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长沟流月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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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间辛苦是三农

人间辛苦是三农

山冥云阴重,天寒雨意浓。

数枝幽艳湿啼红。

莫为惜花惆怅,对东风。

蓑笠朝朝出,沟塍处处通。

人间辛苦是三农。

要得一犁水足,望年丰。

宋·王炎《南柯子》

山色昏暗,阴云如墨,使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也略带些寒意。那艳丽夺目的花儿在此时就像含颦娇啼的少女珠泪莹莹,呈现出色沉光暗的特异风采。雨意更浓了,面对载负着喜雨的东风,无聊的文人啊,别再为雨打落花而伤感吧。与之相反,农夫们却在庆幸“好雨知时节”,他们身披蓑衣,头戴竹笠,冒着风雨朝朝耕作在田塍如网、沟垄纵横的田间。人间最辛苦的,莫过于春耕、夏耘、秋收这“三农”季节了。农夫们眼巴巴地渴盼着有充足的雨水好换来五谷满仓的丰年。

这是南宋词人王炎的佳作,词句浓醇似酒,词情叮咚如泉。它所包含的哲理,就像那古刹钟声,凝重而悠远。无聊的文人墨客一见风雨大作,落英满地,就无病呻吟地发出人生短促的长长的慨叹,但岂不知农夫们没有风雨就生存不下去呀!一个人的感情若只缠绵于自我的天地间,那就太可悲,也太可笑了。

长安一片月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唐·李白《子夜吴歌四首》(其三)

古代妇女缝制衣服,先要把布帛放在砧上,然后用杵将它捣平捣软。李白这首《子夜吴歌》,就是诗人在长安的一个秋天的月夜里,听到千家万户为远征亲人赶制新衣的捣衣声而写的。

十五的月光如银似水,把长安城照耀得如同白昼,千家万户的捣衣声橐橐(tuó)不断,它缠绵着娘子们无尽的情意、无休的怨愁。当她们捣累了的时候,就坐在砧石边呆呆地思念戍守边关的丈夫。缠绵无尽的爱缕愁丝,从心头直连到玉门关,任秋风阵阵,吹去还来——亲人今晚在何处?“胡天八月即飞雪”的严寒,那几件单衣怎能抵挡!唉!什么时候才能平定侵扰边境的异族,亲人永远不再远征他乡……橐、橐、橐,千家万户;万户千家,橐、橐、橐。

这是捣衣声,也是捣衣女们的心声,它把个人、家庭和国家的命运紧紧地拴在一条藤蔓上。她们希望丈夫有朝一日终会归来,才顽强地支撑着一家老小的艰难生活。她们缝衣做鞋,盼望丈夫在边关平定异族,可又不得不强忍着个人的种种不幸。爱不都是自私的、血缘的。古代妇女在对待亲人的爱里也蕴涵着崇高的历史责任感,因而,她们的爱就更加辉煌,更加神圣。

炉火照天地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唐·李白《秋浦歌十七首》(其十四)

唐代池州秋浦县(今安徽池州)是银和铜的主要产地之一。这里山河秀丽,民风淳厚。李白被排挤离开长安后,曾在这一带做过较长时间的流连,写下了最为色彩斑斓的组诗《秋浦歌》。这是其中的一首。

冶炼场。明月夜。座座炼炉烈焰熊熊,流出的铜水红星四溅,广袤的天地被映成红彤彤的一片;朴实豪爽、肤色红黑的炉匠们正在溶溶的月色里,在火与热的氛围中,边劳作,边歌唱。那雄浑有力的劳动号子,那粗犷浑厚的乡音,使寒冷的秋浦水也翻滚激荡起来。这就是力量!

不难想见,遭打击受委屈的李白,在一个秋月皎皎的夜晚,抑郁满腔,来到这热烘烘的冶炼场。看着这群凭智慧和刚毅来创造生活的炉匠们,他的热血也像秋浦水一样激荡着。

这是一群用生命之火来焚烧混浊人间的普罗米修斯。他们淳朴的灵与肉所具有的搏击力,正显现出无与伦比的浩气和壮美。

劳动创造了生活的同时,也创造了美。

劳动熔化了忧愁的同时,也熔化了丑。

田家秋作苦

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唐·李白《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漂泊无定的李白,一日来到五松山下一个荒寂的山村,在一位姓荀的老妈妈家里借宿休息。

时令虽正当金秋,这里却是一片萧条,令人黯然神伤。由于唐王朝连年征伐云南,加上关中水旱相继,导致粮食奇缺,竟已到了“虽有数斗玉,不如一盘粟”的程度。诗人白天目睹穷困潦倒的百姓忍饥挨饿,辛勤劳作;寒夜耳闻劳累了一天的村姑还在忙着舂米。碓(duì)声沉钝,时断时续,宛如怨妇在捶胸痛诉,催人泪下。李白不禁悱恻缠绵,内心充溢着不可名状的悲哀之感。

这些在饥馑中挣扎的穷苦黎民,竟然不顾自家非人世所堪的际遇,对李白这位素昧平生的借宿路人赤诚相待,特地做了农家视为美餐的菰米饭。老态龙钟的荀妈妈,手托饭盘,颤巍巍地跪献李白。这月光映照下的菰米饭,是如此皎洁耀眼,难道不正是荀妈妈冰清玉洁的济人之心吗?

多好的人啊,他们再穷再苦,也不泯恻隐之心、友善之情。诗人被深深感动了。他手捧饭盘,面对荀妈妈,惭愧至极,一次又一次地深致谢意,还觉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崇敬和感佩。再想想自己“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抱负还一直未能实现,不知有多少黎民百姓尚在啼饥号寒,他哪里咽得下荀老妈妈赖以活命的饭食?这个绝不向豪强官宦“摧眉折腰”的傲骨嶙峋的李白,这个在皇亲国戚面前“一醉累月轻王侯”的桀骜不驯的李白,在百姓面前却是这样的谦恭温良,为什么呢?

这就是人民对待李白,这就是李白对待人民。

堂前扑枣任西邻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

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

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唐·杜甫《又呈吴郎》

大历二年(767),杜甫因战乱客居夔州(今重庆奉节)瀼西草堂。由于友人的资助,得以经营四十亩柑橘林,又在东瀼溪边的东屯租到一部分公田。杜甫亲自率领家人仆役浇灌、耕耘。

诗人身在草堂,心在忧民。藩镇割据,战祸连年,吐蕃回纥入侵,重赋苛捐,民穷财尽。西边邻居有个穷困不堪、无儿无女的老寡妇,经常到他草堂前打枣子吃。杜甫很理解她,也很同情她。如果不是兵荒马乱和官府的横征暴敛,哪能如此困顿?又怎能到人家门前打枣子呢?因此她每次打多打少,杜甫都不过问,听之任之。为了消除她的恐惧心理,杜甫对她更加和蔼、亲热。

这年秋天,杜甫移居东屯,把草堂借给刚来任夔州司法参军姓吴的亲戚居住,还亲自写了一首《简吴郎司法》诗,介绍草堂的情况。没想到吴郎住进草堂后,竟在堂前插上了篱笆。寡妇向杜甫诉说了困境。为此杜甫就写了这首《又呈吴郎》,希望他对寡妇能多加谅解。为了不使吴郎反感,措辞委婉、含蓄:寡妇见你插上稀疏的篱笆,就以为你这个远来之客禁止她打枣子了。虽然未免是她多心,但你一来便插上篱笆,倒也很像真的不准她打枣子了。她已向我诉说过,官府的征求赋税把她压榨得穷到极点,只剩下一把骨头。我联想到多年来战乱频繁,致使生灵涂炭,怎不令人哀伤而泪盈头巾呢?

杜甫的人情味多浓啊,而且是对一个素昧平生、普普通通的寡妇。无怪陕西民歌说:“唐朝诗圣有杜甫,能知百姓苦中苦。”这首诗像一股小小的音流,洋溢着他一贯的精诚。诗人冲破了黑暗重重的历史帷幔,挣夺出人类崇高的情操。让人与人之间充满同情、关怀的人情味吧!自私贪婪的感情必将被温暖的人情所融化。

夜半呼儿趁晓耕

夜半呼儿趁晓耕,

羸牛无力渐艰行。

时人不识农家苦,

将谓田中谷自生。

唐·颜仁郁《农家》

颜仁郁是唐末诗人,虽然他也做过官,但却十分同情民间的疾苦,不然他断然写不出这首《农家》来。

深更半夜就将孩子们吆喝起来早早去耕种。田野里一头瘦弱不堪的老牛,呼哧呼哧地拖拉着犁杖在艰难地前行。可时下却有人不知道农家的辛劳困苦,说什么田里的谷子都是自生自长的。

公子哥儿们只知吃喝玩乐,闺秀宫女们只贪月下花前,哪里晓得稼穑之维艰?

哀,莫过于出身泥土,而又看不起泥土。

悲,莫大于喝了母亲的乳汁,而又不认作娘。

寥落古行宫

寥落古行宫,

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

闲坐说玄宗。

唐·元稹《行宫》

唐代诗人元稹的这首《行宫》虽仅二十个字,却记述了一个千百万字也写不完的故事。

天宝五载(746)之后,“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得到皇帝玄宗的专宠,致使后宫佳丽三千人,再也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了——她们纷纷被遣送外地。东都洛阳的皇帝行宫——上阳宫,就是其中的一所。由于玄宗专宠杨贵妃,这个行宫也就逐渐变得空虚冷落起来——喧阗的车马没有了,昔日的豪华没有了,有的只是春季到来时在宫中花园里寂寞开着的红花。

天宝末年,又有一批月貌花容、娇姿艳质的宫女被“潜配”到上阳宫。诗中的白头宫女就是其中的一个。她由年仅十六的妙龄少女到白发苍苍的六十老妇,被幽禁在深宫内院里已长达四十四年。当时与她一起被采择进宫的同命运的女子,都早已春花秋草般地被摧残殆尽了,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她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宫里,外界的什么变化也不知道,除了对小宫女们讲述天宝年间的玄宗遗事外,再别无话题了。多可悲啊!春去秋来,日升日落,染白了她满头的青丝;凄凉哀怨,忧思愁苦,刻深了她道道的皱纹。就这样,直到含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封建社会的权贵们一向作威作福,荼毒生灵,制造了不知多少悲剧。诗人不动声色地将其记录下来。这首诗正是当年妇女命运的悲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