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的话,松平君有胜算吗?”七人中有六人回答说:“没有胜算。”替自己这方军队担忧。因为不论从地形上看,还是从人数上看,接近大高城都要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那里是兵法上所说的死地。也正因为如此,大高才处于了孤立地位,几次的救援与兵粮输送都失败了,这才选了元康。现在就这样前行等于犯险。只有想出“如何破这死地,如何使死地成为生地”才能有生机。“八郎五郎!”
“是!”杉浦八郎五郎听见元康叫自己,睁大了眼睛。“你是不是说前进对我方有利?”
“是的。”“你是根据什么这么说的?”
“没什么太大的根据。只是我觉得以鹫津、丸根为首,善照寺、中岛等这些敌方据点,若是将它们联系起来看的话,确实是大敌。可若是分开来看,它们只是一个一个的据点。”
因为他的说法有些奇怪,有人露出了苦笑,可元康却一直严肃地听着。“嗯……一个一个。没错,然后呢?”杉浦八郎五郎是个舌头不怎么灵便的男人。作为侦察兵,他的动作也总是很迟缓,总之各方面看起来都很迟钝。在侦察兵的安排上,元康经常在众多的隼中混上一只迟钝的乌鸦。“是……所以我认为让敌方众多的据点一个个分开与我们作战,会有胜算。”
八郎五郎终于将自己所想表达出来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过他只讲出了两分所想。
元康认真耐心地听着,琢磨着,很快从这句话中领悟到了几十倍的价值。
活路豁然在他面前展开。他有将死地变为生地的方法了。“好了,休息吧。大家也都停止军议,去进餐吧!”元康走出本堂,踱步于廊下,锻炼腿脚一般地踱着步。“希望能顺利成功。”比起合战的胜败,元康更关心这次的成败,他显得比初次带兵打仗时急功好利。
在府中时,义元曾约定这次若能成功,便让自己回归三河。元康是那样地渴望能尽早回去,能与等着自己的臣下们共同生活。“新九郎、新九郎!”元康在回廊上高声唤道。因为心中的渴望,他的声调自然而然地比平常高了许多。
新九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来。扑通一声跪下,地板上回响起护腿甲的声音。
“吹起号角!”
元康凝望着山门那边的晚霞说道。
有一群乌鸦黑漆漆地飞了过去。“是。那么……”“准备——进军。”
“是。”新九郎高高举起吹螺,鼓足一口气,吹了下去。号角的声音透过寺院的角落,越过田畔,传到了宿驿。
元康主从默然相立,望着一点点暗下去的晚霞,计算着时间。终于,第二声号角也响了,出动!黑暗中人影翻动。因为做好了所有的行军准备,营部的五百兵马迅速、静静地出了山门。元康仅带十骑奔向宿驿所在的街。第三声号角响起时,千余匹马和士气昂扬的两千名士兵已经浩浩荡荡地在前进中了。
今村、半田、今冈、横根这些在夜半时分忽隐忽现的宿驿被行军一个个抛在后面。
大高城就在不远处的山地上了。离大高只有三十町的距离了。“我们已经一鼓作气来到了这里。目标城池就在眼前,让我们齐心扫平一切障碍!”按兵法的常理,此时应当发出这样的号令,为士兵鼓劲儿。
可元康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当意识到大高已经近了,他反而勒马下令:“停下来。”并望望前后的旗本,说道,“擦擦汗吧。”
“要传达吗?”石川数正不解地确认。“传达,向全军!”元康毫不犹豫再次说道。停止!
停止!信号在长蛇般的队伍中一节节地传递着。在接近大高城的同时,敌方的丸根、鹫津也近了,所以兵将们一路放低声响,杜绝烟火,悄然行进,现在终于要到目标地了,都绷紧了神经。没想到突然接到了“停止”的命令,大家有些被泼了冷水的感觉,泄气地嘀咕道:“嗯,怎么了?”
元康初次带兵打仗后,他做事的稳健被人们所公认,这时停止,怕又是为了谨慎行事吧。
不过稳健也好,慎重也好,用兵讲究时机。时机易逝,一旦逝去,将很难取胜。
“要等到什么时候?”将兵们望着前方的本部,心中一片焦躁,“直接出其不意地正面迎敌,将驮马队伍赶进大高就好了。这样等下去,恐怕等我们打过去的时候,鹫津、丸根的敌方就做好了出战的准备了。”
无论从兵力上看,还是从地形上看,原本就要死拼出一条血路,现在若不能迅速把握好时机,驮着重物的驮马队是极难进入大高城的。
是进是退?还是就这样等待天明。
因为不明白元康的意思,将兵们的脚步是停住了,心却无法静下来。有士兵“唉”地叹上一声,用脚踏着地,也有悍马朝着星空嘶鸣。好在这样的焦躁并没有持续太久。前方的传令信号再次悄悄地、闪电般地迅速传来。
直线行进!各部队依命打起精神,如河水一般涌动起来。然而目的地却不是大家所想的大高城。
“去寺部,去寺部!”大家口口相传互相鼓励。寺部在前方二里的敌地内,除了大将元康所在的部队,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深入敌方,突袭寺部,就像这黑夜一般,完全看不透元康的所想。
人马的步伐越来越快,快成了疾风迅雨。两千将兵的铠甲配合着足音咔嚓作响。千余匹马的马嚼子、金属挂件与马嘶声一起锵锵作势。
行走间,左手边山上的己方孤城很快露出了高大的白壁以及栅门。“哦,火把!有人在城墙上摇火把!”
“是咱们的人!”“是快要饿死了的城里的人!”
行军途中,望到了这一幕的松平势军中所有的人都热泪盈眶。这里己方的千余匹马驮着兵粮来了,还有两千援兵。这半年来被敌人的据点围困在孤城中,啃树皮度日的人们,得知今日援军来了该有多么欢喜。他们定是望穿苍穹盼来了这一天。他们的心情行军中的人都能深深感受得到,那孤城中还有朋友、亲人。只要叫上一声,便可以获得回应的距离。可是援军松平势的队伍并没有放慢一点脚步。部将与大将元康依然带着队伍昂首挺进,他们藏起小旗、马标鼓舞着士气。
“加速前进,不要分神,直线前进。待我们横扫了敌人,再回来踏入我们的城。”
从这里径直向西不到四五里便是热田街道了。明明可以通往大高,明明是来解救这座孤城的,为什么却眼睁睁地抛下它,从旁而过。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的士兵们苦于不了解大将元康的本意。
不经意间前列与后列断开了。
“杀!”长枪手手握长枪,步枪手持紧步枪,还有人手握缰绳、挥舞大刀。“不要分神!”
“冲啊,冲啊!”号令震天响起。
黑黑的人影向前冲出。队伍的后方无法再前进,合战开始了。从西侧杂树林中传出无序的砰砰枪声,红色萤火虫般的光亮闪动,那是敌人的散兵手中的火绳。“射击!”
组头的声音压过松平方的步枪声。从子弹的声响开始回荡在耳边的那一刻起,士兵们愈加坚定了勇气。待回过神来,自己所在的队伍已经脱离了主力部队。有一骑联络兵返回。
“为什么射击!不是有传令说不要分神吗,快点跟上。前进!”联络兵着急地怒吼道。
“还前进?”
已然混乱的队伍慌忙追赶,好不容易才又与主力部队合并。一路上鹫津、丸根据点的敌人旋风般地不断阻拦袭击。援军队伍边战边进。已经远离大高城一里有余,深入国境内部的敌地了。
与此同时,松平势及手下士兵突然发现驮着货物的千余马匹和元康的五百人旗本队伍不知何时不见了。
“怎么回事?”相当于全军四分之一的大将所在的队伍不见了,松平势有些慌神,但他还是果断下令,“夺下寺部!”
无所谓什么是大局意识的士兵们只是听命行事。只要将军有命令下达,他们便或奋勇抗战,或抽身而退。
敌方的寺部就在眼前。可这样大举攻入敌地内部,将救援目的地大高城晾在一边,是为了什么,这算不算是一场无谋的战争?
困惑归困惑,已经没时间管这些了。先锋已冲入城门,开始四处放火,大量民宅烧了起来。
火光中,血战开始了。寺部的士兵从城内杀出,是精锐的佐久间大学麾下的部队,他们平日里过腻了无聊的日子,现在是斗志满满。而松平势的军队刚刚经历长途跋涉,一个回合不到,便被这群势头正劲的城兵逼退了一些。
“别给三河武士丢脸!”乱军中有人拼足了力气大叫一声。“别给三河武士丢脸”是三河武士的口头禅。不,确切地说,但凡战国武士都喜欢说这样的话。战败被敌人耻笑是最可耻的事情。双方都竭尽全力投入了苦战。松平势方通过放火,阻挡住了部分城兵兵力,可就在这时,“鹫津的兵从后面上来了”“丸根的敌人也来了”。
松平势方又陷入重围,有些乱了阵脚。招致包围是自然的!
谁都会这么想。打着援助大高城的旗号,无视与大高对峙的敌方据点,长驱直入敌方内部,还放火烧寺部。难怪鹫津、丸根的敌人会认为“松平势是瞄准了人数少的寺部。”
他们见战势正酣,索性出兵包围过来,切断松平方的后路也是常理之举。
“来了吗?鹫津、丸根据点的兵,确实是吗?”
石川与七郎数正、酒井与四郎、松平左马助等部将向周围的士兵确认着。又有侦察兵、足轻在混战中左冲右突奔驰来报。
“敌军很庞大。除了鹫津、丸根的兵,善照寺、中岛等据点的兵都冲来了。”
这个消息似乎正中了石川、酒井等部将的下怀。“太好了!”
“全军急速撤退!”他们挥舞着长枪带领着部队,穿过战火横飞的村落潮水般退去了。不再理会身后的敌人的枪弹声、嘲笑声。距大高城二十町的一条街旁,有几座松林密生的松山。在松山顶上侦察的部将不断向山阴处报告着。“寺部附近起火了。”
“火势大者大概七处。”“鹫津的敌人奔向寺部了!二百……三百多……共有四五百名士兵!”山阴处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声,那里像打翻了墨盒一般黑漆漆一片。侦察兵继续报告:“哦!还有丸根据点的。鹫津、丸根两据点都大军前往援助寺部了。”此句话音落下的同时,只见山间燃起点点松明,二十、三十、五十……将一片山的肌肤染成了红色。“前进!”
一队人马从那里开动了。这便是在向寺部直线行进的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偏离热田街道,斜入岔道并隐藏了起来的元康旗下的四百余兵和驮着兵粮的千余匹马。
一切都在元康的掌握中,他们打开了通往大高城的路。纵然有牺牲两千三河忠烈、血拼到底的决心,可只要鹫津、丸根的敌方堵着去往大高的路,负重的驮马队就一定无法安然通过。这样的万难之事,今川义元交给了质子去做,元康这位质子不但欣然领命,还最终漂亮地完成了。踏着无数松明照亮的道路,驮马队浩浩荡荡向大高城行进。当烈火把组成的光亮和千余蹄音流入充溢着饥饿、压抑气氛的大高城,城内兵将们一片欢呼,无一人不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