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共和国第十三个生日时,北京月坛医院的护士们接生了一个女婴。当晚,母亲怀抱着女儿透过窗户,朝着一个神圣的方向遥望着姹紫嫣红的夜空,那是天安门城楼上绽放的吉祥喜庆的烟花。我相信那一刻,在母亲的授意下,女孩儿即与共和国签订了神秘而不必隐瞒的契约。这契约给她的一生镌刻了特殊而不可磨灭的印记。
每当10月1日的国庆节,举国庆祝的当儿,家里人都会津津乐道女孩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闲事笑话,这种意向使女孩儿觉得更像是祖国的女儿,事实上也确是这样,从此,命运的起落转合,所有的顺境、逆境,思绪的禁锢郁闷、精神的奔放快乐以及生命的奋发畅意都与共和国紧紧连在一起。祖国是浩淼的沧海,女孩儿不把自己说成是沧海一粟,而愿意认为是沧海一鱼,感知盎然的与自己息息相关生活环境的温暖寒凉。同时,她特别热爱着她的大海,那熟悉的潮汐每一次汹涌波涛;那在天光作用下每一块碧蓝、雪白和灰浊,都折射着她此生不渝的热爱与忠诚。
女孩儿的国民党军校出身的父亲,虽说是作为傅作义部队中的一员在北平和平起义后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但他从北京军区转业到内蒙古支援边疆后,还是受到了冲击,成了严重的“牛鬼蛇神”。童年的女孩儿深尝被“边缘”化的滋味,她要吞咽下那极致的苦涩。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书籍,就在那被冷落的沉重中她喜欢上了文学读物,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坚强的牛虻、美丽的琼玛、忠诚的保尔·柯察金、智慧的诸葛亮,力拔山气盖世的项羽等等,开阔着她的胸怀,满足着她成长且饥饿的心灵。她觉得那是她签订契约里的一项最重要的内容,从此文学成为她生命里的挚爱。
拨乱反正开始后,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高考全面恢复,莘莘学子欢呼雀跃。但那依然是让人心有余悸的时期,整个共和国都在一种战战兢兢的探索中前进。而特别想学文科的女孩儿被父母强行推到了理科班,并称若学文科决不供给上大学。理由是若再来一个“文革”,文科生遭受灾祸都是首当其冲的,因为文科与政治离得太近了,而一门技术在任何时代、任何一种政治条件下,都能找到饭碗。怜子心切的父母,不希望她建功立勋,只希望她平平安安。
正像那时祖国的改革开放的步伐小心翼翼一般,女孩儿学理科找饭碗的过程,也总是不能够畅行胸怀。理工科的公式当然谈不上青面獠牙、面目狰狞,它有缜密而优雅的逻辑,环环相扣地潜入女孩的生命与思维之中。女孩儿的理性并不排斥科技学识,而感性却奔突在文学的象形文字中。
毕业后,女孩儿当了一个讲授建筑力学的教师,也就从那时开始,她意识到要由获取变为付出,自己能够为亲爱的祖国效力了。祖国的概念变得十分具体,就是讲台,就是黑板,就是教科书,就是学生们那一双双求知的目光。女孩儿知道,即使不喜欢那重重字母推导的逻辑,不喜欢那完美又枯燥的计算公式,但是签订契约的人是不能糊弄工作的。应该说这时的女孩儿已经成为一个女人了。那段生活是她生命的一个繁忙期,忙碌、充实和责任。
改革开放的沿海地区吸引了许多内地人,也吸引了女人的丈夫,他被执意南下的倔强驱使着,大漠女人只好挥泪别离了草原边城随丈夫来到了岭南城市佛山。美丽的秋季,正是草原最心旷神怡的季节,碧云天,黄叶地,成吉思汗和努尔哈赤的长天愈发蓝空深远,而岭南的城市依然云蒸霞蔚,只是那清丽幽婉的小桥流水,鸣唱着婉约的歌谣,月亮般的阿娇在梦幻水乡里荡舟。穿过祖国差不多整个腹地,经过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风尘仆仆,女人惊奇地发现这里像是她的另一个家园,而且,自由空间增大了,女人实现了从事接近写作工作的愿望。
女人在这里遭遇了她生命里的又一次繁忙,进入群众文化工作。同样是忙碌、充实和责任,但多了写作的快意。不是童稚的目光在书页里翩翩游走,也不再握着纤笔填充整齐的方格,而是迅捷的手指在电脑前的键盘上蝶舞般地敲击。她感到了燃烧生命的热情,履行签约的实现方式。
由佛山市政府承办的第七届亚洲艺术节工作中,女人参与了“街路巡演和广场演出”户外演出组工作,负责国内演出队伍的签约,联络,经费确认,交通统筹等。她觉得自己从象牙塔里、从书宅里走出来加入火热的生活,有着激情的自豪,脱胎换骨般的成长。这是第一次由地市级承办国家级区域性国际活动。有来自世界的艺术团共43支队伍,来自全国12支队伍及本地25支队伍。这是空前硬仗,女人竟然能够表现出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吃苦的品格。筹备工作白热化阶段,往往深夜了,她还在完成所需要的大量材料,因为太疲劳,她曾几次猝然晕倒,但是缓过来后又很快投入工作当中,她知道,那关键的时候,离开一个人就意味着某个岗位的缺失,后果不堪设想。
街路巡演那天,浩荡的长街上,亚洲许多民族都得以在这个歌舞梦想的海洋里展示风采。巡演的热烈氛围感染着时空,处处盛开着鲜花,时时流淌着欢乐,喜悦和激动充溢着城市的每一块空气,每一寸土地。各民族的文明之光,形成了交相辉映、气象万千的景象!观者达到75万人。那一张张年轻的、年老的面孔,此时都被欢乐之梦照亮,他们在人性的原点上彼此接近,艺术架起了心灵间的彩虹。从上而下的组织工作严丝合缝,没有缺漏的痕迹。她的胸前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兴奋而虔诚地走在演出队伍旁边,跟随了全过程。旋律震撼,血液加快,沉浸在通透的喜悦之中,她分明看见汹涌的泉水从人们的体内流淌出来,奔涌浩荡;分明看见熊熊的烈焰从人们的身体内燃烧起来,蓬勃起来;分明看到艳丽的花朵从人们的身体中绽吐出来,盛放开来;还有游动的白云、飞翔的鸟儿都从人体里飘出来、飞出来,来到这个世界上,声震林木,响遏行云。而乌孜别克穿着云霞花纹类似蒙古族服装的姑娘们,让她想到无边的草甸,花海深处的奶牛、羚羊、绵羊、蘑菇和露珠,还有装饰着树叶图腾的毡包和在风中展翅飞翔的鹤鸟。歌舞穿越了最私密的内心和最广袤的空间。此时,女人相信经济腾飞,越来越强盛的的祖国一定与她同样,感受着前进与欢快的畅意。
如今,生命逐渐走入纵深的女人认识到的祖国和文学更加细腻,一山一水一石一草,皆带着民间的智慧以及孔子的中庸、老子的道说、庄子的洒脱、墨子的仁爱等气息。五千年的文明辉映着共和国的今天与明天。对于个体的生命,女人有时会独自低吟郑板桥的诗句:“四十年来画竹枝,昼间挥洒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尽管她不绘画,但那精神的意念是相同的。
山水作证,与祖国签订的契约将一直履行到女人生命的终点。
当然,这个女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