犹太人,他简直就在绘画前面睡觉加入:怎样能如此漠然对待伟大的艺术作品呢!。今天我仔细看了许多东西。三点时费佳来了。因为他是匆匆忙忙地出入一座座展室加入:(他的习惯做法是——只在他喜欢的画前面驻足观看)。,我则停下脚步认真欣赏画,所以他说,我大概是故意不同他一起走,因为他戴着一顶旧帽子。可是我甚至连他这顶帽子都没看见加入:当然,他是开玩笑……我们在美术馆一直盘桓到响铃,然后去了邮局。这位该死的邮政支局局长(不是我那位老相识)竟然说,半个小时以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已经来人问过了,没有信。费佳当时非常吃惊,指着自己与我说,除了我们俩,不能把信给任何人。那个人则说,这是你们〈无法破译〉取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和费佳正在美术馆里,他不可能想到,是我来打听过信。这使他非常不安。我完全有把握认为,他觉得来的是苏斯洛娃,这让他非常不愉快。我自然没有承认,来的是我“那个人则说……来的是我”改为:我马上向费佳承认自己性急,是我来问过信,否则,邮政局长的话会使他非常不安,我想,他可能以为,这是苏斯洛娃来过,这会使他很烦恼。自然,我承认了,来的是我……吃过午饭后,他去读报,我回家。在路上我买了草莓、甜馅饼和小白面包。费佳一直不喜欢这里的小白面包,说它们有一股辣油味儿。这我没有发现,但自然予以肯定:何必在这类小事上惹他不高兴呢。后来他回到家中,【向我】建议去散步。可我拒绝了,说,在家里坐着,干点儿什么,比同他一起走更快活,因为他不跟我说一句话。后来他挖苦我,他很生气,问我为什么这样闷闷不乐。我依然非常苦恼,总觉得,我在这里完全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我唯一的朋友——是我的妈妈,可是她在彼得堡,也许,我不在身边她会死去。啊,上帝呀,上帝呀,保佑我的妈妈吧,对于我,她永远是那么珍贵。我以前不会评价这位卓越的人物。我有时候确实非常非常惋惜,为什么我不跟她永远厮守在一起。的确,这样会更好一些,可是人会这样[办傻事]。确实,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傻“可我拒绝了……会这样傻”改为:今天我又苦苦地思念妈妈:我痛感妈妈,我真诚的朋友,不在这里,在遥远的彼得堡,我担心,我不在跟前她会死去。啊,上帝呀,上帝呀,保佑我的妈妈吧。她对于我是那么珍贵!可是我以前不会评价这位卓越的人物;我似乎甚至感到遗憾,未能永远与她厮守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离开她到国外来呢?。算啦,不谈这个啦。回家的时候,我看见几个德国姑娘在井边上打水。她们都系着蓝围裙,戴着短短的、上方有皱褶的套袖。这既相当漂亮,又方便,因为可以防止套袖掉进饭菜中去,这在我们这儿是常有的事。(我总是忘记记上,所有德国女人,包括老太婆和广场上的女商贩,都戴圆帽子。但是每个人头上一定有一枚织针,以代替发卡来固定发髻。)我今天路过阿尔特·马克特。这是一个流动市场,其大部分入夜前就收起来了。市场由长凳子组成,夜晚则将这些长凳子摆放到旁边去。在这里可以买到一切:钉子,皮鞋,油,算盘,书,【画】——绝对应有尽有。特别是干酪,即“库卡塞”——那么臭烘烘令人讨厌的东西,我想,往嘴里一放就得吐。然而德国人却吃得蛮有胃口,而且,干酪越烂得厉害,买的人就越多。它的味道那样浓烈,甚至从市场经过都有困难【,太臭】。到星期天,这些长凳子就都搬走了,广场上空空如也。侧面有一座不大的喷泉,给广场带来些许清新。此刻刚到十点,立刻便响起了某种号角声。这可能是更夫发出的声音,因为每到十点和十一点总要发出这同一种声音。我好像没记下一件不同寻常的事,就是前两天的早晨,我没把茶壶在酒精炉上放好,费佳要坐下,可能他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也可能他并没有碰到,总之,我的茶壶突然从酒精炉上掉了下来,砸在了洗碗盆上,把它砸碎了,又落到了远一点的沙发上,把茶水都洒在了地板上。费佳立刻开始骂我,我,自然,哈哈大笑,赶紧叫伊达,让她来收拾因为我马虎造成的残局。晚上我们就和好如初了。
星期五,〈6月14日(2日)〉
今天对我来说是不顺利的一天。我起来得相当早,然后就对费佳说,我要去美术馆。费佳自然同意,说这是一个值得夸奖的愿望。一点半钟,我出发了。但顺路我进了一家纸店,想在那儿买一张圣母像。可这里的画像都很贵,一张不大也不很像的,要十吉尔布。西斯廷圣母根本就没有。不过,答应傍晚前给我找到。我不好意思什么都不买。这时候我发现了神奇的照相术原文为德语……这是两个信封:其中一个里面装着照相术,就是一张涂着油漆的纸,另一个——里面是滤纸。为了得到照片,要把漆纸片放在盘子上,再把滤纸放在漆纸上,然后往上面浇水。这样就能够显出相片来。这些东西要七个半吉尔布,一共六件。我自然买了。进了美术馆,在里面徜徉了好久,欣赏了里贝拉,看了伦勃朗的所有的画。鲁本斯〈未能破译〉。费佳三点半来了,我们俩又把美术馆走了一遍加入:费佳把最好的作品指给我看,并讲解其艺术性。这里收藏了多少珍品呀!。
从这里我们去了邮局。邮政局长递给我们一封信,上面收信人写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卡娅夫人收。字体是女人的。费佳大概立刻就想到,这是苏斯洛娃来的信,因为当我拆信的时候,他对我说:“看一看落款是谁。”自然,他是怕苏斯洛娃这个傻瓜给我写些什么。我让他看,这是斯托尤宁娜来的信[85]。她们一切都好,我很高兴。从这里我们去了图书馆,和吃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牙突然断了,——这是很不好的兆头。我当然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极为安详地吃完了饭,暗自却决定,今天一定要去找牙医,为自己补牙,因为我觉得这太显眼了。可是后来我回到家里,对着镜子一看,认为,如果不是张着大嘴笑,还不易察觉,可以等到我在钱上稍微宽裕些的时候再去补牙。总之,我比较放心了,因而,当费佳请我去一趟原先那家图书馆,去还书和取回押金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想去看牙科医生了,而且我已经知道,他装一颗牙要四个塔列尔。图书馆已经从我们身上勒索到了许多钱:两塔列尔八吉尔布,不过我省下了这八吉尔布。他拿来两个小纸袋。第一个里装着我们第一次的押金,在第二个里——第二次的押金。立刻便显示出了德国人的一丝不苟:押金被单放着。俄罗斯人不会这么做,一定把押金派作什么用场了。现在德国风格随处可见。
我往家走。经过一个胡同时遇上了送葬的队伍。棺材放置在六匹马拉的平板大车上,棺材上覆盖着豪华的黑布,上面绣着金色十字架和天使,黑布一直覆盖到了车轮。棺材上摆放着一个两色圆柱。大车后面跟着几辆载着穿丧服的仆人的马车。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坐着个老头,【一位十分悲戚】〈未能破译〉,所有送葬的人手里都拿着橄榄枝。后来我和费佳去了大花园,半路上我们走进一家糖果点心店喝咖啡,以前我曾与它的老板谈论过政治。费佳认为有必要在这里痛斥所有德累斯顿的油,说这里的一切都令人厌恶。老板娘站出来辩护,说他们也有好东西。费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说她的东西很糟糕。【正像费佳自己说的那样,】在当面责骂德国人时他能得到某种特殊的快感:不久前,有一次我们去一家糖果点心店,我在那里吃奶油甜点,费佳尝了尝说,他平生从未吃过如此糟糕的奶油。商店老板娘以为他用错了词,便说:“您是想说‘好的’吗?”费佳又重复了一遍:“糟糕的。”原文为德语。老板娘看来受了伤害,我以为她准备把我们赶出商店。当我们喝了咖啡,走出糖果点心店时,我发现我的手套没了。不知道它是否从衣袋里掉出去了,因为衣袋里有个洞;还是丢在了糖果点心店里。我记不太清楚,只是我很心疼,因为这副手套是很值钱的,虽说有一点脏了。但这是小事。到了大花园,听了瓦格纳《黎恩济》中的《FeldMarsch》。我们一直坐到了最后,然后回家。【现在我们完全和好了。】今天我们手挽着手走,这是在国外的第一次,一生中的第二次加入:这是费佳提议的……这我自然同意。与他挽着胳膊走路,我很高兴,虽然为此我必须迈出巨人的步伐,因为费佳比我个子高。到家后,我马上开始把我的照片翻印到纸上。有一些我成功了,有的则不很成功:我的姑娘没有鼻子,婴儿没有身子,但这些都不重要,然而别的相片都很成功。后来,我给斯托尤宁娜写信,这封信将随着给妈妈的信用一个信封寄走。
星期六,15日〈6月3日〉
今天我又一次在两点钟醒来,一直醒到六点。【所以】我想,明天我又要头疼一整天了。我简直准备要哭,我是那么懊恼。可幸运的是,六点钟时我深深地睡去,到十一点费佳开始叫我时才勉强醒过来。我对他说,我好久没睡着,他回答说,这不是实话,我睡得很好,现在是在装假。这让我很生气,特别是刚睡醒,我还分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可五分钟后,我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便拼命地哈哈大笑起来。费佳今天醒来后心绪颇佳。【我一开始〈未能破译〉,自然,开始吻他,这是我爱做的事,只要是在他不生气的时候。】然而他下床时先迈的左脚,所以他坐着喝茶时面色阴沉。今天在下雨,所以干脆不能出门。可是我还是去糖果店寻找丢失的手套。幸好手套在那儿。这个老太婆很友好地把手套交还给了我。作为感谢,我又在她这儿吃了馅饼。馅饼很香,这样的馅饼我在德累斯顿尚未吃到过。的确,它不像德累斯顿的馅饼那么腻人。这里的奶油、蛋白酥甜点心十分腻人,太甜,几乎不能吃。可是这家的带有草莓,【在下边,简直就跟彼得堡的一样】。我找到费佳,高呼“乌拉”。他立刻就挖苦我。现在他总挖苦我,他用不是我那样的嗓子说话,却坚持说我就是那样说话,简直是气人。他今天非常爱我,称呼我为自己可爱的小不点儿,虽然实际上我是个高个子。后来我开始缝衣服和唱歌。我唱各种各样的歌,费佳简直吃了一惊,问我是从哪儿学来的,会唱这么多的歌。后来我们去买雪茄,在这儿费佳同德国人争论起来,他认定我们的五卢布金币值五塔列尔十二个半吉尔布,可我们去邦迪那儿,换了五塔列尔十五吉尔布。我们马上回到这个德国人那儿,证实他是不公平的加入:商人、侍役和其他人经常想骗我们,找给我们假硬币,或贬低我们俄国的货币,这使我们极端恼火。我和费佳努力抗争,不允许他们拿我们当傻瓜……我们去了邮局,可是今天一封信也没有,——简直让人心酸,悲凉。这说明什么问题呢?我们去了图书馆,借了《悲惨世界》加入:这是费佳崇拜的长篇小说。(分为十七部那种版本的)。后来去吃午饭。吃饭当中我们一直开玩笑。我称他为费季奇卡,他则一再说,【第一,】他不是费季奇卡,而是受人景仰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可我告诉他,在这儿,在德累斯顿,没有谁“景仰”他。后来我们谈起了高尚。他说我为钱可以出卖父母,丈夫则更不在话下。可是等我抗议的时候,他又告诉我,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高尚的人了,但是他还不为此而夸奖我,因为我还很年轻,刚踏进社会,还不了解人生,假如了解人生,肯定不会嫁给一个豁牙露齿、稀里糊涂的老光棍,一个老罪人。我当然告诉他,这不是实情“假如了解人生……不是实情”改为:假如了解人生,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肯嫁给一个年老的、没牙的和糊涂的人,一个老罪人。我回答道:他的这些话都不对,我非常爱他,非常幸福……我们去列阿尔咖啡馆喝咖啡,费佳读报纸,我——也读。先读《欧罗巴》报,后来读一份报道博览会的工业报纸。从这儿我们去书店买《钟声》,买了6月1日的,这张报纸我们不知道,因为在最后一期报纸上曾有通告,说下一期6月15日出。交了六吉尔布。顺便买了肥皂,六吉尔布,很不好,也贵。从这里去了市场,买了浆果。因为我的衣袋里装满了书,手里拿着肥皂和浆果,我便把自己的手套塞在雨伞里了,觉着不会丢的。刚开始我一直留心它,后来我们去库尔穆兹去买蜡烛和雪茄,我没有再留心它,等我们从商店里出来,手套已经没有了。到家后,我让伊达去库尔穆兹问,我是不是把手套丢在那儿了,结果是没有。这让我感到十分遗憾,简直要发火,人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日子,那时候会处处倒霉!
整个晚上我们都是在和睦中度过的。我一直在嘻嘻哈哈地笑,像个疯子。费佳也没有皱过眉头。他的性格变化多大呀,真难以想象,简直让人吃惊。从前他是那样动辄发火,而现在却和我处得相当好。以前他动不动就拼命吼叫“他动不动就拼命吼叫”改为:他那么暴躁,对自己的家人大喊大叫。,使得我有时候真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担忧。假如与我一起生活他还不改变的话,那简直就是受罪。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虽说我们现在的状况还远远谈不上精彩。今天来向我道晚安的时候,费佳对我说,我让他既幸福,又不幸。说不幸是因为,假如他现在是一个人,那么他能较为轻松地承受这一切,可现在他为我担心;看到我也受苦,他心里难受。我要他相信,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痛苦。虽然实际上我为他的答复非常担忧“虽然实际上我为他的答复非常担忧”改为:实际上,我暗地里非常为我们的经济状况担忧。卡特科夫的答复将会是怎样的呢?。如果他突然拒绝我们,那将如何是好?我们怎么办呢?这样的生活简直无法忍受。
星期日,6月16日(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