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静而绚烂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内,细小微渺的尘埃在光束中悠然地漂浮着。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香甜的奶香,轻柔舒缓的音乐也在耳畔静静回响着。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壁,我久久地望着那飘缈而逝的尘埃出神。
“……森夏?”一直与我交谈着的人似乎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她轻声呼唤着。
“嗯?啊,不好意思,发了会儿呆……”我移回视线,有些抱歉地摆了摆手。
“所以,后来呢?”栗色长发的女人用手托着下巴,颇是期待地盯着我,“我很在意啊。”
我不禁发笑。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少女情怀还是一如既往地泛滥啊。
“在那个梦的最后,不二叫住了我,他对我说‘不要走’……”梦呓般呢喃着,我望向窗外的视线变得有些深远,“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我真的很开心呢……他并没有像陌生人一样与我擦肩而过。而且我觉得,至少在理想的层面上,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
“哎,真不愧是女强人啊,说出这么深奥的话。”律川暖半眯眼看着我调侃道,她伸出手拨动着自己柔顺的长发,“不过你这么说的话,你家那位可是会吃醋的吧?”
“呵……没事,他懂的。”我眯起眼笑了笑,没有一点危机感。
“唉……你们就是恩爱啊。”暖孩子气地嘟着嘴抱怨道,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小女人闹别扭时的甜蜜表情罢了,“十五年了,他对你的感情居然一直都没有变啊……”
“你和你家幸村不也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我似笑非笑地说着,“快结婚了吧?”
被我的话戳中软肋,她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两抹绯红。
没等我继续戏谑下去,“咚、咚”的敲门声就同时吸引了我们两人的注意力。
“进来。”我淡淡地说着,立刻换上一副成熟稳重的表情。
高大厚重的门被推开,我的秘书Daisy走了进来,她的脸上仍是一副淡定而沉稳的表情。她的目光在我和暖的身上扫过,然后平静地陈述:“小姐,越前先生已经在接待室等候您了。”
“我知道了。”点点头,得到我的示意的Daisy便欠身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说起来,你要回日本了吧?”暖若有所思地说着,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是呢……明天对你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呵……”轻笑了一声,我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一个保险箱。打开后,从堆满各种机密文件的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瓶子,里面有一卷白色的纸。
凝望着那个对我有特殊意义的瓶子,我不由得扬起嘴角微笑,然后将瓶子放入包中。
起身,关好保险箱,我头也没回地对身后的人说着:“是啊。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回去?”
“废话!难得你好心要为我放假……”暖斜睨了我一眼,露出俏皮的表情,伸了个懒腰,“那就坐你家的飞机回去吧,顺便帮我把机票也免了……”
“嗯。那当然。”转头,对上暖黑白分明的眼,我莞尔一笑,“走吧。”
走出办公室,我和暖并肩行走在空旷的走廊上,高跟鞋踩踏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明媚的阳光从一旁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迎面走来的职工都恭敬地向我们问好,我也亲切地回报以微笑。
“话说回来,你真的是好厉害啊……”暖颇是感慨地长叹道,“才两年而已,就把你爸的企业经营得这么蒸蒸日上。当初上学时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方面的才能呢?”
“我被我爸关在家里的那些年里学了不少东西呢。”我淡淡地微笑,“不过如果没有我家那位的帮助的话,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
“对哦。当初是他帮你夺回公司的呢……”暖双手合起,作出一副憧憬的模样,“唉,真的是好男人啊!与你又是门当户对,对你又是忠贞不渝……你们两家公司要是联合起来的话,那权力就更算得上是一手遮天了……”
“是吗?”我微微挑眉,“不过在他眼里,我可永远都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闲聊间,我们已经站在了接待室门前。站在门口的两名职员看见我便恭敬地鞠躬,然后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叉着腰站在落地窗前的高大背影。脱下西服外套,穿着白色衬衣的他有种高贵优雅的气质。墨绿色的头发温顺地贴在脸庞,衬着耳上的一排钻石耳钉更为炫目。
“龙雅。”
我微笑着,呼唤他的名字。
他转头,对上我的视线,琥珀色的眼眸中洋溢着无尽的温柔与宠溺。
***
乘坐电梯下了楼,我和暖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龙雅呢?他怎么先走了?”暖有些不解地问道。
“嗯。他先去机场那边等了。毕竟一个大男人的总不好意思介入我们女人的世界。”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我有些无奈地耸肩道。
迎面走来一个妆容精致、娇小可爱的女生,她一见到我就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森夏姐姐!”
“美珍。”我微笑着仍由她环住我的手臂,“最近还好么?”
“哈哈……总觉得很辛苦呢。不过有你的关照,我还是比较适应这边的生活的。”美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明亮而富有活力,“以后我会更努力的!”
“嗯,加油。”我对她做出了“V”的手势来鼓励她。
“说起来……森夏姐姐你是要回日本吗?”美珍看到我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疑惑地问道。
“是啊。跟以前的一些朋友见个面。”我微笑着陈述道。
“这样啊……我也好想回去呢。”美珍露出难过的表情,肩膀也耷拉下来,但她随即又换上灿烂的笑容,“不过,还是不能偷懒!”
“那,森夏姐姐……能请你代替我去看望我的姐姐吗?”
微微一怔,然后我轻笑出声,伸出手抚了抚她黑亮的长发:“当然了。一开始我就准备去看她的。”
美珍随即绽开的微笑就如夏花般绚烂生动。
只可惜,这样难能可贵的纯真,是我永远都无法再拾回来的了。
与美珍告别后,我和暖坐上了开往私人机场的车。
坐在车上,暖又开始好奇地询问着:“刚才那个小姑娘是?”
“美泽的妹妹。”我用手拖着下颚,无声地叹息道,“我跟你说过的,上原美泽。”
“哦……”暖立刻了然地应道,“你把她调到公司来实习么?”
“是啊,毕竟我不能帮她一辈子。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家人……她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吧。”薄如蝉翼的阳光洒在眼睑上,我微微眯起了眼。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父亲的公司。”
***
飞机平稳地在天空中飞行着,起飞时鼓膜的一点点不适也渐渐消失了。
躺靠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我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
远处浅金色的太阳悬挂在天际,明媚而纯净的阳光铺洒在银色的机翼上。眼底是翻涌不定的云海,茫茫无涯。些许缥缈的云丝从眼前掠过,却被厚实的窗户所隔。
思绪一下子又飘得很远很远,那些不曾忘却的记忆如幻灯片般在我脑海中不断回放着。
然而我的心情依旧是平静的。果然,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
十年……
十年是什么概念呢?
在这十年的时光里,我明白了自己一直寻求的真相,也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
在这十年的时光里,我经受了从未有过的残酷打击,也因此真正学会如何坚强。
在这十年的时光里,我失去了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也得到了无比珍贵的宝物。
我曾撕心裂肺地哭过,我曾歇斯底里地发泄过。
我曾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憎恨过自己的命运,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抬起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淡淡的不清晰的伤痕。
自嘲地勾唇微笑。就算是那样残酷不堪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也可以无所谓地一笑而过吧?
十年的时光使我丢弃了自己的天真与单纯,但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份无论如何也无法舍弃的信仰与坚持吧。
至少,我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现在的生活,包括自己身边的人。
至少,我仍然……相信爱。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忙的缘故。我一放松下来后,一股倦意就铺天盖地地涌来,不一会儿我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这次,我没有做梦。或者是,我忘记了自己所做的梦是什么。
不过也好,我不想让虚无缥缈的过去迷乱心神,也不想去幻想些美好而浮华的未来。
我希望真真正正地活在当下。以每天为起点,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前进。
睁开眼睛,补觉过后我觉得思维清晰了许多。
一杯香浓可口的咖啡奶适时地递到了我面前,抬起眼,我看见龙雅温柔体贴的表情。
“谢谢。”接过那杯咖啡奶,我对他点头微笑。
“最近又没日没夜地批文件了?”龙雅躺靠在我身旁的躺椅上,谴责般瞪着我,“我一没在身边看着你,你就乱来。”
“迟早都是要批的。”我抿了一口咖啡奶,香甜的味道弥漫舌尖,“反正接下来几天可以休息。我可不想回去的时候看见小山一样的文件。”
“好吧,拿你没办法……”龙雅长叹一声,“话说我们都这么忙,平日里根本见不到面。”
“呵……你一般不是想见我就直接来公司了么?”我垂眸浅浅一笑,继续喝着饮品。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主动找我!你这死丫头一坐办公室里就是一整天!”龙雅微恼地抱怨着,脸上的表情是与他俊朗成熟的外貌不相符的孩子气。
“你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的话……会被笑话的啊。”我失笑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也会寂寞的啊……”龙雅将头靠在躺椅上,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没关系,马上就不会寂寞了。等回到日本,你就能见到你那帮好兄弟了……”
这么说着,我便凝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蓝色久久地出神。
然后,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一个笑容。
***
我们是昨天上午从纽约启程的,所以当飞机在东京登陆时,已经是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分了。
下了飞机,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我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高大男子。
十年的时光,他出脱得更加挺拔帅气,身上原本的狠决气场渐渐转变得内敛而深沉。
“花涪!”我兴奋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不顾形象地跑过去踮起脚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花涪被我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稍稍俯下身配合我的动作,然后发笑地揉了揉我的发顶:“喂,大白天的跟我这么亲热,小心你男人吃醋。”
“是啊是啊,我可是会吃醋的。”龙雅在一旁起哄着,但他脸上忍笑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心思。
放开搂着花涪脖颈的手,我瞪了龙雅一眼:“随便你,现在我只想跟我的闺蜜好好叙叙旧。”
“见异思迁的女人……”龙雅露出个委屈的表情,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花涪嗤鼻一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好了,别跟他开玩笑了。”
“好吧好吧……”我收起自己狡黠的坏笑,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对龙雅说,“你先和暖一起去那里吧。顺便跟他们说一声,我会晚点到。我和花涪有个地方要去。”
“嗯,知道了。”龙雅敛去了嬉笑的表情,俨然一副靠得住的男人的模样,“那你也别来得太晚哦。迟到太久可是很难为情的。”
说着,他伸出手勾了勾我的鼻子,拍了拍我的脸颊。
我有些无奈地扁了扁嘴。他什么时候能不再把我当孩子看待呢?
不过,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吧。
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小丫头。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大男孩。
一个人的童年时光总是会给今后的人生感知打下深刻的烙印的。
转过身,我挽住花涪结实的手臂,一起走向他停靠在一旁的黑色跑车。
“真是不好意思呢,你这么赶时间,我还让你陪我一起去……”花涪和我都坐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他有些歉疚地说着。
“说什么呢……”我闭上眼,用手指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太阳穴,嘴角划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谁说是为了你了?她的妹妹还亲自拜托我去看看她姐姐呢……”
“而且,她也是我的朋友啊……”
抬起头,头顶的天空明净而广阔,褪去了夏日的清爽与张狂,此时呈现着深远而清透的蓝。
今年日本的冬天……还没下过雪吧?
记忆又恍恍惚惚地飘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苍灰色的天空,那纷纷扬扬的飞雪。
十年前的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呢。
我第一次见到了爸爸。美泽在医院死去。还有……我和不二的别离。
微不可闻地叹息,我抬眼望向眼前不断延展开的道路。
***
无论在何地,公墓总是设在一处幽静的地方,四周被茂盛成阴的树木所包围。
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香气,却无法缓解来此地的人内心的沉重。
久久地望着眼前冰冷的黑色大理石墓碑,我和花涪都没有说话。微微偏首望向花涪的侧脸,只见他正失神地凝望着墓碑上美泽的照片,空洞的眼神令人心疼。
“每年……都有来吧?”我轻声开口,然后蹲下身去拔旁边窜出来的几株小草。
“嗯……因为怕她会寂寞,所以经常来这里陪着她。”花涪沉声道,声音中有丝哽咽。
无声地叹息,我伸出手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那个妩媚地微笑着的女生。
“呐,美泽。你的家人都生活得很好哦……美珍已经来公司上班了,她现在也很努力呢。”
“刚才你也听到了吧?你爱了一辈子的‘猎手大人’对你那么痴情呢……不过,我相信你也希望他能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所以,如果你能听到的话,希望你告诉他……”
“‘差不多,该走出来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不要再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懊恼了。你还有……属于你的明天呢。’”
自言自语般呢喃着,接着我便感受到了头顶蓦然多出的温暖与重量。
抬头,我看见花涪正浅笑着凝望我,他露出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容,说:“嗯,美泽刚才已经把那些话告诉我了。我知道了呢。所以,你,你们……都不用再担心了。”
“你也知道我在担心你啊?”故意打掉他的手,我微笑着站了起来。
看到花涪笑容中多出来的释然,我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他说:“花涪,你在这里再陪美泽一会儿吧。我去看看……扬。”
“嗯。那我在门口等你。”花涪理解地对我微笑,示意我放心。
转身,我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上走着。循着心底铭记的路线,我很快就在无数墓碑中找到了他的所在处。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块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已经站了一个身材纤细瘦弱的男子了。
“……灵?”我一步一步走近,试探地开口。
男子转过头,深邃如夜的眼眸中流转着惊讶的神色,他低低地开口:“……森夏?”
“果然是你……”站到津岛灵面前后,我才发现他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你也来看扬吗?”
“是啊……自从听说你将他的骨灰运回日本葬在这里之后,我就有事没事地经常来看他。”灵羞涩地笑着,笑容里却蕴含着深深的寂寞与悲伤,令人心疼。
“因为我啊……再也找不到像他那么铁的哥们儿了。”
心底翻涌起酸涩的苦水,我抬眼望向那张即使贴在墓碑上也仍笑得狂放不羁的脸。
“是啊……虽然扬是那么地任性,那么地霸道。有时候又那么残忍,那么爱欺负人……”
“可是,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无法让人真正地恨他啊……”
“他可是……Uniquemythology呢。”
扬,其实你从未做错什么,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你。
你本就是遥不可及得如同神话般的存在,你是属于上帝的孩子啊……
所以,你只是回到了自己本应存在的地方吧?这个肮脏无情的世界,不配拥有你。
灵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然后垂眸一笑。他伸出手拍着冰冷的墓碑,就像当初拍着扬的肩膀。
“喂,兄弟,听到了没有?你家Veve对你的评价还是那么高啊,这下开心了吧!”
“虽然你这家伙在世时总是找我麻烦,总是让我出糗,总是让我恨不得灭了你!但是,直到你走了之后我才觉得……”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灵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长长的刘海遮挡了他的表情。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安慰他时,灵再次抬起头,脸上是他招牌式的开朗热情的笑容:
“下辈子,还要再当兄弟啊!”
微微一怔,在心底受到震撼的同时我又不由自主牵起唇角微笑。
是啊。扬和灵的羁绊……是我所无法想象得深呢。
弯下腰,我将带来的花束放到了扬的墓碑前。然后,走到旁边紧挨着的那块墓碑前,也放上了一束鲜艳娇妍的花。
“那是……?”灵疑惑地开口问道。
“扬的爸爸和妈妈。”我凝望着那块没有贴照片的墓碑,平静地陈述着,“扬……很爱他的爸爸妈妈。所以我便将他们三人葬在了一起。这样,扬也会开心吧……”
扬的妈妈……这个女人,应该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吧。
她毁掉了我的爸爸妈妈的幸福,同时也一度抹杀我活下去的勇气。
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记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了。
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