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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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8)

小六虽然是胸有谋略、被族人信赖的家主,但他也有软弱的一面。他虽然重义,但却放不下情。特别是对骨肉亲情割舍不下。身为粗野凶暴、不拘小节的土豪家主,小六恩威并施的性格中,有着本能的仁慈和愤怒时像野火一样不可阻止的决绝。现在他心中想的是今天一定要杀了自己的外甥,但也因此脸色十分难看。来报告的回去后,他站在屋外,一直看着国吉和弟子工作。

“不容易做是自然的。为什么这么说,火枪传来是在天文十二年,不过是七八年的事。此后诸国的武家豪族都争着制作这种新武器,或者争着从外国人那儿购买。尾州一地是占着地利的。在甲州、越后、奥州一带的山武士多数连火枪都没有见过。对于工匠来说,不熟悉这工作也是自然的。不用着急,多花些功夫,做出来后想要做多少就能做多少了。只要能赶得上他日之用就好。”

“主人。”刚才来的侍童又来了。“已经都到了书院了,都在等您。”他俯身于小道的露水上,催促着小六。

“马上就去。”小六转身道。

“是!”

“马上就过去,让他们等着好了。”“是。”来报信的侍童没能多说什么,返了回去。小六的心里带着挥泪斩马谡的心情,决定除掉自己外甥的同时,心中的情与义也难以取舍,纷乱复杂。他走之前又对着屋内说道:“国吉,年内能做出十把二十把能使的火枪吧?”“那样的话……”铁匠国吉好像被责备了似的,身为匠人的痛苦在满是煤灰的脸上显露了出来。“只要能做出一把好的,以后四十把、一百把都不成问题,可是这第一把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这关键的第一把。那么难吗?”“光是拿您的报酬了,真是不好意思。”“别在那些事上费心。”“真是十分感谢!”

“明年,后年,这一年年,混战都不会停止吧,直到这天下出现新的一统势力之前。那么,火枪也要加紧时间做。”

“我们一定更加努力赶制。”“但是,也要注意保密。”

“明白了。”“锤音有点儿太大了,不能让护城河外都听见。”“我会注意的。”

“嗯。”小六刚要走,突然看见了风箱旁立着一把枪,他指着问,“那个,是样品还是你们做的?”

“是我们做的。”“拿来,给我看。”

“呀,那个还不到拿给您看的程度。”“没事,正好我有试枪的,不是不能射击吧?”“子弹是能打出去的,但是扳机不知怎么有些问题,做不出像样品那样的。正想再花些功夫弄一下呢。”“试枪也是很重要的,给我拿枪。”

小六从国吉手中拿过枪,架在胳膊上瞄准的时候,三请的人到了。这次来的不是侍童而是昨晚去御厨的稻田大炊助。

“您还没忙完吗?”听到大炊助的声音,小六还是一样的姿势没变。“哦,大炊助。”

“借口说是有急事把天藏大人带了过来,但微妙的是,他好像感觉到什么,有些不安稳的举动。说不好听的,就好像要破栏而出的猛虎一般。”

“好了,走吧。”他把火枪交给大炊助拿着,朝着书院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成败

有什么急事呢?渡边天藏似乎有些怀疑的样子坐在书院一边,眼神游离。

蜂须贺一派的核心人物,青山新七、长井半之丞、松原内匠,和刚刚去接舅父的稻田大炊助,全部到齐,坐在自己周围,渡边天藏总觉得他们有监视自己的神色和手部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到了以后立刻就感到有些怪异,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的时候,小六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里。

“啊,舅父大人。”他强装出笑脸,迎了过去。小六拿着从制作室拿来的火枪,站在外面,叫道:“天藏,出来。”那样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天藏立刻像平时那样不拘礼地说道:“您这么急接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什么事?”

“你先下来吧。”“好。”

穿上放在脱鞋处的稻草鞋,天藏来到了院子里。半之丞、内匠等也跟了出来。

“站在那儿。”小六向外甥天藏命令道。自己则坐在了院里的一块石头上,摆出随时能站起来开枪的姿势。

天藏立刻就察觉到了舅父眼神中的某些信息,恍然一惊,但已经晚了。舅父的心腹们已经像棋子一样把他围住。天藏的脸渐渐白了。

“……”

“……”大家都看得出,小六的身体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平时嬉笑惯了的天藏看了那表情,一句玩笑话也没敢说。“天藏。”

“在!”“你把我小六平时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啊。”“我都记得。”

“作为一个人,在这乱世出生,最可耻的就是无作为和欺侮百姓。”

“……”“各国的土豪各自不同,但也都与野武士之流同类。可是,我小六正胜一族决不可同流合污,我严厉地告诫过你们。”“是。”

“我一族应抱有大志,决不能做欺侮百姓、偷盗等事。将来若能得一国一城,必定荣耀,我们不是这样起誓过吗?”

“是的。”“违背了誓言的,是谁?”“……”

“天藏,你乱用我教你的功夫,晚上去做强盗。你闯到瓷器店老板家,偷了人家的名贵红瓷瓶吧。”

“呔!”小六对着想要逃走的天藏大喝一声,站了起来。“太难看了,坐下!”“坐下!坐在那儿!”小六又向天藏怒道。天藏安分后,他又责问道:“你是想逃走吗?”

“逃……逃走什么的,我不会做的。”天藏瘫坐在草地上,颤声说道。“绑起来!”小六向四周站着的四个人命令道。松原内匠和青山新七立刻从左右上来,说了声“遵命!”用刀上的带子把天藏的手交叉绑在身后。感觉到事情败露的天藏,脸色苍白,开始目中无人地奋然反抗。

“啊,舅父大人,怎么把我绑起来了?即使是舅父也不能不讲理,太过分了!”

“啰唆!”“我不知道,舅父刚才说的偷盗的事,我不知道!”“狡辩!”

“是谁?那样的事是谁说的?”“还不闭嘴吗?”

“舅父也是的,怎么只听信谣言,不听天藏说呢?”“别说那么没出息的借口。”“但是,身为统率一族的族长,被谗言迷惑,也不调查……”听烦了天藏的咆哮,小六正胜将手中的火枪架在了肘上。“你这小子,正好是检验国吉打造的这火枪的活靶。把他带到对面的墙那儿,绑在树上。”新七和内匠押着天藏,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了院子的尽头。这距离用弓箭的话,若不是弓箭高手是无法触及的。“舅父大人,我有话说,再让我说一句话!”天藏因怕死而失常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但小六根本没听。他从大炊助那儿拿了火绳,装了子弹,直直瞄准正在失常狂叫的外甥。

“对……对不起,舅父大人,我招了。请您再听我说一次,我有话要说。”旁边的四人,无视因被当成靶子而狂叫的天藏,他们无声地盯着小六的手,紧张地咽着口水。

片刻,在那边狂叫的天藏的声音便嘶哑了。心里想着“完了”,天藏绝望地垂下了头。

“大炊助。”小六的眼睛离开火枪,叫了声候在身后的大炊助。“扣了扳机,子弹也没有出来。这火枪的某个地方好像还是有问题。你去制作室一趟,把工匠国吉叫来。”国吉立刻从制作室赶来。

小六把枪给国吉看了,说道:“刚才,我试着开了一枪,不知什么地方还有问题,子弹没有出去。马上弄好。”

国吉检查了一下说道:“我马上去改。”“要到什么时候?”“傍晚时分的话,应该可以。”“早点弄好,试枪的活靶子,还等着呢。”

“啊?”国吉听到这话,才发现被当成靶子绑在树上的渡边天藏。“啊,天藏大人!”

“不要说这些闲事。”小六岔开了话题。“你那边主要是制造火枪。你只要为早日研制成火枪专心就行了。这把枪,对你来说,也是决定成功与否的重要样品吧。”“是。”

“天藏虽说是恶人,但也是我的亲人。与其让他白白地死,不如让他为试枪起点作用。多少也算是为这世间做些补偿吧。快去做!”

“是,……是的。”“怎么有些犹豫?”

被如炬的眼睛瞪视,国吉连与小六对视都不敢。“是,我会尽快的。”说着,国吉拿着枪慌慌张张地赶回制作室。“内匠,活靶子就给些水喝。找三个人看着,不用我说了吧。”扔下这句话,小六就回了主屋,去吃早饭了。院中的心腹内匠、大炊助、新七等人,各自隐藏起来。

长井半之丞因今日该回家了,不久就告假离开了。松原内匠也有事离开。山上的宅邸中只剩下稻田大炊助和青山新七二人。

太阳升起,今天又是一个热天。

上岗蝉声四起,艳阳烤着院子,这是个除了蚂蚁谁都不想动的炎热天气。

制作室那边偶尔会传来激烈的锤声,是在努力改造火枪的扳机。不知这声音在天藏耳里是什么感觉。小六已经催了两三回了。每次都是青山新七从休息室出去,顶着大太阳前去询问,不久又回来,在廊下回复说还要等一会儿。这期间,小六在自己的房间里呈大字状睡了。新七也因昨晚的疲劳迷迷糊糊地坐着睡了。突然,“逃……逃跑了,新七大人,逃跑了,快来!”庭院方面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喊声。新七一惊,光着脚就奔了过去,是看守天藏的一个人。“天藏大人,他斩杀了另外两个人,跑了。”这人面色如土,牙根颤抖地报告着。

“啊?怎么跑了?”新七和报信者正慌忙地要追出去时,又回头喊道:“头目,头目,天藏斩杀了看守,逃跑了。天藏逃跑了!”大喊了两声后,在蝉声环绕的主屋中的一室内睡着的小六突然跳起,问了声“什么”,他将即使睡觉也抱着的刀顺手插入肋下,从廊下跳了出来,紧跟着新七跑了过去。刚才绑着天藏的树上,已经没有了天藏的踪影。只是树根部,有一条解开后扔在那儿的麻绳。距离十步左右的地方,一个满身是血的死尸俯卧在地。土墙边上,一个脑袋被砍的看守倚着墙根死了。血流了一地,因为天气炎热,地上、草叶上的血很快就变了颜色,变得像漆一样黑,血的腥臭味也引来了一些飞虫。情景惨不忍睹。

“看守!”“在……在。”

刚才去报告的看守,只是听见小六的声音,便吓得趴伏在地。

“两只手的手腕都绑着,而且还用麻绳绑着的天藏是怎么挣脱绳子的?……看这绳子,也不像是被切断的。”

“是,是被解开的。”“谁解的?”“那是,被杀的一个看守解的。”“为什么解开?是谁准许的吗?”

“开始时,我们是没有交谈的。可是,天藏大人说要撒尿,可是因为绑着的话,比较难办,所以……”

“蠢,蠢货!”小六跺着脚骂道。“为什么上这样的当?嗯?蠢货!”

“头目,请原谅,可是天藏大人对小人们说:‘那么心软的舅父,怎么可能真的杀他的外甥,这样惩罚我是为了教训我,弄清楚了,晚上就会原谅我。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想让我受苦的话就试试看。’他是这样威胁我们的,所以,有一个人就给他解开了,把他带到树荫那边,去撒尿了。”

“然后呢?”“听见尖叫时,那两个人已经被杀了,小人没敢再看,就去报告了。”“啰唆,先说天藏往哪边跑了。”“他爬上了土墙,可能是翻过墙去,一定是往外跑了,那时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进护城河了。”小六听着时,急不可待地回头说道:“新七,快去追!村里的道路也要做部署。”说着他也为了部署人手飞快地朝大门奔去。被性急的小六催着,快速赶回制作室改造扳机的国吉,对宅子里发生的事、时间的流逝、声响等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专心改造着火枪,浑身是汗,身上落着风箱吹出的火星,然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打磨工作。

“啊,这回弄好了吧?”他放松下来,用胳膊擦了擦汗。不知这次子弹能不能顺利地射出。国吉的脸上是不太自信的表情。他试了试扳机,“嗯,感觉不错。”他松了一口气。但是要是送到小六面前再出问题就太没面子了。国吉为了预防万一,装了子弹,枪口对地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地面被打出个小洞。

“成功了。”想着小六难看的脸,国吉立刻从屋内出去,顺着林内小路,朝院子急行时,听见有人叫他。树丛中隐约有个人影。国吉站住问道:

“是谁?”

“是我。”

“你是谁?”“我是渡边天藏。”“啊?天藏大人。”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啊,我知道了。因为我今天早上还被绑在树上当试枪的靶子,现在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舅父和外甥之间,他吓唬我,让我受些教训,吃些苦头而已。”“……啊?”

“对了,现在,村里白旗池的百姓和邻村地方的武士打起来了。舅父和大炊助、新七已经立刻赶去了。我也马上就过去。火枪改好了吗?”

“改是改好了……”“给我。”“我不能听从你的吩咐。”

“理所当然的事,快交给我。对手跑了就不能试枪了。”天藏从国吉手中硬抢过火枪和火绳,朝林中走去。

“……真是奇怪?”

被抢了枪的国吉感到有些怪异,就跟在天藏后面。天藏没有走大门,反而在树木茂盛之处跃上土墙,向外边的沟边跳去。然后也不管沟中的腐水直没胸口,像野兽一样渡水而去。

“啊?是要逃跑!快来人!快来人!”国吉在土墙上大声呼喊。这时,像泥鼠一样爬上对岸的天藏对着国吉的脸开了一枪。“砰!”也许是因为在水边,所以声音特别响。国吉从土墙上掉了下去。朝这儿赶的嘈杂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了。然而天藏的身影如同豹子一样在田地、荒野中跳跃。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矢矧川

以族长蜂须贺小六名义发出的集合命令传达了开来。傍晚时分,蜂须贺上岗的住处内外站满了乡土武士。“要打仗吗?”

“什么事呢?”“出了什么事吗?”

集合起来的众人,都是一些有特点的人。平日,他们住在乡野,耕田、收买蚕茧、买卖马匹,和普通的农民、商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身上流的血却决定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农民商人。在他们的血液中还留存着祖先的英勇和对现代社会的不满。一旦时机到来,他们就会在战场上重卷风云,因此才集结在一起。这时小六的心腹稻田大炊助、青山新七等出来指示大家“到院子去”“肃静”“从中门走”。那些心腹已经全副武装,穿着盔甲,戴着护臂护腿,腰刀也换成了战刀。

“果真是要出战吧?”大家都早有察觉。土豪虽然没有明确的领土,但他们也不属于任何一座城池的势力,没有侍奉的主公,没有明确的敌我之分。但就是这样他们有时也会出战。有时是别的土豪侵犯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有时是国主请求支援,偶尔还接受别国的大名的合谋邀请等。但这其中多数都是被利益驱使,小六至今为止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这一点附近的织田家也给予认可,三河的松平家和骏府的今川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虽说是土豪,但都不是很重视,没人想着要把蜂须贺党除去。

因为是家主的传唤,一族人都赶来了,集结在庭院。望向院内假山,在傍晚空中的残月照耀下,小六穿着黑色的护胸铠甲,横着大太刀,虽是轻装,但周身散发着首领的风范,像石像一样默然站立。随后,当数百名族人安静下来后,小六宣布与外甥渡边天藏断绝关系,又讲述了事情的始末,说明白后又致歉道:“这是我身为家长的失职。天藏虽然逃走了,此人不除不行。如果放过他的话,土豪蜂须贺百年之后就会被称为盗匪之徒。你们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先祖和子孙后代,也要除掉天藏。不要想着他是我的外甥,那小子是我蜂须贺一族的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