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汽车路过相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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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瘸七爷劁猪

那时瘸七爷才四十多岁,山东刘村和全国各地的许多农村一样,刮起了一股“割资本主义尾巴”风,风头很猛。

那年月,一家只允许养一头猪。到了年终岁尾,猪喂肥了,不能随便杀,两户人家才允许杀一头,这叫“对开”;另一头得像送公粮一样,交公。越是限制,人们就越养。那咱,东南西北屯,家家都养猪。

猪这种畜生也怪,长到两个来月就得劁,要是不劁,就开始“淘气”:不论公母,相互“爬胯”(做交配状),闹着闹着,竟连吃食的心思也减去大半,哪还有工夫寻思长膘的事儿?

那时,十里八村没人会劁猪的手艺,瘸七爷会。

瘸七爷最先只在本村儿劁猪。谁家的猪该劁了,喊瘸七爷一声,他就双手拄着“丁”字拐,一拐一拐地去。

瘸七爷劁猪是很有讲究的。要是劁公猪,分文不取;要是劁母猪,多多少少得给点儿报酬,给多给少,瘸七爷不讲,全凭主人赏。有的给三毛五毛,有的给打一瓶烧酒,也有的留下吃顿便饭。瘸七爷是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可能有人要问,劁公猪为啥“分文不取”?这可不光是因为公猪好劁,关键是劁公猪有“战利品”——两颗油乎乎的“猪卵儿”得归瘸七爷所有。

劁公猪时,主人抓了猪,摁倒在地。瘸七爷往地上一坐,把残了的左腿垫在腚下,右腿半跪着,拿出劁猪刀,先用嘴叼着,双手抓过公猪裆下的一对“卵子儿”,捏住,再腾出右手,拿过刀。

那把劁猪刀头部有半个鸭蛋大小,呈三角形,顶尖儿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儿,末端带个弯钩。这个弯钩劁公猪时是用不上的。

瘸七爷麻利地将刀刃对准捏起的“卵子儿”,轻轻划两下,伴着仔猪的哀嚎,两个像去了外壳的荔枝果似的“肉蛋蛋”就落到了瘸七爷事先备好的麻纸上。

主人(一般都是女主人)将早已抓在手里的柴草灰往刀口处一扬,这就完活。再看那被劁的猪,没事一样,只是裆下少了两个“性物”。

劁母猪就比较麻烦。

劁母猪要在腿弯处下刀,割开后,得找到“花花肠子”。这个过程最关键,也是费时最多的工序。割开后,将劁猪刀的把儿伸进去,找到“花花肠子”后,钩出来,切下,然后随手一甩,那段两寸来长的鞋带似的“生殖要件”就滚满了沙土,鸡鸭要是在近前,便一口吞了。

这时,主人(一般都是女主人)将早已穿好线的弯针递给瘸七爷,左一针右一针,缝合。然后,扬上一把柴草灰或者洒上点儿煤油,这才算完活儿。

外村儿的要是想劁猪,得几家合伙儿来接瘸七爷。要是赶上瘸七爷看青忙,脱不开身,就得把猪捆好用车拉过来。

几家一伙儿,连猪带人,坐一马车,很壮观。

车进院里,瘸七爷见公猪多,就笑。那笑是写在脸上的。劁完猪,打发走客人,瘸七爷先把“猪卵儿”捧回屋,再削两个土豆,炖上。下酒菜就齐了,瘸七爷爱喝两口。

有人说,瘸七爷孤身一人,拖条残腿风里来雨里去,没病没灾儿的,就是因为他常吃“猪卵儿”,那东西大补。

瘸七爷也病过,病得好几天没起来炕。

那年入秋,正是庄稼容易丢的时节。瘸七爷一天到晚不停脚儿,一片地一片地遛。

一天过午,瘸七爷正在村外的地边上巡逻,突然下起了大雨,他手拄拐杖蹦跳着跑向路旁的瓜窝棚。那时瓜已经罢园,窝棚早就没了人。瘸七爷刚钻进窝棚,像遭了雷击般,掉头就向外跑。

到家时,瘸七爷浑身上下全是泥巴,左脚上的鞋子也不知甩到哪去了。

瘸七爷发烧上不了工,队长只好安排别人替他看青。张会计听说后,屁颠屁颠地跑到公社卫生院,给瘸七爷买来二十片去痛片,服侍瘸七爷吃了药后,又跑回家让老婆做了一碗热汤面,龇牙咧嘴地端了来。

“烫死我了,快!七爷,趁热吃了吧。”张会计说完,夸张地吹吹手,嘴里还不停地“咝哈”着。

瘸七爷一句话不说,欠起身子,“嘻溜嘻溜”地吃,吃完面,蒙头便睡。过了两个时辰,瘸七爷睁开眼,褂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出了一身透汗,瘸七爷的烧就退了,眼里又有了光。

“七爷,不烧啦!”一直守在屋里的张会计用手摸摸瘸七爷的头,“嘻嘻,没事儿了——那我走啦?”

“有事!”

“那,那您说?”

“把那个盒子给我拿来。”瘸七爷指着墙角木箱子上的一个纸盒说。

张会计放下碗,用双手把纸盒子捧过来。

“坐下。”瘸七爷示意张会计坐在炕沿上。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把刀,是那把劁猪用的刀。

“看见没?”瘸七爷把劁猪刀举到张会计眼前,“你小子听着,你要是再敢糟蹋人家丫头,我就劁了你!”

“七爷,我……我再也不敢了……”

“滚!王八犊子!”

打那,张会计一见到瘸七爷就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