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6月〉6日(〈5月〉25日)
今天我们起来得相当早。我洗净、熨平了我的头巾和连衣裙。起初我想去美术馆,但觉得不舒服,便改变了主意,开始写速记。因为我们不知道时间,便按肚子估计时间。我们以为肯定有六七点钟了,可我们走到黑尔比希时,原来才仅仅四点半。今天给我们上菜的不是我们常见的那个小伙子,而是另一个,他不了解我们的习惯,上的菜也不好。有一份小灌肠,吃了后我一整天口渴得吓人。快吃完午饭的时候,我们那个小伙子来了,我们告诉他,他怎么不在,有他在就好多了。看来这使他很开心。我们给了两个半吉尔布的小费。这赢得了为我们上菜的那个侍役的巨大尊重,好像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似的。我们到附近河岸上去喝咖啡。可是今天那里在施工,铺木地板,加建护栏。这我很不喜欢——原来那样多好呀,河流近在咫尺,而现在被拦了起来。我问侍役,【就是骗过我半芬尼的那位,他[给了?]我[半?]只鸡,要了两个吉尔布,】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为了放置更多的餐桌,为了更安全些。离开这里,我们去买烟卷。这家商店对我们很熟悉,我们还没开口说要买什么,店员就已经跑向柜橱,取烟卷去了,——我们已经是这里的熟客。我们来到邮局。邮政局长看到我,不问我的姓名就把妈妈寄来的信件递给了我。妈妈寄来了三十五塔列尔十八吉尔布。我们开始一起读信,我发现,妈妈写的有不应该写加入:不应该让费佳知道的。的内容。我把信从费佳手中夺了过来。让我感到十分吃惊的是,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说,如果我不想让他读信,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我从信中得知,我的彩票完了“我从信中得知……”改为:的确,是我的错,可是我那么不安:我知道,我的彩票完了(出国前它已被典押出去了)……这非常遗憾,我简直想哭!我们立刻去米哈伊尔·卡斯科利的地窖去找他。他格外认真地询问我,费佳的姓怎样写,让我签字以后想给我纸币。我们请他给腓特烈金币。他说,他没有,给了拿破仑金币(五塔列尔十三个半吉尔布,可后来我们得知,它们在流通中是五塔列尔十吉尔布)。从这里我们去了托德那儿,问他那儿可有我们的期票。他说,有一个小期票,仅十六荷兰盾。这可折合为九塔列尔十吉尔布。把这个期票赎回来了,我们很高兴。回家坐了一会儿,我们就去了大花园,我们唯一可散心的地方。今天不是铜乐队,而是小提琴。演奏的是:祖佩的《诗人与农夫》原文为德语……这时候我想起来了,此前几天在大花园,我和费佳吵了架,吵得他不想理我了。我自然想把这一切化解为一场玩笑,所以,当开始演奏《诗人与农夫》以后,我便对他说,这是我们的歌剧,他是诗人,我是农夫,请他好好地听一听。的确,这与我们的吵架非常相似。其中确实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的声音是轻轻的,恳切的,温柔而请求的,——我认为,这是农夫的声音。另一个则是怒吼的,对一切都不屑一听的,骂詈的,——这是诗人的声音。【我回忆到这里以后,】我们开始跟着唱:“费季奇卡,亲爱的,原谅我吧。”他回答道:“不,不,绝对不……”等等加入:我们哈哈大笑,借助歌剧我们和好了……我们喝了啤酒,又去打靶。我打了三枪,但一枪也没打中。后来我们便非常和睦地回家了。一路上,而且一整天,我都不时地唱,唱的都是哀伤而忧郁的歌。我的歌声总是意味着我很感伤。我高兴的时候从不唱歌。晚上我坐在窗前,为的是能看到街道上的状况。我非常喜欢在昏暗的夜晚静静地坐在窗前,当然,是天气好的时候,凝视远方,浮想联翩。这让我感到异常愉快。我想起了妈妈的来信。想起来,她问能否用二十五戈比生活一天。我心里那么凄凉,我哭了。亲爱的,亲爱的老妈妈,她是多么天真,同时又多么敦厚善良啊加入:我非常爱她……费佳来我这儿安慰我,再三说他理解我,我现在还是那么爱自己的妈妈改为:非常想念她……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时间长得吓人。最后我开始恶心。我拿起来一块面包,费佳说,这会使我更快地呕吐,这不好。我答道,我认为恰恰相反。他就对我大声吼叫:“你真凶!”我觉得这种吼叫十分可笑,而且,在不足一小时之前,他还在说我善良加入:他本人也被自己的这种说法逗得哈哈大笑……
星期五〈6月〉7日(〈5月〉26日)
今天早晨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无法破译〉把给万尼亚和妈妈的信寄出去。一上午我一会儿写这封信,一会儿写那封信。后来我非常想去美术馆。费佳也想起来要去。我先去邮局取了一趟邮件,回来时他已经准备好了,而我的信尚未写完。我开始写未写完的信,写信封,请他自己先去美术馆,说我再去找他。费佳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以为我故意拖延,不肯把信和信封写完,生气地离我而去。我则不慌不忙地】写完信,又去了另一家图书馆,借了德累斯顿美术馆的目录册。然后我就去美术馆,可是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勉强来得及躲进博物馆。虽然我被告知,仅剩下十五分钟了,我还是走了进去,把伞存好,开始寻找费佳。展室里几乎一片漆黑。我迅速跑过一个个展室,不在任何一幅画前停留,【后来】走到圣母前面坐了一分钟,就又开始跑。最后,当我已经打算把展览馆再跑一遍的时候,我看见了费佳。但展室里那样黑,无论我还是他都没有认出对方来。后来我们要走,他脸上却突然蒙上了忧郁[与沉思的?]阴影,对我说,我应该能牺牲自己那些信。我答道,难道他为我牺牲过什么吗。他更生气了,不想再同我讲话“后来我们要走……同我讲话”改为:我觉得他沮丧得可怕……这时候时钟敲响了四点,导引员拉上了窗帘,我们必须冒雨离开展览馆。暴雨如注,我们在大门下面站了近二十五分钟。我一直努力同费佳攀谈,可是他坚定不移,面对我无休止的言说绝不作只字答复。【附近有一位英国人,他惊讶地看见我如何跑遍美术馆,现在站在旁边,多次向我们张望。】这时候市里的马车跑过来,从大门下面拉走了一些乘客,那里的人渐渐少了。最后我们也决定坐车走,费佳要求把我们送到托德那儿去。对他这种怪诞愿望,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想。【然而】坐上马车之后,他告诉我,他去买烟的时候,那家商店的老板告诉他,俄国的沙皇在巴黎被打死了,后来又说,只是受了伤[76]。费佳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勉强能开口说话。可是老板后来说,皇上没有危险。这使费佳大感宽慰。他立即跑向咖啡馆,以便读一读那儿的报纸。但是报纸上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应该从那儿去美术馆找我,可是,习惯使然,他不认识路,所以他只得叫住一位过路的德国人,问:“美术馆在哪儿?”——“什么?”——“美术馆在哪儿?”——“美术馆吗?”——“是的,美术馆。”——“皇家美术馆吗?”——“对,皇家美术馆。”——“不知道,我不是本地人。”原文为德语。
请问,这位傻瓜何必提那么多问题呢,如果他不打算指点路径的话。这是纯粹的德国风格。到了托德那儿,我们没见到他本人,不过那里的人们告诉我们,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改为:皇帝未遭遇不幸。费佳万分焦虑……然而我们还是决定去俄国领事馆问一问,于是便吩咐车夫把我们送到领事那儿去。他便送我们。这离我们住的地方不很远,可是离我们上车的地方则很远。【他要了我们两个吉尔布。】办公室里没有人,只有一位讲法语的先生。他请我们登记上我们是什么人,说任何危险的事都没有发生。他异常客气,甚至跑过去为我们开门“……任何危险的事……开门”改为:皇上安然无恙。感谢上帝,这对于全体俄罗斯人来说是多么大的幸福啊!得知这个消息……我们有一点放心了。我们去吃午饭,然后去借书,晚上又去了露台。在路上我们想买报纸,那上面应该刊登一些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可是这里的商店关门很早,在七点钟,而且,在唯一未关门的那家商店里我们得知,这里的报纸不单卖。人家告诉我们,可以去一个叫勒温·阿波特克的女人那儿买。我们买了《消息》报的号外,但从中未得到任何特殊的消息加入:关于谋杀皇上的消息使费佳极为不安;他是那样爱戴与敬重他……【后来又】去了露台,喝了咖啡,费佳还吃了冰激凌。
星期六,〈6月〉8日(〈5月〉27日)
今天清晨我早早起来,就去了澡堂。九点左右我到了那里,人家问,我要什么样的——一等的还是二等的。我糊里糊涂地要了一等的。原来这要交十五吉尔布。这让我很是心疼加入:(我们钱很少,而且我也不爱在自己身上乱花钱)。,然而已经无可奈何。他们要我稍等一会儿。三分钟以后,说是可以去了。洗浴室是一个不大的房间,但是很舒适,有一个沙发,一张桌子,两面镜子,总之设备齐全。浴盆里已经放满了温水。那里有两个水龙头,上面写着热水和冷水。可无论我如何努力打开它们,也是徒劳。而且,我还担心水会溢出来,我还可能不会关水龙头。我开始泡澡。我很喜欢,于是我想,假如我很有钱,一定要为自己置办一个这样的浴盆。然后我开始洗头,但我的肥皂却非常糟,它几乎就是猪油。因此,当我无意间用它洗了脸之后,我的脸开始灼疼。总之,用过肥皂之后,皮肤和头发变得异常干燥,很不舒服。墙上挂着一个顾客须知,其中有一项说,在此处停留超过一小时者,须再缴纳一小时的款。这使我有些不安,担心再缴纳十五吉尔布,于是便急匆匆地洗完了。我回到家中,看到费佳还不打算起床。今天我还想去日本宫,看一看古物原文为德语……今天是免费日。可是,正当我准备的时候,洗衣妇来了。需要同她结账和打点送洗的衣服。时间快要过去了,费佳也劝我留下来,最好是陪他去图书馆。可后来他又说,怎样他都无所谓。于是我立刻“后来他又说……于是我立刻”改为:我不想错过看古物的机会,于是我立刻。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门。然而,还没有走出我们这条街,就听到时钟敲响了两点。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便问一位姑娘和一位女仆,几点了。回答说,两点。毫无办法,迟到了。于是买了些萝卜与矢车菊,就往家走。我想请伊达禀报费佳,说有某位太太来了,——真的,我想,他一定会十分激动不安。但是,我没有得逞,因为他看见我回来了。我给他献上了一束萝卜花改为:矢车菊……后来我们去了图书馆。前一天费佳借了《老古玩店》,可是那个年轻人错把《大卫·科波菲尔》第一部当成第二部给了我们[77]。我们去换。从图书馆——去邮局。邮局给了我们一封印有字母К的信。我以为这是卡特科夫来的信加入:我焦急得要死:对我们的请求会有什么样的答复呢?,我的腿简直都有一些软了。费佳拆开了信封。我们没能立刻搞明白,这是谁来的信。原来是卡申娜来的,而且字体是那么小,在邮局读完它完全不可能。我们决定,费佳去咖啡馆读报纸,我则回家。我几乎是跑着回到家中,开始读信,而且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那么怜悯这个穷苦的可爱的柳德米拉,她竟只得忍受这个卑鄙男人和那个可恶女人的折磨改为:自己的父亲和这个坏女人的折磨……唉,可怜又可怜的姑娘啊!费佳回来后我给他说了这件事,他读了信,也极为愤慨。他感到惋惜,假如他在彼得堡,一定会采取某种措施。他会捶米柳科夫一顿,或者给纳尔丹一记耳光,即使为此要坐三个月的牢也在所不惜。我们非常心疼柳德米拉[78]。假如我有钱,我会马上寄给她,让她得以单独生活。她的处境多么可怕呀!我是多么可怜她呀!如果她以后还是这样艰难,只要她同意,我们一定收养她。
【然后】我们去吃午饭。今天黑尔比希人多得吓人。从这里出来我们去露台喝咖啡,读《欧罗巴》报。为了有可能读到报纸,今后我们每天都要这样做。晚上我们哪里也没去玩,因为都玩腻了。晚上我突然感到十分忧伤,就到另一个房间去,坐在沙发上。过不大一会儿费佳来问我怎么了。我心里的确非常沉重。他请我不要难过加入:说,我对于他来说非常珍贵……后来他还到我这儿来过几次(看得出来,他非常爱我)。后来,当我躺下睡觉而久久不能入睡时,他几次来看我是否在哭,请我别让他难过,好好睡觉。(差点忘了:昨天,我们在维尔德鲁费尔大街上走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人。他十五岁左右,长得令人吃惊地像帕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我和费佳一开始都看成是他了。只是这个人稍微年轻一些。)今天广场上卖明天用的小桦树。这里跟我们的风俗一样。整个广场摆满了桦树,宛如一片森林。我们买了三个半吉尔布的草莓,仅仅给了很小的一茶碗。从这儿可以看出,这里的浆果非常贵。德国人都在准备过节:洗呀,擦呀。他们还在油漆窗户,可能也是为了过节,将有很香的气味。
星期日,5月28日〈6月9日〉
今天我起来得早,因为要去俄罗斯教堂。可是费佳要我给他沏茶,而伊达,简直是有意为难我,总也烧不开水,以致我担心只能赶上日祷的末尾。今天俄罗斯人很多,甚至还有戴星章的将军。在一个人的身上我发现了黄色的绶带,据费佳后来给我解释,这意味着他戴的是圣乔治勋章。总之,人非常多。神父布道的时候谈及皇帝的神圣生命遭遇第二次谋杀的事件[79]。他说,现在,同第一次一样,这次谋杀也未能得逞,如果我们看到,与我们完全不同的人民如何对待这一事件,他们恨不得把凶手撕成碎块,那么我们该如何为这件事感到痛心呢?在结束的时候他说,任何谋杀加入:皇上陛下。也不能得逞,因为上帝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