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耀杰摇了摇头。
盛元公司的副总裁也走进了书房,看到杜耀杰木然枯坐的样子,知道他们的末日已近。副总裁说:“杜总,银海公司来了电话,据他们了解,现在又有一家亚东公司冲上来竞争公园的项目,他们出手快,方向准,开发区方面,已经同意他们也参加竞标了。”
杜耀杰头脑迟钝地:“亚东?这怎么可能……”
副总裁继续说:“亚东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谈判人,就是刚刚从我们这里辞职的黄万钧。”
杜耀杰灰白的脸上,看上去雪上加霜。
潘玉龙推着一辆雪茄车来到行政俱乐部酒吧,为在这里喝餐后酒的黄万钧服务。佟家彦此时正站在黄万钧的沙发前与之闲谈,看到潘玉龙过来,两人全都收了声音。
酒吧里灯光幽幽,杯影憧憧,潘玉龙用专用的工具剪开一根雪茄,又用专用打火机为他喷红了烟头,然后动作标准地把烟递到黄万钧手上,黄万钧说声“谢谢”,潘玉龙说声“不用客气先生”,便推车退下。
佟家彦为黄万钧续上红酒,黄万钧望着潘玉龙的背影问道:“这小伙子在你这儿还好吗?”“好啊,我们客务部刚刚提他做了领班。”佟家彦答道。“哦,升职了?”“从职业态度和职业素养的角度看,他做饭店管理这行,应该大有前途。”“他的前途恐怕不会在你们这儿了吧。”“噢?”佟家彦不解地问。
黄万钧说:“他的女朋友马上就是盛元集团的老板了,马上就会拥有盛元集团的一半资产。喜新厌旧是女孩子特有的天性,尤其富有的女孩。”
“噢!”佟家彦顿了一下,忽然想起,“盛元集团不是要收购我们万乘大酒店的一半股份吗,那这个女孩会不会很快就是我们的老板了?”
“难道你不愿意你手下人的女朋友成为你的老板吗?你未来的老板给这个小伙子吃肉的同时,让你喝上点汤应该是捎带手的事吧。”
黄万钧的雪茄熄了,佟家彦蹲下来,用一根长长的火柴帮他重新点燃,他压着声音对黄万钧说:“这小伙子一旦得势,他要给我喝的绝不是肉汤,那应该是辣椒水吧,我当时为了逼他替你们干事,已经和他成了仇人!”
“如果他女朋友当了盛元公司的老板,他应该明白,他干的那个事,也是为了盛元公司。”“他不会憎恨盛元公司,可他会恨我,是我让他对他的理想产生幻灭。”佟家彦说。
黄万钧喷出一口雪茄的青烟,说道:“也许,你不必担心,金钱的罪恶,就在于它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这个女孩一旦拥有了金钱,她的生活就会慢慢改变,她的视野就会慢慢打开,她会很快厌倦她原来的生活圈子,包括朋友,也包括爱人。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佟家彦依然半跪在地上,看着黄万钧胸有成竹的微笑,他思索着,没有起身。
杜耀杰乘车赶到公司,走进一间会议室里,两位地区公司的头头正在这里焦急等待。
他一进来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地区公司头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应该是银行第三次放款的日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款没到账。”杜耀杰有些紧张:“你们没问问?”说:“给王行长打电话,电话始终关机。打信贷科刘长卫的电话,刘长卫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托他给问问,可到现在也没给我回音。”
杜耀杰面色发白,狠狠地沉默着。
傍晚,潘玉龙下班,又在职工更衣室外给汤豆豆拨打电话。“您拨叫的号码余额不足”的回音让潘玉龙忧心忡忡。
汤豆豆此时正坐在杨悦的床前,杨悦脸上的绷带已经减少了大半,面颊已经可以示人,她甚至已经可以用微弱的声音,与汤豆豆做些词句简单的交谈。
“杜家……认你了吗?”杨悦微弱地问。
“认了。可我不认他们。”汤豆豆一脸强硬。
杨悦微微露出些笑容:“我知道,你不是要钱,你是要……真相。”
汤豆豆说:“对,我要真相,我要让那些害你的人,露出真相!”
杨悦休息了一下,再次开口:“听说,你要回银海去了。”
“啊,我们舞蹈组合的经纪人说有急事让我赶快回去一趟。”
杨悦说:“那……你又能看见玉龙了……”
汤豆豆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良久才说:“阿龙……当上领班了,工资也比过去高了。”
杨悦艰难地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妈说,他还给我寄了三千块钱。你让他别再寄钱了,他妈妈也病着……你让他……让他一心一意工作,他很爱酒店这份工作,那就要干好它,男人,还是要在事业上……有快乐。”
汤豆豆正要说什么,几个医生进来做检查,汤豆豆站起身来,听见医生在批评杨悦:“又讲话啦?现在还是要休息好,不要多讲话,体力消耗多了免疫力就要降低……”
医生们围在杨悦床前,汤豆豆退出了病房,杨悦的母亲陪着她朝楼梯那边走去:“医生今天又给了些营养药,我没让护士去药房拿,我想先把钱用在治疗上。虽说营养药是提高免疫力的,吃了能恢复得快一点,可现在我们只能先顾一头了,治疗上的药不能断了。”汤豆豆不知说什么是好,眼里含了一些眼泪,她说:“阿姨,我这次回去,我再找朋友凑一点钱来,杨悦应该用的药,您尽量给她用吧。我回去找朋友借,我自己挣,一定要让杨悦快点好起来。”杨悦母亲眼圈红了:“谢谢你们,你们已经尽力了……杨悦不能总拖累你们呀,她这是……这是一辈子的事。医生说,她就是好了,也站不起来了。一个站不起来的人,一辈子,怎么养活自己……”杨悦母亲几乎说不下去,“我和她爸爸很快就老了,我们养不了她多久,她这一辈子怎么过,我们也管不了啦……”
汤豆豆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她默默地站了下来,拥抱了这位绝望的母亲。
杜耀杰和副总裁乘车前往渝城机场,路上两人彼此交谈。
副总裁说:“昨天我在渝城饭店的金融家俱乐部碰见他了,他好像不太愿意多说,他让我先回去,说晚上给我打电话,可我昨天等了一晚上,也没等着他的电话。我今天又打电话问了一下钱秘书,钱秘书说,他们总行和银监会来了一个工作组,这两天一直在查账,可能和咱们的那几笔贷款有关系。哎,昨天南方公司的老袁怎么来了,是不是他们那边的贷款也碰上事了?”
杜耀杰声音低沉:“第三批贷款没下来。”
副总裁惶然沉默,这事无独有偶,显然不是巧合。
杜耀杰和副总裁坐在贵宾候机室里,早有公司的工作人员办好了机票行李,走进来请杜耀杰登机。
杜耀杰和副总裁站起来,握手告别。
“杜总,日本的手机网络咱们国内的手机进不去的,您在日本期间,有急事怎么跟您联系?”“老冯在日本给我准备了一个能用的手机,号码你问总办。我去不了几天,那个事情再不去就该黄了。”副总裁忧心忡忡:“但愿你走这几天,银行那边不会出事。”“有事你赶紧打电话。”
杜耀杰和秘书走到机场边检柜台,边检人员查验了杜耀杰的护照和机票及出境登记表,站起来说了句:“请您先到这边来一下。”杜耀杰看看身后的秘书,不满地质问:“怎么了,护照有问题吗?”边检人员说:“请您先过来一下。”
边检人员将杜耀杰带到一间办公室内,由另外的人再次检查了他的护照和机票,并且加以盘问:“你叫杜耀杰对吧,是要去日本东京?”“对。”杜耀杰有点心虚。“去东京干什么,旅游还是谈生意?”边检人员又问。杜耀杰反问:“我这护照有问题吗?”“根据渝城公安局和渝城人民法院的通知,你现在为限制出境人员,你本人没有接到不得出境的通知吗?”杜耀杰惊住:“什么?”
汤豆豆这一天也来到渝城机场,为离开渝城返回北京的毛律师等人送行。
汤豆豆说:“毛律师,这次给你们添了这么多天麻烦,我只想说,谢谢你们。”“等法院开庭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来的,现在公安局和银监会都介入调查了,在调查结束之前,法院恐怕也不会过早审理这个案子。这个官司我们本来很有信心,现在看来,输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了。”毛律师说。
汤豆豆抬眼,看着毛律师他们,一个同行的会计师接着说道:“我们本来以为能为你争回万贯家财,可现在的结果,你还是一无所有,我们不知道这次来,到底算帮了你呢还是害了你。”
“我本来就是一个在银海的石板街出生长大的孩子,我母亲很早就不在了,我的父亲很穷,但他把我养大。现在我自己养活自己,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有钱的人家。你们为我忙了那么久,可连律师费代理费都没有拿到,我觉得是我欠了你们。”汤豆豆愧疚地说。
毛律师说:“没什么,你是小潘介绍来的,小潘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嘛。”汤豆豆一脸疑惑:“你说阿龙吗,他是你们的大客户?”
“他女朋友不是韩国时代公司的老板吗,时代公司是我们所一直要争取的大客户。”“啊,时代公司那个女老板呀,阿龙只是她的……您刚才说什么,那女老板是阿龙什么?”汤豆豆问。
毛律师说:“我也是听我们所邝律师说的。小潘和那个韩国女人谈恋爱呢。其实我觉得挺好,这种事要真成了,我看完全可以写一部小说了——挑战传统的跨国恋情,现代男子版的灰姑娘传奇,拍成电视剧肯定好看。”
汤豆豆愣着,不知自己听见了什么。毛律师的助手过来,表示票已办好,可以进去了,毛律师和胡会计师伸出手来,与汤豆豆握手告别。
汤豆豆木然地和他们握着手。
“那好,咱们开庭的时候再见吧。”毛律师挥手道别。
毛律师他们走向安检通道,汤豆豆站在原地,良久才失了魂似的转过身来,一脚轻一脚重地朝候机楼的大门走去,走着走着她奔跑起来,她欲哭无泪地跑向楼外……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到银海,找潘玉龙当面问个究竟。
火车站,一辆旅客列车开出站台,快速划过的车窗中,汤豆豆的面孔倏忽一闪。
车到银海,汤豆豆下车,随着旅客的人流向站台出口急匆匆地走上去。
在站台的另一侧,一辆始发的列车刚刚启动,潘玉龙坐在一扇车窗里面,汤豆豆从车窗外焦急走过的身影,并未进入他的眼帘。他们一个车上一个车下,那一刻近在咫尺,却再度擦肩而过。
汤豆豆被万乘大酒店的警卫拦在了酒店的职工出入口。
警卫说:“不行,上班时间职工不能会客,你有急事可以打电话给他们部门,让部门转达一下。他是管家部的?他是上白班吗?上白班的话马上就下班了,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