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悲情难咏(一生必读名家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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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生的意义

英〔毛姆〕

如果我们撇开上帝的存在和精神不灭的可能性,认为它们实在难以置信,不能对我们的行为产生任何影响,那末我们必须确定人生的意义和用处是什么。如果死亡终止一切,如果我既无死后有福的希望,又不怕祸患,那末我必须问自己,我到这个世界来干什么,既来了,应该如何为人。

这些问题中,有一个问题回答很简单,可是这回答太令人扫兴,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那就是:人生没有道理,人生没有意义。我们在这里,是在一颗小行星上作短暂的居留,这颗小行星绕着另一颗小星旋转,而那颗小星又是无数星系中的一颗。也许只有我们这颗行星上能有生命;或者在这宇宙的其他地方,别的行星可能已经在形成一种适合于某种物体生存的环境,可能正是这种物体经过亿万年漫长的时间逐渐生成了今天的我们这些人。

倘若天文学家们告诉我们的是真的话,这个行星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一个情况,至时候所有生物都将不再能在它上面生存,最后宇宙将到达那终级平衡阶段,一切归于静止。而人,在这情况到来的亿万年以前早已不复存在了。到那个时候,他是否曾经存在过,可能设想有什么意思吗?他将已成为宇宙史上的一章,有如记述原始时代地球上生存过的奇形巨兽的生活故事的一章,同样地毫无意义。

于是我必须问我自己,这一切对我都有什么关系,另外,如果我尽量利用我的一生,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我又该如何对付这个世界。这不是我在说话,这是我心中的渴望在说话,这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渴望坚持自己的存在,这就是自我主义,我们大家从来不知多少年代以前开始使一切活动起来的那种古远的能是哪里继承下来的;它是每种生物保持生存的自我执着所必需,它使它们活着,这是人的根本。它的满足就是斯宾诺莎说我们所能希望达到的最高极限——自我满足,“因为人们保存自己,并没有任何目的。”

我们可以设想,精神在人身内发光,是给人用以应付周围环境的,经过千秋万代,它还只发展到仅能应付实际生活的一些主要问题。可是在那漫长的岁月中它似乎终于超越他的直接需要,随着想象力的发展,人类把他的环境扩大到了肉眼看不见的事物。我们知道他当时是用什么回答来满足他给自己提出的问题的。在他身内燃烧的能是那么强烈,他不可能怀疑它的巨大力量;他的自我主义是无所不包的,因而他无从设想自己消灭的可能性。这些回答至今使许多人感到满意。它们使人生赋有意义,给人的虚荣心带来安慰。

大多数人不大思考。他们接受他们在世界上的存在;他们是盲目的奴隶,主要的动力就是抗争,他们被驱向这边,驱向那边,竭力满足他们自然的冲动,直到精疲力尽,犹如烛光般熄灭完事。他们的生活纯粹是本能的,也许他们这样倒是更大智慧。不过,倘使你的精神发展到发现有些问题逼着要你回答,而你觉得那些老答案是错误的,那你怎么办呢?你怎么回答呢?这些问题中至少有一个问题,曾有历来最聪明的人中的两位,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Arustitke,公元前384-322),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弟子和歌德,作出过他们各自的回答。你试加考虑,会觉得他们所讲的似乎大同小异,而且我认为并没有多大意思。亚里士多德说,人类活动的目的是做好事情,歌德说人生的秘诀是生活。

我想歌德这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到自我完成——即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和完成自己的愿望,才不虚此生;他瞧不起被心血来潮的奇想和放任自流的本能所左右的生活。但是自我完成须把你所有的才能都发挥到尽善尽美的境界,然后你从生活中获得可能从中得到的一切欢乐、美、感情和兴趣,它的难处在于别人的要求经常会限制你的活动。道德家们十分赞赏这个理论的合理性,却又害怕它的后果,所以费了不少笔墨力图证明,一个人在自我牺牲和无私之中,才达到最完美的自我完成。这肯定不是歌德的意思,而且这样的说法也不见得真确。

在自我牺牲中确有其特殊的喜悦,这是不大有人会否认的,由于它提供一个新的活动范围,提供机会给你发挥自我的一个新的方面,故而它在自我完成中有它的价值;不过假如你追求自我完成,限于不干扰别人为同样目的的努力,那末你就不会有很大成就。达到自我完成这样一个目标,需要无情无义,只顾自己,这就势必激起别人反感,因而常被人嫌弃。众所周知,好多与歌德有接触的人都对他的冷酷无情的自我主义极为恼火。

(俞元咏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