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母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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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麻三

磨剪子嘞——锵菜刀!

每天清晨,麻三的第一声吆喝,总是与斗龙中学实验楼上的自鸣钟同时响起,几十年来,丝毫不差。于是有孩子上学的人家就催促,快快快,六点钟了,再不起来就迟到了。与此同时,小街两侧的店铺也“吱儿吱儿”纷纷开启,好像麻三是来叫早的。

麻三很得意这种状况,吆喝声就越发响亮。走到杀猪匠王大头的肉铺子前,他才歇口。

王大头是他的第一个主顾,每天天不亮,王大头就会把头一天用钝的刀子斧子放在卖猪肉的案板上,等着麻三来磨。

麻三放下板凳,先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似乎为即将开始的劳作热身运动。接着腿子一抬,稳稳地骑上他那特制的长板凳。然后拿起刀子或斧头,把它固定在木凳前端的钢圈里,用戗子轻轻铲去表面的污迹或锈迹,把卷起的刀面修整一下,然后换上砂石,同样固定在钢圈里,接着一手握刀柄,一手扶刀背,在磨刀石上“哧哧”地磨。时不时的,麻三会腾出一只手,在磨刀石上洒点水,再顺便看一看刀锋,或者调整一下姿势。渐渐地,刀刃在他手中变得雪亮雪亮的,而他的脑门上,也是汗珠闪烁。

完工后,麻三会用手轻轻触摸一下刀刃,检测是否锋利。然后抽出座位下的抹布,把刀擦干净,并在一沓碎布上“喀嚓喀嚓”地试割几下。待把所有的刀斧打磨锋利,王大头的肉铺生意也该开始了。王大头一边说着“辛苦辛苦”,一边递过早就备好的沾满油污的票子。麻三接过看都不看,立即塞进胸前的衣兜里。

接下来,麻三会去汪裁缝家。汪裁缝的几把张小泉剪刀,担负着十几个缝纫师傅的裁剪任务,一天用下来,刀口卷的卷豁的豁,不打磨打磨没法用,于是麻三就成了汪裁缝的常客。

从汪裁缝家出来,就该去荣海饭店了。

荣海饭店的刀具原来都是自己打磨的,财大气粗后,荣老板就把这类活儿交给了麻三。用荣老板自己的话说,有财大家发,有饭大家吃。

有了这三个雷打不动的主顾,麻三一天的吃喝就全有了。接下来是继续寻觅活儿,还有看看热闹什么的,全凭麻三高兴。

麻三并不姓麻,因为出过天花,脸上坑坑洼洼的,又是排行老三,故被人称做麻三。

小时候,麻三有个娃娃亲。麻三变成麻子后,女方就毁了约。后来陈媒婆帮他牵过几次线,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三拖两拖的,麻三就“奔了三”。

如今,爹娘都已作古,两个哥哥另立门户搬了出去,祖屋只剩下麻三光杆一个。

没有了爹娘的管束,麻三越发自在起来,该吃吃,该睡睡,该做做,该玩玩,一切全是自己做主。

一日,麻三坐在饼店门口咬烧饼,对面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两眼聚光灯般紧紧盯着他的烧饼看。麻三心一软,就递给她一个。女人也不客气,接过烧饼三口两口吞了下去。麻三见女人饿得厉害,就又买了几个。女人只朝麻三作了个揖,随即又是风卷残云。

饼店老板见了,就对麻三说,麻三啊,这女人虽说邋遢了些,身子骨还算硬朗,不如好事做到底,你就把她收下吧。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麻三连连摆手。

不成想,麻三起身后,女人竟跟了上来。

麻三以为女人缺钱花,就掏出一天的收入。谁知女人不接受,仍然一步不拉的跟着。

麻三想,兴许女人没处落脚,想借宿一晚吧,罢罢罢,自己是个男人,只要自己不动歪心事,就没有纰漏出。于是麻三烧了一大锅水,找出老娘留下的衣衫,然后走了出去。

当麻三返回后,眼珠子就瞪得差点掉下来。洗浴过的女人细皮嫩肉的,俊俏得斗龙街上找不出第二个。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汹涌而来,冲得麻三不能自已。麻三狠狠地揪了自己一下,欲望的潮水才慢慢退去。

麻三把房间让给女人,自己在明间打了个地铺。夜里,麻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当上了新郎,新娘就是那个投宿的女人。麻三兴奋极了,这一兴奋就醒了过来。醒过来的麻三更加兴奋了,原来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已钻入他的怀中。

麻三成为真正的男人后,觉得应该好好操办一下,一是让女人风风光光当回新娘,二是让过世的父母高兴高兴。女人却提出不拍照,不办酒席,不拿结婚证,也不通知亲友。麻三以为女人是为自己着想,就更加宝贝她了。

从此,麻三像变了个人,精精神神整整齐齐的,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更加能吃苦。

女人在家也不闲着,缝缝补补扫扫抹抹的,把个家营造得像个大磁场,时时刻刻吸引着麻三的心。

一年后,女人给麻三生了个大胖小子,羡慕得街坊连连感叹,痴人有痴福,痴人有痴福啊!

日历很快翻到了千禧年。这时候麻三已住上了楼房,孩子也进了大学。一天,女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突然哭了起来。

原来女人的弟弟患上白血病,女人的父亲就把她许配给一个窑厂老板,企图用她的彩礼挽回儿子生命。谁知那个老板在玩腻了她之后,竟想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一个权威人士。女人不肯,男人就拳脚交加苦苦相逼。女人愤怒不过,趁男人沉沉睡去时,一剪刀结果了他。

逃亡途上,女人风餐露宿,遇到麻三时,已饿得前心贴后背。麻三的仁慈,让女人感到了温暖,感到了依靠,于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同麻三结下秦晋之好。

婚后,女人怕暴露身份,一直不敢抛头露面。直至看了电视节目,才知道窑老板没有死,他曾派人四处寻找她,后来看到她的一双鞋子弃在河边,以为她寻了短见,这才罢了手。

女人的彩礼没有留住弟弟。现在,女人的父亲行将就木,唯一愧疚的就是对不起女儿。

听罢女人哭诉,麻三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毫不犹豫地对女人说,我们现在就去看望老人,然后再去自首,不管多大的事儿,我都同你一起扛着。

第二天一早,麻三两口子就启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