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谭嗣同的死不是偶然的,不如说他的“轻生”不是偶然的,行他人所不能行,这其中不能不让人注意谭嗣同自觉一死的思想根源。
他在自己的《仁学·自序》中曾提到:“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濒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轻其生命,以为块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深念高望,私怀墨子摩顶放踵之志矣。”也就是他自己认为是独特而痛苦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他轻生命、利人、不辞劳苦的可贵意念。
其实历来不乏有人试图揭示谭嗣同的独特心理结构,比如余杰根据谭嗣同曾经一度倾心基督教就在其《盗火者与殉难者——论谭嗣同思想体系及生命实践中的基督教因素》一文推论说:“谭嗣同则(与梁启超)不同,在其生命历程中,宗教已然内化为一种性格,情感与理性两方面皆受其浸染。谭嗣同选择留下待死,此宗教情怀既有来自孔教之‘舍生取义’舍生取义”,亦有来自佛教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更有来自基督教之殉道热忱。谭氏敏锐地发现西人朝气蓬勃的动态人格,以及坚忍不拔的精神气质,而这一切都来自于耶稣精神的浸染……”
梁启超在《谭嗣同传》的论赞部分中则专门强调了儒家与佛教思想对于谭嗣同的深刻影响:“(谭)复生之行谊磊落,轰天撼地,人人共知,是以不论;论其所学……故孔子治《春秋》,为大同小康之制,千条万绪,皆为世界也,为众生也,舍此一大事,无他事也。《华严》之菩萨行也,所谓誓不成佛也。《春秋》三世之义,救过去之众生与救现在之众生,救现在之众生与救将来之众生,其法异而不异;救此土之众生与救彼土之众生,其法异而不异;救全世界之众生与救一国之众生,救一人之众生,其法异而不异:此相宗之唯识也。因众生根器,各各不同,故说法不同,而实法无不同也。既无净土矣,既无我矣,则无所希恋,无所罣碍,无所恐怖。夫净土与我且不爱矣,复何有利害毁誉称讥苦乐之可以动其心乎?故孔子言不忧不惑不惧,佛言大无畏,盖即仁即智即勇焉。通乎此者,则游行自在,可以出生,可以入死,可以仁,可以救众生。”
虽然梁启超所言不免有些玄乎,而余杰所言也只是一种单向度的横切,综观谭嗣同的一生,他无疑是受到了来自多方面、多层次的环境与思想之影响的,不管怎么说,人总是社会的产物,只有典型的环境才可能铸就典型的人格。不过,余杰的一句对于谭嗣同的礼赞倒是可做他的盖棺之论:“谭嗣同的生命实践与理论取向并无矛盾之处,其殉难并非偶然,更非徒然,因其出于个体之自由选择,出于对真理之热切依就,故自有其不可泯灭之价值与光芒。”
最后,就让我们听一听李敖在《北京法源寺·后记》中的心声吧:“在一般以小人物为小说的矮丛中,我高兴我完成了以大人物为主角的这部《北京法源寺》。写大人物是多么振奋主角、振奋人心的事!书中大人物之一谭嗣同,他以身殉道、‘踔属敢死’(章太炎语),更是‘清季以来’、‘一人足以当之’的‘真人物’(熊十力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