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里有三个大灶的厨房。灶上有三口可以一次煮几袋米的大锅。揭开锅盖,蒸汽和米糊一起喷了出来。这么多饭如果要是一次吃完的话,那么在这个看似安静的明智家中生活的武士、家臣和他们的家人一定超过一百了,日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着。然后他暗自想,有这么充裕的米,为什么中村的母亲和姐姐却还是挨饿呢,想不明白。一想母亲就会想到饭,一想到饭就会想到忍饥挨饿的母亲,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风真大啊!”厨房的头儿从对面的厨房过来,看了看灶里的火,看着做饭的人和侍从提醒道:
“天黑了,风也不会停,大家要注意用火。还有,一锅饭好了,立刻再做下一锅,手上没活儿的人,到旁边去捏饭团。”
“明白了。”
“不许偷懒,天亮前都不准睡觉,不能懈怠。”“是的,请放心。”
“稳妥些。”说完正要去别处的老人突然走了回来,走到灶前,奇怪地看着火旁的男孩儿向负责水的人问:
“那边的那个像猴子一样的人是什么人啊?没怎么见过啊。”“是十兵卫大人让安置的人。那边的又市大人为了防止他逃走,在看着他呢。”
“哦,是十兵卫大人让送来的?”老人走进了煮饭的屋子,然后在放木柴的角落看见了又市。
“哎呀,辛苦了。”这老人什么都不了解地奉承道。“那边的人是有什么可疑吗?是抓住的吗,还是?”他问个不停。“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十兵卫大人吩咐的。”又市只回答了这些,没多说什么。厨房管事的老人立刻就忘记了这些,然后不停地称赞主人的侄子十兵卫。
“实在是跟他年龄不相符的思虑周全之人。真不像是凡人!贯通各种学问、使得了重棒、能骑着烈马把枪运用自如,这些别人都会拿来夸耀的,十兵卫大人却从没那样做。每次往书斋里看,他都安静地像湖水一样研究学问呢,而且,运用火器和兵法的能力都高人一倍,真是温文尔雅、品格高尚、值得依赖的人。”他极尽称赞之能事。
又市是跟着十兵卫的年轻武士,听到自己直接跟随的主人被称赞,也很高兴,也就和老人应和了起来。“就像您说的那样,在下自幼就跟随十兵卫大人,没见过比他更温和的人,而且他孝顺母亲。即使是现在在这儿游学,或是在列国周游的时候,给母亲的消息从来没有断过。”
“一般二十四五岁的人,轻率的总是豪言壮语,稳重点儿的又柔弱懒惰。都是些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知亲恩的不肖之徒。”
“但是,要是觉得他温和就错了,就是像他那样的人,也是有气性的,只是不常显露而已,要是真的动怒了,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就是啊,都说好脾气的人,一旦生气就不得了呢。”“今天就有点儿不对劲儿。”
“嗯?今天?”“遇到事情,仔细考虑了事情的是非,决定后就像决堤之水一样立刻干脆地下了命令。对堂弟弥平治大人也给了命令。”“将才呀,这就是所谓的大将之风吧!”“弥平治大人也很佩服十兵卫大人,按照指示,也有了决定,立即就骑快马去鹫山城了。”“到底怎么了?”
“就是那件事吧?”“‘多做些饭,都捏成饭团做兵粮,说不定今天半夜有战斗!’弥平治大人扔下这句话急急忙忙地骑着快马去鹫山城了。”“是为万一做准备呢。”
“要是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就好了,鹫山城和稻叶山城之战,我们这些人向谁拉弓啊,不管对着谁拉弓,都是对着朋友、血亲啊。”
“嗯,那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十兵卫大人已经下了决心要阻止,他也已经有了阻止此事发生的计策。”
“我们也只能祈求神明保佑了。这要是跟邻国作战,我们这些老头子冲在最前面也是没问题的。”
外面已经黑了。日吉的心中更是一片漆黑。吹进来的风把灶里的火吹得噼啪作响,火烧得更旺了。蹲在灶前的日吉闻到了饭的煳味儿。“啊,饭煳了,做饭的,锅里的饭煳了哦!”大家忘了道谢,嚷着“退后退后”,熄灭了火,很快加上梯子,把饭盛到了桶里,手里没活儿的人都过来准备做饭团。日吉也混在他们中间帮着捏饭团,当然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两三个,但根本没有人说什么。
专注地做着饭团的人们说的是:“有战斗吗?”“要是打不起来就好了。”大部分人都希望自己做的饭团派不上用场。
很快已经是戌时了。十兵卫叫着又市,又市去外边不久就返回来了。“卖针的,卖针的!”他叫着混在人群中做饭团的日吉。日吉舔着手上的饭粒奔了出来。屋外的风依然猛烈,在黑夜里呼啸。“您找我吗?”
“是那边。”
“啊?”“十兵卫大人等着呢,跟我来。”又市在前边走。
日吉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又市已经简单地装备好了,脚上也换了整齐的鞋履,好像这样就要直接上战场。去哪儿呢?日吉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总之天很黑。终于,出了中门,日吉看出来了,原来他们一直绕着大宅的内庭,到前边来了。从前门出来,就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在烈风中等着。
“又市吗?”是十兵卫的声音,还是白天的那身装束,坐在鞍上,单手拉着缰绳,腋下夹着长枪。
“是又市。”“卖针的呢?”“带来了。”
“让他和你一起,你们在前边走。”
“遵命。卖针的!”又市说完转身,在黑暗中往前走着。配合着又市的速度,十兵卫跟在后面。每到路口十兵卫就会马上给他们指路。到了常在寺门前,日吉才发觉,这是以蜂须贺七内为首,潜入岐阜制造混乱的人戌时下刻集合的地方。
十兵卫从马上敏捷地翻身下来,“又市,你在这儿等着,没什么难办的。”说着把缰绳交给了又市。
“戌时下刻,你应该能见到从鹫山城来的弥平治大人,要是到时没见到人的话,就万事皆休,这城里将变成人间地狱,到底会怎么样就不知道了。”话尾收起忧虑,十兵卫眉眼间带着悲壮的神色。
“卖针的。”
“在!”“你来带路,在前边走。”
“啊?去哪儿?”日吉在烈风中颤抖着,看着十兵卫悲壮的脸。“去树林。去蜂须贺村的暴徒今夜集合的树林。”“啊?具体的地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不知道也没关系,他们认识你的脸的。”
“啊?”
“别想藏。”“……”日吉本想骗过他的,但都被睿智的十兵卫看穿了。日吉马上就知道了,这行不通,这人明明长了一张容易骗的脸,可是却根本骗不过。所以日吉也不再回嘴,应了声“是”走在前面。一点灯光也看不到,树叶被疾风吹得像洗刷船舷的飞沫一样拍打着寺庙的屋顶。常在寺后的树林如同惊涛骇浪翻滚的大海,树木的低吟、草木的呼啸声,夺人心神。
“卖针的。”
“在!”“到树林了,人已经集合了吧?”“不知道。毕竟这么大的风……”“不,他们一定来了。”“是吗?”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是戌时下刻了。只有你一个人一直不见人影,你的同伴一定担心了。”十兵卫坐在寺里五轮大石台上说道。腋下夹着的枪尖在日吉脚前,被风吹磨着。
“去见你的同伴吧。”对于日吉的想法,十兵卫始终都能先他一步。“你就去说,明智光安入道的侄子——十兵卫光秀在此恭候。然后,就说我有事相商,请蜂须贺能做主的人到此商谈。”“明白了。”日吉垂首,但并没有立刻就走。
“向聚集的人,这么说就行了吗?”“是啊。”“就是为了这个才一路让我走在前面的吗?”“快去!”
“我会去的。可是,可能自此就见不到你了,你也听听我的说法吧。”“什么?你的说法?”“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走的话,我会觉得遗憾。因为你一副认为我是蜂须贺一党手下的样子。”“没错。”
“你很有智慧,你的双眼十分锐利,能看清你所看的事物,就如同能掌握钉钉子的分寸一样。”
“……”“正如你想的一样,我是和蜂须贺的人一起到这岐阜来的,但我的心却没跟他们在一起,在中村出生,做着卖针的买卖,虽然还未得志,但却不想一辈子吃土豪的冷饭,也没想过要制造混乱报答他们的恩情。”
“……”“如果有缘,以后可以在什么地方再见的话,我一定会证明我所说的并非虚言,证明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么,我现在就去蜂须贺七内大人那里传话,然后就直接走了,祝您安好,珍重学业。”
天生就能言善辩的日吉大胆地陈述期间,十兵卫什么也没说。等回过神来时,日吉已经走进飞舞着树叶的黑漆漆的树林里去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日吉在林中穿行着,发现林中有一小块儿平地。这里像池塘一样,风并不太大。定睛一看,有一伙黑黑的人影像野马一样,有的困倦地坐着,有的漫无目的地站着。
“是谁?”有一个站着四处瞭望的人,听到了日吉的脚步声。“是我。”
“日吉吗?”
“嗯。”“蠢货,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是在那儿出了问题吗?只差你一个,大家都整理东西呢。”日吉一上来就被骂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日吉畏畏缩缩地朝大伙走去。“七内大人呢?”“在那儿呢,跟我过去道歉,他可是生气了。”“唉……”
“猴子吗?”四周围了四五个人的蜂须贺七内问道。日吉过去为迟到道歉。“干什么去了?”
“白天的时候就被斋藤家的家臣抓起来了。”“啊?你被抓了?”不只是七内,周围的人都很诧异地看着日吉,觉得事情可能已经败露,开始动摇了起来。“你这个笨蛋!”七内一下子抓住日吉的衣襟,拉到身前,慌张地开始询问。
“在哪儿?被谁抓了?被抓了,你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了没有?”“说了。”
“什么?”“不说的话就没命了,也不能回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