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在匈奴待了一年多的时候,汉武帝还始终挂念着这位战功不凡的将军,想来还是有些欣赏李陵的。便派出因杅将军公孙敖带兵深入匈奴腹地,试图把李陵解救回来(这件事情粗看起来就没有多少可行性)。结果公孙敖无功而返,不过他却带回来一条重要的消息。也不知是这公孙敖不卖力专门想牺牲李陵以换得自己一时的安逸,还是确实无意中从抓到的匈奴俘虏中得到了这样一条消息:“李陵已经彻底投降了,他在帮着匈奴人练兵以防备我军!”汉武帝听后大怒,也没有细究这个问题就下令把李陵全家都给杀了,从此“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带来的社会影响也很坏)。
后来,汉朝派遣使者出使到匈奴,李陵找机会问这个使者说:“我作为汉将带领五千人横行匈奴,以无救而导致最终失败,何负于汉而致使皇上杀我全家呢?”使者说:“我们听说你在教练匈奴兵”,李陵说:“那是李绪,不是我啊!”李陵真是悲哀到了极点。这李绪原本是汉塞外都尉,“居奚侯城,匈奴攻之,绪降”,他投降匈奴后也受到了单于的优待,他已经归顺了匈奴,因此常常显得比李陵尊贵。“陵痛其家以李绪而诛,使人刺杀绪”,李陵因实在气不过全家因李绪这家伙而惨死,就派人刺杀了李绪。可是,匈奴大阏氏(类似诸侯王)非常器重李绪,他也不想便宜了李陵,“欲杀陵,单于匿之北方,大阏氏死乃还”,单于非常爱护李陵,就把李陵给藏到了更偏远的北方去,直到大阏氏死后李陵才又回到匈奴王庭。
匈奴大单于非常爱重李陵,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并且还立他为右校王,“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议”,一旦碰上什么大事单于就把李陵找来一同商议。再后来,汉武帝死了,汉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他们从前与李陵都非常亲善,也想到要把李陵从匈奴召回,“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使者安排的是李陵从前的朋友任立政等三人,任立政在公开场合对李陵等人说:“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就是希望李陵借着这个机遇和便利返回汉朝。可是,李陵“默不应,孰视而自循其发,答曰:‘吾已胡服矣!’”,意思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颜面回去啊!任立政又私下对李陵说:“请少卿来归故乡,毋忧富贵”,可李陵还是非常担忧地说:“归易耳,恐再辱,奈何!”
是啊,一个原想誓死效忠的臣子,结果反倒被他的主子在背后捅了刀子,这是多么让人心寒的事情啊!李陵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去,他说“丈夫不能再辱”,他决定永远留在匈奴。著名作家张承志在《杭盖怀李陵》一文中深情地写道:“没有远托异乡的体验,没有怀着重归故乡时真正单纯的信念,没有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异乡的珍贵——是很难记住李陵的。”“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人在不测中遭逢这种前途并不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当他无家可归,朝廷执行不义的时候,叛变也许是悲壮的正道。”是的,前面我们说的戏曲中的杨四郞,身陷番邦,但在中原尚有老母可探;而李陵,全家被杀,汉朝与他再无血脉关联了。然而果真是这样的吗?李陵的心中没有痛楚吗?如果真的如此,为何唐代的诗人胡曾会在《李陵台》一诗中感叹“英雄不服蛮夷死,更筑高台望故乡”呢?
而当李陵昔日的朋友苏武经过十九年在匈奴的磨难、曲折后得以回归汉朝时,李陵作了这样一首歌为他送别:“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这是在感怀自己一生的际遇啊,万骨已枯,而一将名成,可是拥有这样一种令人生命中不能承受其重、哭笑不得的“名”,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一千多年后,一位亦文亦武的民族英雄对此也发出了这样的悲叹:“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辛弃疾《贺新郎》)
后人对此事往往感到意犹未尽,于是还假托李陵的名义搞了一封《答苏武书》,背景应该是苏武回到汉朝后也劝说李陵回归,于是李陵便写了此书作答。虽然此文已被公认为后人伪做,然而其言辞感人,所以《古文观止》将其收录。其末尾如是泣血以言:
且汉厚诛陵以不死,薄赏子以守节,欲使远听之臣,望风驰命,此实难矣。所以每顾而不悔者也。陵虽孤恩,汉亦负德。昔人有言:“虽忠不烈,视死如归。”陵诚能安,言陵忠诚能安于死事。而主岂复能眷眷乎?男儿生以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中,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愿足下勿复望陵……嗟乎!子卿!夫复何言!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足下胤子无恙,勿以为念,努力自爱!时因北风,复惠德音!
重要的是,虽然人人知道这篇《答苏武书》为后人托名伪作,但没有人主张在其“作者”一栏去掉李陵的名字,这何尝不值得深思?是否可以解读为历史欠了李陵的,这篇文章就当作是对李陵的补偿吧。
李陵在匈奴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于公元前74年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