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日,孙先生经过哥伦坡,一直西行到美洲。这一次孙先生原定计划是先到英国,办理特别外交问题,但后来因为预计南洋十万元筹款,恐怕一时不能足数,有误大事,因此虽是变更了他过去航行的惯例,就是不横渡太平洋而过地中海,经过欧洲:但到了哥伦坡,停泊几小时后,又继续前进到美洲去了。
美洲华侨不久以前,在孙先生宣传训导之下,对于革命的热诚,特别显著。并且当孙先生未出发前,也曾几次致函劝募款项说:“此十万元不过一安全冒险之问题,非了不起之问题也。今内地同志已有决死之心,亦何暇计其安险,但念海外同志,必不忍内地同志之冒险,而不一援手,以拯之于安全之地位。故欲各尽所能,以相有济。”美洲同志读了这封信,都很感动,已由陈耀垣、冯自由、黄芸苏等负责开始募劝,各同志都很踊跃输捐。
孙先生于纪元前一年(1911年)一月二日到温哥华,党人约洪门人士及其他团体,都到码头上热烈欢迎。第二日,致公堂开台演戏(洪门称举行加盟仪式日演戏),孙先生担任主盟,并演讲洪门历史及宗旨,华侨人闱者三百余人。又在华人大戏院逐日演讲革命之利害得失是非等种种问题,每日前往听讲的都在千人以上。孙先生看到这情形,知道人心可用,于是提议创设革命救国筹饷局,温哥华致公堂首捐港银一万元,这成绩比南洋进步多了。
这时克强、赵声、汉民等,已先后回到香港,长江各省及闽、桂、日本各同志,亦已纷纷赶来,于是成立统筹部,由克强、赵声负统筹全责。他们因为工作正在开展,需要款项,也很迫切,一再向孙先生请示。孙先生因此又到域多利筹款。这次筹款又变了一个新方式,向一般散仔(洪门称普通会员曰散仔)宣导变产救国。因为洪门会员,大都为劳工,如果向每一个人去劝募,不但旷费时日,并且无法应付急需。域多利致公堂会所,是由各个会员捐资建筑的,因此提出这个变卖助饷的办法。孙先生在洪门欢迎宴上,就提出这意见,并且大声疾呼地告诉他们,反清复汉的机会已经到了,这正是我们舍私从公、为国尽责的最好机会。各散仔大为感动,于是召集全体大会,一致通过把会所楼房向银行抵押香港银三万元,充作革命军饷。这是一件惊人的事情。各埠致公堂听到这消息,都很振奋。不久,都郎杜致公堂也跟着变卖他们会所,得香港币一万元。加拿大筹款的成绩,到这时可算十分圆美。热望着发动革命的香港同志,得着孙先生在海外不断地鼓励和源源地接济巨款,在历史上是最有名的一次革命运动,就逐幕展开了。
克强等在香港组织统筹机关以后,其他分机关和各省机关,也先后成立,即于一月初六日派谭人凤携款二千元到湖南湖北,联络居正、孙武等,筹划湖北的军事,这是预先播下了以后武汉起义的一颗极重要的种子。陈英士、郑赞臣等也在上海设立办事机关。方君璞、曾醒等在香港、桂林一带活动,促成在广西的军人如方声涛、刘建藩、何叙甫等参加这次革命战事。
广州的秘密机关,也开始暗中设立,为了租赁房屋必须有眷属同居,许多热情的女同志,就慨然冒充了他们的家眷和女佣仆妪,大门上因此公然标明“某公馆”。他们在这样掩护之下,积极地展开了很多工作。有时还要假名娶嫁,许多军械就在这肩抬担挑的一件件礼物中暗藏着,蒙骗了军警,一批批送进省城来了。
关于军事的进行,克强等遵照孙先生在庇能的指示,以军界为主力,由姚雨平等担任联络新军防营的工作。新军下级军官的联络,由陆军速成学校的毕业生担任,但防营自举办清乡以后,不常驻在广州,因此仍以新军为主干。可是新军自去年举义失败以后,满清官吏对他们监视得非常严密,所有子弹,仅够操演时的需用,孙先生早已料到这一点,因此在庇能会议时,主张成立五百个敢死先锋队,先在城内发难,占领军械局,夺取枪械,免得临时发生问题。现在克强等人为了实际的需要,敢死队的组织,把预定的名额扩充到八百人,派邓明德运动督署卫队,叶挺芬运动督署号房,敢死队的组织,非常严密,是这次起义的基本武力。
民军方面,早经朱执信和胡毅生联络就绪。各地方也都派定负责同志,如番禺有李福林等;南海有陆领等;三水有陆闽清等:顺德有谭义等。惠州位于省城上游,形势最为重要,也派罗炽扬等主持一切。至于海军、警察和其他各方面,也有严密的联络。
各方面的部署,已经相当就绪,于是三月十日统筹部在香港跑马地三十五号机关部内,举行发难会议,议决分为十路进攻,由克强、赵声、徐继扬、陈炯明、姚雨平等分头率领各省及华侨同志所组织的八百敢死队,向总督署、水师行台、督练公所、军械局等目标进攻。并占领南大门,小北门及龙王庙高地等重要地方。关于炮台和电信局的破坏,也派定同志负责。此外又派放火委员,在旗界各重要地方,租了九个房子,准备临时放火,扰乱敌心。另伏一队于珠光里为据守南门的应援队。
机关部正在热烈地讨论发难计划,在同一时间,温生才在广州,乘驻防将军孚琦到燕塘参观飞机的时候,突然把他枪杀了,顿时引起了一个严重的局面。当时克强等筹议发难的计划为要消除阻力,本来也想先实行暗杀,第一个目标是水师提督李准,因为这是满清将领中最枭鸷的一个,其次便是孚琦。统筹部原派冯忆汉担任这个工作,他因为胆子小,不敢去,又改派卢性正担任,卢正在广州布置,还没有什么就诸,温生才却早已举起手枪向这第二标打击了。他事前没有和统筹部取得联络,在整个的发难计划上,不免受影响,但他的革命精神,最值得敬佩的。
孙先生对于温生才,也曾一再称道,对他这次经过说得很详细。孙先生说:“从前温生才在南洋做生意,有一次听了我讲话之后,便不做生意,回到广州。当时驻防广州的清兵,每年在瘦狗岭会操一次。温生才有一天在东门外,遇见满洲将军孚琦在瘦狗岭看操回来(按系赴燕塘看飞机演习),他看见了孚琦的轿,便问是谁,旁人说是满洲将军孚琦,他便拦住孚琦的轿,用手枪把孚琦打死。温生才因为要排满,杀了满人孚琦,目的已经达到,便非常的高兴。所以巡警把他拿到了之后,他还是大笑,并说我的本事,只能够拼一个满人,现在达到了目的,万事都已完结,你们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民国十三年二月二十三日对湘军演说)。在另一次演讲中,孙先生又很肯定地说:像这样视死如归的原因,便是由于温生才信道笃,所以舍身成仁。(民国十二年十二月二日欢宴各将领演说)我们在另一方面说,也可看出孙先生人格的感召力的伟大。在每次革命运动中,许多仁人志士的舍身赴义,牺牲奋斗,没有一个不是受了孙先生伟大人格的感召而来的,像温生才听了一次讲话,就奋起杀敌,便是一个最显著的例子。
孚琦被温生才枪杀以后,省城和香港更紧张起来,满清官吏格外戒备。侦骑四出,按户盘查,旗界方面,更特别紧张,党人租用的放火机关,已经有几处被清吏发现嫌疑,因此搬动了四处。原定发难时间是三月十五日,现在情形变更紧急了,非等到省会戒备松弛,决难下手。
在这期间,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原因,使发难的时间,不能不延迟的:一是款项,一是军械。款项方面,预定美洲之款,还没有到齐,荷属亦仅汇来一部分,这两方面的款子,必须在二十日以后,才可全部送来。关于军械的筹划,原来也分为日本、安南、暹罗和香港等数路,派定负责同志,分别购运。那时也没有全数运到,并且更有误事的同志,如派定担任日本运枪的周苏来就是一个。孙先生曾经说起这件事情,很为痛心,他说:“那位买枪的同志,在日本把枪买好了,已经运到船上,正在长崎开船的时候,忽然接到黄克强的一封电报,说香港戒严,要他小心。他沿途便把那些枪支,三支一次,五支一次,秘密地运到船边,投入海内。”到香港之后,黄克强问他买的枪呢?他说:“你要我仔细,香港是戒严的,所以我不带到香港来,在路上便已经投入海内了。”(民国十二年十二月欢宴各将领演说)。这个周苏来顾命重于顾责任,全无革命党人的人格,耽误了这次革命事业,真是可恨。
但事情的曲折,还不仅止此。当时起义的计划,是以新军为骨干,偏偏这时有两标新军将于四月初旬退伍,这样一来,发动的时期,至迟亦只尽三月底,否则就要全部失败。在另一方面,因为党人在南洋活动筹款,不免透露了风声,那些效忠满清政府的汉奸——保皇党,早已密告粤督张鸣岐,同时满清政府亦电令粤吏严防,这又是使发难不能进行的一种困难。党人在这缓急两难的形势下,策划革命的工作,艰苦的情形可以想见。
广州机关部的同志,经过几次筹划,便决定了二十八日为发难的时期。二十五日,克强从香港赶来,准备主持大计。他因为预计日本和安南两方面一批军械,二十八日才能到达,到后尚需分配,于是主张展缓一日,改定二十九日为发难时期。这是不能迟延的一天了,因为各路的决死队,已齐集广州,若过于迟缓,非但四月初有新军退伍,即机关亦将败露,经费支持,也有困难,在缓急两难之间,是最适当的一天了。
发难的时期,已经决定。其他留在香港的党人,原定二十七二十八两日全部赶来,克强因为风声过紧,要他们暂时不来,已经到省的同志,也暂时解散,以避军目,并且也有回港的。二十六日晚上,汉民在香港接到克强这样一个电报:“省城疫发,儿女勿回家。”就是要他们不要马上进省的隐语,大家看了都相顾失色。有的同志,阻抑不住革命的情绪,还是自动地跑到广州来了。
二十七日,张鸣岐突然把巡防二警,开回了省城,以三哨助守龙王庙高地。接着又一个紧张的消息,就是新军二标的枪械,已经被张鸣岐没收去了。满清官吏这样有计划的戒备,很使党人怀疑有走漏机密的可能。当时有人疑心陈镜波已经充当了敌人的侦探,因此都很气愤,主张改期。陈炯明及赵声的代表宋玉琳就这样主张的。但也有主张维持原定计划的,不免意见分歧。克强看到各部所为如此,非常痛心。他决定一个人去和李准死拼,以谢孙先生和海外同志。一面立刻命令各部退却,免被搜捕,于是赵声率领的一部分同志,先回香港,其他各部陆续退出省城的有三百多人。克强在机关部里把这许多同志遣散了以后,正在百感交集、绕室彷徨的时候,林时塽、喻培伦忽然匆匆地走进来,他们说:“刚才得到警察界的四川同志报告:满清官吏立刻要搜查户口了,形势非常紧迫,万不可改期,应该先发制人,以图自救。”克强听了这个紧急报告,非常兴奋,立刻下了决心,准备集合三四十人攻袭督署,因此又电香港同志说:“母病稍痊,须购通草来。”这就是要港中同志携枪支,全到省城发难的隐语。
二十八日,张鸣岐又加派军警守防军械局,并分头搜查党人,有几处秘密机关,已被破获,十几个党人,也被捕去。到二十九日,形势更紧张,谢恩里的总粮台也被破获。克强这一连接到这许多情报,非常着急。这时福建、湖南的同志,安南华侨同志,已经从早上起齐集在小东门克强的寓所,听候命令,下午三时,附近的一个机关,也被围搜,并且捕去了八个党人。克强知道事情已到最后紧急的关头,立刻准备发动。正在束装待发的时候,朱执信因为别的事情到这里,他看到这情形,就把他的长衫下截剪去,也加入敢死队。一位须发苍白的老先生谭人凤,也正从香港赶来,看见克强正在携枪实弹,他将香港的情形报告以后,主张再缓一天动手,克强急得顿足说:
“老先生!请你不要扰乱我的军心!”谭老先生听了克强这样坚决的话,也很感动,就向克强要一支枪。
“先生!你老了!我们的后事,还要人来办理,这是敢死队,你不能参加的。”克强很婉转地拒绝他。
“你们敢死,难道我就怕死了吗?”谭老先生不肯示弱。他气愤地说。克强无法应付,只得给了他两支枪,他却误触枪机,砰的一声响起来,克强就把枪夺过来。说道:
“先生,不行!不行!”谭老先生这才没有话说了,只得把枪交回克强。
发难的时候就到了,从前议定的十路进攻计划,现在因为敌情的变化,和许多同志有的回到香港,在广州的也已分散了一部分,因此临时变更,改十为四路:第一路仍由黄克强担任进攻两广总督署,所部为四川、福建、花县、华侨及其他党员;分作二队,一攻督署卫队,由林文率领,一攻督署正门,由何克夫率领。第二路,姚雨平担任,攻击目标仍为飞来寺军械局及小北门。第三路,陈炯明担任,攻警察教练所。第四路,胡毅生以二十余人攻南门。
克强一切都部署好了,就对众演说,极力鼓动他们,当他发给机械、符号完毕的时候,刚好是五时三十分:各路英勇的同志,就在螺角高鸣中,一起发难了。
在各路革命军中,以克强那一路战得最为剧烈和勇敢。他率领了林文、何克夫等一百多人,由小东营出发,携着枪械和炸弹,直攻总督署。所有阻挡的警兵和卫队,杀的杀,逃的逃了。两广总督张鸣岐,听见炮声就跑掉了;克强冲到后堂,找不到一个人,在张鸣岐房间里,只见衣架上,还挂着他的长衫,水烟筒还是烫的,他便放了一把火,把总督署烧起来。他刚走出总督署,就和李准的大军相遇,给清兵围住了,死伤了好些人;克强也给流弹打断了两只指头:但他还是勇猛地搏战着,终于突出重围,没有受到伤害。又临时分发三路进攻,第一路令徐维扬率花县同志数十人,出小北门,准备和新军接应;第二路令川闽及南洋同志数十人,进攻督练公所:第三路由他自己率领方声洞、罗仲霍、朱执信等十人出大南门,准备和防营接应。
克强和方声洞等,战至双门底,就与防营相遇。防营哨官温带雄等,本来已经和党人联络好了,准备到水师行台攻打李准,但没有到达水师行台以前,暂时不带符号,以免阻碍。声洞不晓得这个内幕,他看见防营的士兵,都没有佩带符号,便发枪把温带雄杀死,防营士兵,也举枪还击,声洞不幸殉难!克强且战且前,他回头来一看,没有见到一个人,就撞进了一家洋货店,还是从门内出两枪左右射击,打中了防营士兵七八人。等到防营退散,他才知道自己是负伤了。革命军和防营的接应,因此失败了!
川闽同志攻督练公所的一路,在莲塘街口奋勇接战,起先也打了胜仗,清兵死伤的很多。至夜九时,转战大石街,终因势寡无援,出小北门,又与旗兵警察相战,坚持二时,以夜深弹尽,先后溃败。
在小北门接应新军的一路,走不到多远,就见敌军分批过来,因此在德宜街口就发生冲突,巷战于莲塘街口。敌军居高临下,占了有利形势,革命军即由莲塘街转人大石街的机关部,攀登屋顶,向观音山射击。转战至小北门高阳里口,又遇见了一队的防营赶来,他们就在一家米店里,把米袋做了堡垒,奋勇抵抗,相持一日夜。张鸣岐见党人顽强不屈,竟下令烧街,党人不得已,才越墙而走,这一路又完全失败。
经营五月,集全党力量,在广州轰轰烈烈的起义,到这时又宣告失败,这是孙先生革命的第十次失败,也即是最末的一次失败。
孙先生在失败后的第二天即三十日,刚刚到达芝加哥。当天的美国报纸,已经把这个消息发表了出来。这是一个很严重的打击,孙先生非常着急,立刻发电香港慰问,并探听消息,这电文说:“抵芝加哥闻败,同志如何?何以善后?”但孙先生的内心,还是不断地贯注在广州、香港的各同志身上,他自发电以后,因为不能立刻得到回音,始终放心不下,虽然天天到处演讲开会,在和蔼的面容上,却不能遮盖了他的忧愁。
到四月四日,香港的复电,在孙先生急切的盼望中,终于到了。孙先生急忙找梅乔林翻译,这电文的首句是:
“克伯展归。”孙先生看了,立刻现出愉快的笑容,并且高声地说:
“天下事尚可为也。”许多同志在旁边听了,莫名其妙,就请求讲解。
“克者黄克强,伯者赵伯先,展者胡展堂也。我所虑者,同人尽遭不测耳。今得安全,我心慰矣。”说着,又叫梅乔林继续翻译下去,这电报的全文是:
“克伯展归,克夫(何克强),克武(熊克武),执信(朱执信),力战出险,佛山起,毅(胡毅生)或在彼。死者姓名,后报。”
孙先生所忧虑的同志安全问题,到这时才放心。这次壮烈牺牲的同志,有林文、林尹民、方声洞等七十余人,克强、执信等,几经奋斗,才能安然脱险。事后,张鸣岐下令严索,凡是没有发辫的人,概行杀戮,以泄私愤。对于死难的尸首,更十分蔑视,暴露旷野,无人收葬。后来有一个叫做潘达微的,也是革命党的志士,他用善堂的名义,把这些为国捐躯的烈士的尸体,收葬于城北的黄花冈。因为尸首共有七十二具,后人就把他们叫做“黄花冈七十二烈士”。
孙先生对于这次失败,一点没有灰心。且认为有很重大的意义和价值,在失败后不久,他写信给庇能的邓泽如说:“事虽失败,而其为影响于全世界及海外华侨,实非常之大。由此所得之效果,亦不可胜量。以区区十余万,而做出如此惊天动地之事,使吾党之声势,飞腾千丈,亦甚值矣。弟敢决此次失败之因,必定生出他日成功之果也。”这个肯定的预言,不久果然实现。在以后《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事略·序文》中,更有具体的说明:
满清末造,革命党人,历艰难险峨,以坚毅不挠之精神,与民贼相搏,踬掊者屡。死事之惨,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围攻两广督署之役为最。吾党菁华付之一炬,其损失可谓大矣。然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则斯役之价值,直可惊天地,泣鬼神,与武昌革命之役并寿。
对于七十二烈士的奋斗牺牲,更不断地赞叹崇敬,民国十三年在岭南大学黄花冈纪念会时说:“七十二烈士在当时立了甚么志气呢?我们虽然不能立刻知道他们的志气。但是他们由于失败,便断头流血,牺牲性命,由此便可以知道他们的志气,最少的限度,是不惜身家性命,不管权利幸福,要做一件失败的事……他们在专制政体之下,昏天黑地之中,存心想为四万万人服务。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达到目的,想到无可如何之时,便以死来感动四万万人;为四万万人来服务,做革命事业。在七十二烈士虽然是失败,但是他们死得其所,在我们后死的人看来,还可以说是成功。”
但对于当时误事的那些同志,始终表示痛惜。孙先生说:“当他们没有起事之先,计划是很周全的。如果完全实行,很可以成功。后来实行的时候,因为同志做事不好,所以失败。同志做事不好的很多,譬如有一位同志,由黄克强派到日本去买一百支驳壳枪,假如广州的同志,得到这些枪,是很可以成功的。后来他们起事,打到制台衙门之内,各处都已成功,最后失败的原因,全是由于武器不足。”(民国十二年十二月二日欢宴各将领演说)这是革命修养和人格高下的表现,在孙先生每一次革命运动中,总是有一二个误事的同志被发现。他们实在应该愧对许多成仁取义的先烈!
孙先生在芝加哥大约逗留了一个月光景,又回到三藩市。那时主要的工作,是筹募死难同志的救恤经费和准备卷土重来的计划。四月五日,孙先生又接到汉民的电报:“恤死救亡,善后费重。奈何?”因此,又展开了热烈的募款运动。美洲华侨受了这次广州壮烈牺牲的感召,都很踊跃捐输。到了三藩市以后,情形更好,当时,孙先生写信给邓泽如说:“金山致公总堂,虽系洪门,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然向多老朽顽固,无进取之气,故尝与吾党之少年勇进之辈,积不相宁。数月之前,犹反对同盟会之筹饷,美国华侨十居八九,为洪门之徒,致公总堂一反对筹饷,则虽热心革命者,亦不敢前。故以美国华侨之数,所集不过万余港银,远不如加拿大少数华侨之捐款。乃至羊城一役之后,见吾党志士,舍身赴义,英勇绝伦,则顽固老朽之辈,亦因而感奋。今致公总堂,已发起筹饷,现已设立筹饷局,以专责成,想不久必能大收效果也。”那时旧金山致公堂和同盟会,由于孙先生的号召,已经联成一气。筹饷局因对外关系,又名国民救济局。
克强自三月二十九日失败以后,决欲实行个人主义,和李准、张鸣岐等拼命,以振士气。他一再来电,向孙先生请示。孙先生恐怕他再演精卫的悲剧,极力劝阻,并且指示他可以组织暗杀机关,另派党员担任。当筹饷局成立以后,孙先生就提议先汇款万元给克强,充作设立暗杀机关的经费。两个月以后,李沛基在广州刺死清将军凤山,就由这个暗杀机关发动的。
三月二十九日的革命,不但促进筹饷工作的顺利,并且也影响到国际的观感,使孙先生的外交工作,更易着手。孙先生这次重游欧美的另一任务,本来是要办理外交,他现在就把握了这个机会,向各国当局说明中国革命的宗旨,以取得同情。这一切交涉的经过,在写给邓泽如的一封信中,也有提到:“又经羊城一役之后,外交亦易人手。弟曾着人直说美国政府,皆大表同情。今已使人往英,以说彼中权要,想必能得当。法国政府,则向已有通情者也。如是吾党今日,可决英、美、法三国政府,必乐观吾党之成事。则再举之日,必无借端干涉之举,且必能力阻他国之干涉也。”这是很重要的一着,武昌起义以后,没有引起各国的干涉,临时政府很顺利地成立,就是孙先生这时努力外交工作所得的结果。
孙先生半生经营的革命事业,经过长时期的艰难奋斗,到这时已经快到收获的阶段了,但他的私生活,更陷于窘境。他的家属。自前年迁居庇能以来,每月生活费用一百元,由庇能同志集资供给。但两位女公子的读书,和家人的医药费用,就无法筹措。并且不久,这集资的办法也没有实行,因为孙先生觉得长贫难顾,这不是一个根本办法。但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妥当的办法,因此常常接到家中告急的书信。在三藩市写给邓泽如的信中,也提起这件事,他要求邓泽如向庇能以外的各埠,再约十个到二十个同志,每月每人担任五元或十元,协助家费,以减轻庇能同志的负担。孙先生私人生活的艰苦,于此可以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