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记忆是阿德勒心理学一个很重要的概念。阿德勒认为,一个人会有一种固定不变的生活风格,这种生活风格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往往在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基本定型,以后会不断重复这一模式。一般情况下,生活风格是不会改变的,一个人始终保持着同一种个性。当然,以后的记忆会不断对人发生影响,但新旧记忆并不能完全割裂,新记忆受过去生活风格的牵连,因此一个人无论表面上如何改变,前后的生活风格却是一致的。要发现自己的生活风格,找早期记忆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早年的记忆比较多,而且越往后越纠缠复杂,不容易从中找出模式,而生活风格是不变的,且你能回忆起的最早记忆,一般而言相对稳定,所以找最早记忆方便可行。刚接触这一理论的人通常表示怀疑,我能回忆起的最早经历,可靠吗?其实,你能回忆起来的就有意义,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倘若是真实的,那最好;倘若不真实,说明你回忆起来的经历已经被你的记忆加工过,而对这一加工过程起作用的,正是你的生活风格。对你心理影响起作用的,并不是真实事件本来的样子,而是你所认为的事件的样子。
以笔者为例,能回忆起的最早记忆,是通过别人的讲述才知道的。我在家排行老五,上边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哥哥比三姐大,比二姐小。等到妈妈怀了我的时候,家里人分裂出两大派,爸爸妈妈站一边,特别希望生个儿子;三个姐姐站一边,都希望我是女孩,原因是,哥哥太淘气,讨人厌,她们认为男孩都那样,所以要生个女孩才好玩。待我问世,奇迹般地把两大派的冲突都给化解了。原因是,我是男的,但性格像女孩。就现在的生活经历做分析,我的确在不断重复这一生活风格。经常周旋于各种相互对立的人际关系中,化解冲突,最终一方很满意,而对另一方忍气吞声,像个女孩子一样柔顺,招人喜欢,矛盾不化自解。正如出生,爸妈高兴,三个姐姐喜欢我,矛盾自然没了。应该一提的是,在心理学上,笔者的这个特点,绝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优秀品质,恰恰相反,我个人的心理问题正在于此,想作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表达情绪。长期如此,连说话都让人感觉压抑,说话不带任何情绪,永远是一个调。偏偏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根深蒂固,所以处理起来非常不易。经过两三年的心理分析,自己才逐步意识到这是个问题,过去还曾经引以为荣。最近在督导小组上,这个问题才有所突破。
初学者找生活风格,往往急于下结论。有的人刚回忆起早期记忆,马上下结论说这不符合我的特点,其实这是只看到表面,还没理解早期记忆里真正包含的本质。一般说来,要找出自己的生活风格不是瞬间能完成的事,为方便理解生活风格的内涵,再举一个例子。
一个老师在讲生活风格的时候,开放了自己的例子。他能回忆起的最早记忆是一个场面,在母亲怀里,因为饥饿而哭闹,母亲抱他出门去了院子里,突然听到鸟叫,然后停止哭泣,忍着饥饿,听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他自己分析,饥饿是物质的需求,听鸟叫是精神享受,这个早期记忆反映的生活风格是,忍耐物质的需求,也要追求精神的享受。事实上他确实就是那么个人,生活过得很穷,学问却大得惊人。他是高级咨询师,收费标准已超过1200元每小时,是国内收费的最高标准。按理说赚点钱不是难事,他带出来那些弟子,一个个生活上都比他富裕。可是潜意识的影响很奇怪,发不了财的人,总是无意识地错过发财的机会,很多时侯也并非你不想赚,但机会总是很奇怪地就错过了。
用阿德勒的这个理论分析萧峰的早期记忆,最是贴切不过。先看萧峰的童年故事,这是萧峰讲给阿朱听的,他自己童年时候的真实故事。
“从前,山里有一家穷人家,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到七岁时,身子已很高大,能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有一天,爹爹生了病,他们家里很穷,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可是爹爹的病一天天重起来,不吃药可不行,于是妈妈将家中仅有的六只母鸡、一篓鸡蛋,拿到镇上去卖。”
“母鸡和鸡蛋卖得了四钱银子,妈妈便去请大夫。可是那大夫说,山里路太远,不愿去看病,妈码苦苦哀求他,那大夫总是摇头不允。妈妈跪下来恳求。那大夫说:‘到你山里穷人家去看病,没的惹了一身瘴气穷气。你四钱银子,又治得了什么病?’妈妈拉着他袍子的衣角,那大夫用力挣脱,不料妈妈拉得很紧,嗤的一声,袍子便撕破了一条长缝,那大夫大怒,将妈妈推倒在地下,又用力踢了她一脚,还拉住她要赔袍子,说这袍子是新缝的,值得二两银子。”
“那孩子陪在妈码身边,见妈妈给人欺侮,便冲上前去,向那大夫又打又咬。但他只是个孩子,有什么力气,给那大夫抓了起来,掼到了大门外。妈妈忙奔到门外去看那孩子。那大夫怕那女子再来纠缠,便将大门关上了。孩子额头撞在石块上,流了很多血。妈妈怕事,不敢再在大夫门前逗留,便一路哭泣,拉着孩子的手,回家去了。”
那孩子经过一家铁店门前,见摊子上放着几把杀猪杀牛的尖刀。打铁师傅正在招呼容人买犁耙、锄头,忙得不可开交,那孩子便偷了一把尖刀,藏在身边,连妈妈也没瞧见。
到得家中,妈妈也不将这事说给爹爹听,生怕爹爹气恼,更增病势,要将那四钱银子,取出来交给爹爹,不料一摸怀中,银子却不见了。
妈妈又惊慌又奇怪,出去向儿子,只见孩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新刀,正在石头上磨,妈妈问他:‘刀子那里来的?’孩子不敢说是偷的,便撒谎道:‘是人家给的。’妈妈自然不信,这样一把尖头新刀,市集上总得卖钱半二钱银子,怎么会随便送给孩子?问他是谁送的,那孩子却又说不上来。妈码叹了口气,说道:“孩子,爹爹妈妈穷,平日没能买什么玩意儿给你,当真委屈了你。你买了把刀子来玩,男孩子家,也没什么。多余的钱你给妈妈,爹爹有病,咱们买斤肉来煨汤给他喝。那孩子一听,瞪着眼道:‘什么多余的钱?’妈妈道:‘咱们那四钱银子,你拿了去买了刀子,是不是?’那孩子急了,叫道:‘我没拿钱,我没拿钱。’爹爹妈妈从来不打他骂他,虽然只是个几岁大的孩子,也当他客人一般,一向客客气气地待他……”
“妈妈见孩子不认,也不说了,便回进屋中。过了一会,孩子磨完了刀回进屋去,只听妈妈正在低声和爹爹说话,说他偷钱买了一柄刀子,却不肯认。他爹爹道:‘这孩子跟着咱们,从来没什么玩的,他要什么,由他去吧,咱们一向挺委屈了他。’二人说到这里,看见孩子进屋,便住口不说了。爹爹和颜悦色地摸着他头,道:‘乖孩子,以后走路小心些,怎么头上跌得这么厉害?’至于不见了四钱银子和他买了把新刀子的事,爹爹一句不提,甚至连半点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孩子虽然只有七岁,却已很懂事,心想:‘爹爹妈妈疑心我偷了钱去买刀子,要是他们狠狠地打我一顿,骂我一场,我也并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仍是待我这么好。’他心中不安,向爹爹道:‘爹,我没偷钱,这把刀子也不是买来的。’爹爹道:‘你妈多事,钱不见了,有什么打紧?大惊小怪地查问,妇道人家就心眼儿小。好孩子,你头上痛不痛?’那孩子只得答道:‘还好!’他想辩白,却无从辩起,闷闷不乐,晚饭也不吃,便去睡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什么也睡不着,又听得妈码轻轻哭泣,想是既忧心爹爹病重,又气恼日间受了那大夫的辱打。孩子悄悄起身,从窗子里爬了出去,连夜赶到镇上,到了那大夫门外。那屋子前门后门都关得紧紧地,没法进去。孩子身子小,便从狗洞里钻进屋去,见一间房的窗纸上透出灯光,大夫还没睡,正在煎药。孩子推开了房门……”
“那大夫听得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问道:‘谁?’孩子一声不出,走近身去,拔出尖刀,一刀便戳了过去。他身子矮,这一刀戳在大夫的肚子上。那大夫只哼了几哼,便倒下了。”
故事中的孩子就是萧峰。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得出诸如以下的结论:虽然是个复仇的故事,但故事的重心却是冤枉,被最亲近的人冤枉。最难过的还不是被冤枉,既然被冤枉,那就打一顿,骂一场,倒也爽快,偏偏对方疑心我还对我特别客气,而且不留丝毫辩白的余地。故事里的孩子还有一个特点,正气。穷而不贱,不能忍受以强欺弱,豁出性命也要制止。倘若别人硬是欺到头上来,决不忍让,严重的时候因此而杀人。
《天龙八部》里,后来萧峰的故事完全就是在重复这一童年故事。他的故事永远离不开被冤枉的主题,而且都是被最亲近的人冤枉。不明身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觉得被人冤枉。冤枉他的人也还算客气,只是后来误以为他杀人太多,才要对他下毒手,他一忍再忍,忍到忍无可忍就大开杀界。萧峰的结局,死因是为阻止大辽侵宋,不能让大辽以强欺弱,残害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