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看第四十二回的脂评,在前面作者两次写过大姐、巧姐本是二人,此回又通过刘姥姥之口点明二人原是一身,巧姐只是大姐的另一名字,并开始写薛林和好,回前一条脂批说:
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是)回,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不信请看黛玉逝后宝钗文字,便知余言不谬也。
这说得非常明白,“钗”即宝钗,“玉”即黛玉,批语告诉我们她们虽有二名,又颇不相似,但实际只有一身,是一个人的化身和假象。至于其在书中化为二人,那是作者用的幻笔,今书至三分之一,故借此回告诉读者,他二人实是一人,如大姐、巧姐一样,是绛珠仙子一人的化身。而黛玉逝后,宝钗阅遍炎凉、历尽甘苦之后,便双眉紧锁,珠泪不干了!这即是“前用二玉合传,后用二宝合传”的本意。也是大姐、巧姐一案的用心。
第二十二回特写为宝钗作生日,一条批说:
……最奇者黛玉乃贾母溺爱之人也,不闻为作生辰,却云特意与宝钗,实非人想得着之文也。此书通部皆用此法瞒过了多少见者,余故云不写而写是也。
其上一条眉批则说:
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丁亥夏,畸笏叟。
这是什么意思呢?大家知道,第一,甄玉贾玉本是一人,“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则可见薛林也是一人,是一人的幻象。第二,甄玉贾玉原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记者石头的化身,“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则可见薛林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评者??脂砚斋的化身。而脂砚和石头的关系,即薛林和宝玉的关系。这样看书,才不失执笔人即作书人的本意和本旨,否则,以为甄宝玉是一个人,贾宝玉是另一个人,薛宝钗是一个人,林黛玉又是一个人,且和作者、评者无关,而不知是借他们为作者及评者传影,那就距解其中味相差极远了。所以无论写给谁作生辰,写宝玉和谁交往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写二人的真情,这就是“不写之写”,通部书都是用的此法,已经“瞒过了多少见者”,我们是不该再被瞒蔽了。
第二十六回周汝昌先生早已指出的批语:
这是等芸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书,在隔纱窗子说话时已放下了。??玉兄若见此批必云:“老货,他处处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这条脂批经周先生指出已几十年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除了表明批者为女性,是宝玉(石头)的近人外,还清楚地指明了她即是钗颦(真人)。大家知道作者写《石头记》时在书中自比甄玉贾玉等人,而脂斋说作者把她比作钗黛等人,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怎么比?就像自比甄玉贾玉一样比。在哪里?就在《红楼梦》里。时间,就是写《石头记》的日子。就是说作者在作书时,把自己比作甄玉贾玉等,而把她,批书人比作钗颦等,以知己相待,所以批者才引以为幸,不禁一笑。曹雪芹并没有把书中哪一个男子比作甄玉贾玉等,也没有把哪一女子比作钗颦等。周先生原来的解释也是不对的。其他什么“是男性”云云就更不用说了。
不但如此,不但宝玉、钗黛是他二人的化身,书中所有儿女也都是他二人的化身,所有情案都来自他们二人。
第一回绛珠神瑛还泪下世,“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批说:
余不及一人者,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二人也。
第五回写“警幻仙子”有赋为证,一条批说:
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
第十九回宝玉去花家又见到几个好女儿,批:
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
第四十六回“誓绝鸳鸯侣”说及众丫头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麝月、翠缕、可人、金钏、茜雪及平儿、鸳鸯等十来个人,批说:
余按:此一算亦十二钗真镜中花,水中月,云中豹,林中之鸟,穴中之鼠。无数可考,无人可指,有迹可追,有形可据。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也。脂砚斋评。
第七十七回重现多浑虫(此多浑虫前云已死,今又活着,而且成了晴雯表哥)及灯姑娘(此灯姑娘又称多姑娘,是家生女又不是家生女),脂评更说:
奇奇怪怪,左盘右旋,千丝万缘,皆自一体也。
这些批语,都说得极为明白,一部书“之主”只有“二玉”即绛珠和神瑛二人,“通部大纲”也只“二人”,“一树千枝,一源万派”,“现千手千眼,大游戏法”,“千丝万缘皆自一体”,全出自绛珠神瑛二人,全是雪芹和梅溪二人的化身和假相,这里“二玉”即绛珠和神瑛,是批者和作者,“宝玉警幻”即石头、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和警幻仙姑,也是作者和评者,仅是说法不同而已!总是一对情侣,或一对仙侣。
不但宝钗、黛玉是镜花水月,袭人、鸳鸯等也都是镜花水月,是他二人的化身和幻相,都“无数可考,无人可指”,都是幻造的假人,但又都“有迹可追,有形可据”,都是据批者一人的某些方面、某些经历写成的,虽“九曲八折,远响近影,迷离烟灼,纵横隐现,千奇百怪,眩目移神”,“奇奇怪怪,左盘右旋”,把一个人幻成钗黛两个,又幻成十二金钗及副、又副等无数个,“现千手千眼”,但仅是“游戏法”,“千丝万缘”均出自“一体”,出自批书人即脂砚斋主人孔梅溪一身,千枝一树,万派同源。相应的她们“十二钗”的情侣也都出自作者曹雪芹一人,美丑善恶皆不例外。??曹雪芹使用“烟云模糊法”,具体说是“分身法”把他二人的生平历史、音容笑貌,分别写在了许许多多假人身上,创造出一系列“幻象”(艺术形象),一方面演说当时的人情风俗,炎凉世态,一方面结幻境情缘,泄“胸中之悒郁”。这也即是“后文如此处者不少”的又一处或几处。我们不但应知作者评者各为一人,而且应该知道书中的儿女也各为一人并且即是作者和评者的化身,这样才可望不被作者及批者的“烟云模糊法”、“狡猾之笔”瞒过,而巨眼识穷途,识《红楼梦》一书的内幕及作者和评者即“一芹一脂”、“白雪红梅”的平生与这一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撰批过程。否则,就只能永远站在大观园的门外评说优劣,是不可能沿“通幽”之“曲径”,越过“斜阻”的“青山”,进入“园内”甚至登堂入室,观赏其中的种种胜境:灵花异草及奇迹仙踪的。
前引脂批“回思将余比作钗颦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这里除钗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等”字,可见原不止是宝钗、黛玉二人,还包括湘云、妙玉、香菱、袭人、晴雯等正、副、又副及三、四副“十二钗”在内。以为批书人仅仅是钗黛二人也是不对的。
他二人复杂的人生实不是那几个人便可包罗净尽的。
正因为这样,“深知拟书底里”的诗才只提“茜纱公子”和“脂砚先生”,而不提及第三者,知“眼泪还债”、解其中味的也始终只有他俩:“一芹一脂”,“余二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书对他二人,也仅对他二人才那样的意义重大,非比寻常!
也正因为这样,他二人才熟知并“经过”书中描绘的种种情事,一个记录下来,一个评说真有,包括湘云梳头、宝钗扑蝶、黛玉葬花、云儿唱曲、妙玉献茶、琏凤对话种种情节在内。当年,正是这些批语引导我一步步地闯过迷阵,窥知底蕴。
也正因为这样,《红楼梦》才成为一部又真又幻的作品,“深知拟书底里”的题诗也说不清它是真是幻。说它真,它事事真,人人有,是“实录其事”,“此系身前身后事”,“事则实事”,“有是人”,“有是事”,“实在有的”;说它假,它又事事假,人人无,是“假话”,“假语村言”,“千真万真是没有”,“既无而又有也”。
这样看来,《红楼》也就没有多少“写实性”可言了。说她是这个又是那个,等于说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说这也真有那也真有,等于说这也虚无那也虚无。??我们证明了所有儿女全是他俩,也就等于证明了哪一个也不是他们,即书是一部假话,所有人物都是作者幻造的茫茫渺渺的假人,是虚拟的艺术形象,只是背后隐有真人真事,隐有他二人的身世,并且是“反照风月鉴”可以看出罢了。
不承认《红楼梦》是小说是不对的,认为《红楼梦》仅仅是小说也是不对的。
正因为这样,贾宝玉才是记者石头借茫茫渺渺的“幻术”化成的,而“绛珠”、“神瑛”还泪下世也仅只是“造历幻缘”。也正因为这样,宝玉、湘莲、甄士隐、英莲、钗黛、凤姐、三姐等等,都是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有缘”的,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的??皆系茫茫渺渺空虚幻设的假人。
也正因为这样,《石头记》才出自“大荒山”、“无稽崖”下,脂批“荒唐也”,“无稽也”;《红楼梦》、《风月宝鉴》才出自“太虚幻境”之中,脂批“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与红楼梦呼应,幻”。
这样看来,“一芹一脂”即《红楼梦》的作者和评者也就没有什么“迷信”可言了。曹雪芹和孔梅溪与我们一样,也难免种种局限,时代的阶级的局限,但把这些点醒真情的描写都说成是他们的“局限”,则不免有失公正,无法服人。
下面我们来讲戚、蒙本上的若干重要的脂评,再换一个角度进一步论证上述种种问题。
第一回总评,全文如下:
出口神奇,幻中不幻。文势跳跃,情里生情。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
作为全书开宗明义第一回,《石头记》点睛一回的总评,自然含有全书总评之意。这里批者告诉我们,曹雪芹“出口神奇”,一开始就写大荒山、无稽崖、女娲炼石补天、石头幻形入世等等,这是幻,但“幻中不幻”,幻的仅仅是形式,是表象,实质是在告诉我们,他生活的雍、乾时代是一个苍天破碎的时代,他生活的人间是一个荒唐无稽的人间??这也正是他所以写宝玉、钗黛等茫茫渺渺的假人,幻造荣宁假府,虚构《红楼梦》的原因和底里。第二句“文势跳跃,情里生情”,是告诉我们文章写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生,故事里面还有故事,爱情后边还有爱情。在贾宝玉对钗黛等爱情的后面,还有作者雪芹对批者梅溪之情。只见第一个“情”字,不见第二个“情”字??内里真情,距解其中味还是相差极远的。第三句“借幻说法,而幻中更自多情”,是说作者借这一部虚幻的故事,即小说来“说法”??演说佛法,讲自然法则(客观规律),写世事兴衰,在这虚幻的故事中,他二人的音容笑貌,一生情事,都幻成独立之人,超越时空界限,在这个“大观园”??太虚幻境中,同来一会,的是幻中更自多情。第四句“因情捉笔,而情里偏成痴幻”,是说他二人是因情才捉笔著书,写此红楼故事,但二人之情却偏偏成了痴幻,终于被迫分散而遗恨终生??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他只好在“赤瑕宫”中灯前著笔,她只好在“西方灵河岸上”昼夜徘徊。除梦里、幻境里、假的宁荣府邸里,再也没有他二人团聚的场所了。这即是《红楼》一书的基本状况,其表面与底里,于此已经写尽。在结束时,她无限感慨地写道:“试问君家识得否?色空空色两无干。”试问“君家”,您,高明的读者,您识得吗?看得懂吗?解其中味吗?“色空空色”即情幻幻情是两不相干的!说的真是好极了!是极了!那些张口闭口说作者评者难免这样那样的“文艺评论家”,还是好好地看一看、想一想为是。
下面来讲第五回,《红楼梦》回的总评:
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
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
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这是《红楼梦》点睛一回的总评,因而也有总批全书之意。整个总评分三段,第一段指明书之内情,“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是告诉我们《红楼梦》中的万种豪华、无尽风月“原是幻”,全是虚幻的故事,一篇假语村言,一切全都没有,既没有造孽也没有风流,琏凤、宝黛全是幻造的假人,以假作真,以无为有,以为《红楼》是处处写实的实事是完全不对的。第二段“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是警醒人生。人生也和《红楼梦》曲一样,转眼人非物换,万境归空,到头来无一留住,谋虚逐妄,求名营利,都是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事。最后一段,交代写书??著《红楼梦》的因由。不是为虚名,也不是为蝇利,只是因为“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因为这一番遭遇过于悲惨,虽然只是偶一失足,终成千秋遗恨,纵使泪似泉涌??流尽眼泪,也无补于事,只有在“梦”中“还泪”了。可见《红楼》只是一篇虚幻的故事,可见他二人的这一番遭遇是何等的难堪了。这即是《红楼梦》一回的总评,也即全书的总评,它把《红楼》一书的内情和两大主旨:警觉人生和抒发胸臆都简要地指明了。看了这一切仍迷迷糊糊,一无所知,甚至肆无忌惮,妄加贬斥,实在是太不应该,也太说不过去了。
而第十八回“大观园”一回的题诗:
一物珍藏见至情,豪华每向闹中争。
黛林宝薛传佳句,豪宴仙缘留趣名。
为剪荷包绾两意,屈从优女结三生。
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