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中山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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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革命运动的复兴

从纪元前四年戊申(1908年)到纪元前三年己酉(1909年)一年中,在革命党方面,因为几年来的挫折,和内部的纠纷,表面上的活动是沉寂了。同时在满清政府方面,伪立宪的进行,并不因帝后迭殂而中止,保皇党也已经一变而为立宪党——如政闻社之类,结合国内气味相投的人,要求满清政府速开国会,组织责任内阁。满清政府也为了缓和革命空气,从空洞的预备立宪,而有戊申年八月二十七日宪法大纲的颁布。立宪派人大家都很兴高采烈地组织国会请愿同志会,奔走呼号,似乎都已忘却伟大的革命风潮立刻就要爆发,所以梁启超很得意地说:“数年前革命之说遍天下,自预备立宪之诏既颁,乃如汤沃雪。夫一诏则安能有此奇效?希望心有所寄,则民气不期靖而自靖也。”(《国风报》“梁启超为国会问题敬告政府诸公”)孙先生就在这所谓如汤沃雪的时期中,奔走于南洋、欧洲、美洲,度着最艰辛的苦闷生涯。但这种平静,仅仅是表面的,孙先生虽是远处海外,内地的革命布置,还是继续地进行,孙先生的同志仍然努力地秉承了命令,毫不松懈地奋斗前进。因此在孙先生到美洲后不久,广州新军起义的消息就传来了,接着更有精卫、黄复生谋刺载沣的壮举。革命的声势,从此格外的张大,造成了空前的伟绩。我们应该把这时期称为孙先生的革命运动复兴的时期。现在先把广州新军起义的经过,说一个大概。

广州新军的联络是远在孙先生离去新加坡那年。因为许多同志鉴于过去黄明堂、王和顺的失败,是在由游勇组合的革命军,本缺乏训练,所以占据了地盘,经不起敌人的攻打,就不能固守而溃散。因此大家都注意于新军的联络,因为新军不特有训练,有学识,并且他们的救国思想,也远非会党游勇所可比拟,要他们做革命军的主力,当然更坚实而有力。孙先生也非常赞成这个拟议,所以汉民、克强在孙先生邀游欧美期间,就积极进行广州新军的联络工作,不久他们就在香港设立南方统筹机关,派张谷山、胡毅生等到广州新军营中去活动。新军同志姚雨平、张绿村、刘古香等,早具革命思想,曾经分途运动陆军学兵营,和陆军速成学堂的学生,很有成效,尤其是陆军速成学堂的学生,最为活动,因此给学校当局把姚、张、刘等开除了。但他们并不因此畏缩,在广州更秘密地集合了朱执信、张伯乔、邹鲁、姚壁楼、吴雨仓等联络进行。同时新军方面的革命种子早已根深蒂固地确立了,各防营官长,都是由陆军速成学堂第一、二班,及虎门讲武堂毕业的充任;新军头目,是由学兵营毕业的充任,他们都曾经过姚、张、刘等党人的宣传,所以都抱有革命思想,更巧的,这时粤吏又设立模范学兵营,在惠州、嘉应州和北江方面,广征新兵,党人认为绝好机会,于是有很多人屈身应征,毕业以后,都充作新军排长。这样,新军上下差不多都有党人和表同情革命党的分子散布了。加着赵声这时刚调任新军标统,更从而提倡,于是新军的革命思想,愈见有蓬蓬勃勃的气概了。

香港机关部看到新军的联络,已经很成熟,于是决定准备起义。这一次起义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就是倪映典,他原名秉章,因为和熊成基在安庆起事失败,才化名逃到广州来。机关部同志因为他热心勇敢,坚忍诚实,就委以运动新军之责,由赵声从中主持一切。东江、西江、潮梅等处,则有雨平、绿村及陈炯明负责进行。映典奉命后,就和朱执信、方楚乔、莫纪彭、黄侠毅等,在广州城内天官里、寄园、清水源和南关永庆坊,高第街宁安里、清水濠等处,设立机关,新军加盟的很多。同时毅生、执信运动南番各属民军,也已经成熟。孙先生在美洲募集的款子,也由赵公壁汇到香港。于是决定纪元前二年庚戌(1910年)正月上旬举义。

这一次久挫后的革命运动,经过长时期的筹备,本来很可以大规模地起事。但不料在十二月,各目兵加盟的证书,给一标三营队官罗嗣广查到了,他就报告协统张哲培,哲培又报告到广东总督袁树勋,这就把事情弄坏了。因为他们知道新军中有革命党,非常惊惶,于是用火底抽薪之计,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秘密地把标营子弹都送到督练公所去。映典知道事势不佳,但无可如何,只有去等待标营开操后,再定办法。

可是不幸的事实,并不因此而止,在子弹运去后的第二天,就是十二月三十日,这一天晚上,有二标新军五六人,为了一件小事情和巡警冲突,结果双方殴打起来,巡警把新军拘去了二人,于是激起了新军的愤怒,第二天庚戌正月初一日,各持木棒,把第一第五警局都打毁了,并且打伤巡警很多,以报复昨天的耻辱。袁树勋恐怕事情扩大,立刻下令把大东门、小东门关起来,一面派兵弹压,这风潮才算平靖下去。然而革命怒潮,却就借着这原因而爆发起来了。

这次闹事的,只是第二标,其余第一第三标,还没有与闻。那时广州新军共分三标,第一二标驻燕塘,第三标驻北校场。第一标共有步兵三营,炮兵二营,辎重及工程各一营,每营三百余人,步兵营共扎一处,好像一个品字形,炮、工、辎别扎一处,但各营的距离都不十分远。这已经过一标四年训练,纪律极严,但党人最多。协统哲培及标统刘雨沛等因为前次搜获革命党盟书,早有戒心,现在又看见军警械讧,深怕闹出乱子,因此把初二初三两日假期,改为运动会,这是他们的深谋远虑。但到了初二这一天,兵士还是请求放假,没有得到允许,就喧闹起来,步兵二百余人都拥出营,各官长无法阻止。他们出去了不到几分钟,又奔回来大嚷大闹地说:“警兵大队来攻营了。我们应当出来抵抗!”这个非常的警报,把全营都震动了,于是大家都武装起来,到军械房去拿军械。雨沛急得极力阻止,并且说这是撒谎,没有这回事。但是没有方法可以阻上他们。哲培乘机从后门逃走,坐了马车进城,雨沛还想阻止,结果在骚动中,撞伤了头部。就不敢再出来了。各兵把军械拿出了以后,因为扳机和子弹都已经缴去。于是都到炮工辎各营去寻军械;在路上,看见各营正把扳机用马车运到城里去,就截住夺去,分向息鞭亭、小旗亭前进。随又分一队到北校场,占领钱局后小山和横枝岗等处。

又一队走东校场茶亭附近,并派斥候数小队前进。这时李准已经亲率部队赶到东郊,新军对他说:“我们是革命党,你如果不肯投降,就请你进城准备和我们决一死战。”李准不及回答,就回到省城。新军又前进到东郊陆军讲武堂,一拥而入,把这里所有军械都拿了出来,拔去了它的扳机,就退了出来,又回到各营去,准备明天决战,同时派人飞报省港机关部请赵声、倪映典等前来指挥。

李准进城后,就和树勋等会商,决定出战。一面下命紧闭四城门,派旗兵运炮,登城守御;都统守东门,将军守归德门,李准守小北门,并电调虎门各营进省拱卫。

初三早上,映典赶到燕塘,看见了这情形,就叹着说:“半生心血,败于一朝,我们不能死守师期了,我们若不奋起,新军同志无噍类了!”于是潜入军中,到炮兵第一营,激昂慷慨地大呼道:“事情迫切了!我们的同志应该立刻起来,战亦死,不战亦死,我们应该与李贼同死!”新军中预先受命的发动员一百多人,听了映典的呼声。就大家齐声高呼道:“我们誓与李贼同死。”这时管带齐汝汉正集队演说,要新军缴械投诚,他看见了映典这情形,就想出来干涉,但映典不待他动手,就把他一枪击死,于是全营欢呼道:“我们一齐上去!”说着大家就全集操场,整队出发。映典率队又到炮兵第二营,全营也就归附,不一会,工程营、辎重营也都整队而出,在操场集合着。于是映典又率队数百人到第一标,先派兵入第一营,大呼汉军归队,官兵听了都争相附义。第三营已由排长带队,自动地出营集合,只有第二营没有到,映典就亲自带队人营,向官长勒令站队,同时把枪举起开了四五响,以壮声势,全营官兵就欣然出营,也愿死心革命。于是合步炮工辎七营,有三千之众,公推映典为司令,映典当天宣誓道:“原为革命战死。”大家也欢呼道:“愿为革命战死。”因为事机紧迫。就不等部署一切,立刻分大队三路向省城进发,以工炮辎四营由马路前进:以一标大部分绕广九铁路前进;以工辎一部由横村岗向小北门袭击。

当新军进发时,李准也已经与防营总领吴宗禹,管带李景濂、童常标、太永宽、刘启璋等各率所部约二千人,由大东门、大北门、小南门三路进兵。下午一时,两军在东门茶亭前相遇。李准还想用缓兵之计,先派李景濂到新军前游说,映典和他见面了就说:

“你不是由某某介绍入革命党的吗?现在跟大队人马来,为什么不乘机响应呢?”

“我立刻回去报告,请他们一起归附好了。”李景濂狡诡地回答。

李准见景濂回来了,就听取他的报告,但李景廉却这样的报告道:

“谁说这一回是新军闹事,其实指挥带兵的都是革命党人,现在声势浩大地来进攻省城,他们的目的,一定是很大的,我们不能小视他们。应该立刻把他们剿灭才是。”

这个斩钉截铁的报告,更使李准作战的心坚决起来。于是立刻派吴宗禹率所部满布牛王庙、猫儿冈、三望冈一带,以步队在前面遮蔽着,炮队藏在后面,一时枪炮齐发,这无计划的新军,虽是奋勇前进,但到底不能抵御清军的大炮,映典就是做了第一炮的牺牲者。因此新军丧失了主脑,更纷乱地不堪一战。相持数小时,弹尽无援,伤亡枕藉,只得退回燕塘。

清军又乘胜追到沙河,到晚上吴宗禹就率所部驻扎在那边。新军同志王占魁还是想绝处逢生,化装到吴军营中去侦察,并且乘机运动各军反正。但是结果被他们察破了,就被擒斩首。后来新军一标步队营忽然起火了,新军就用声东击西的方法,向吴军进扑,然而经不起吴军的反攻,又溃败了。初四日,新军已溃不成军了,分向石牌、东圃、白云山一带退守,清军又四出搜剿,这天午刻,更把一标内二营烧去,使新军无法藏匿,这真是惨无人道了,于是筹划很久的新军起义,到这时又完全失败了!

广州新军的失败在孙先生革命运动中算是第九次了。发动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当孙先生到三藩市的一星期后。孙先生很兴奋地继续募款,因为欲各属会党同时响应,非有充足的款子不可,但当时波士顿方面预定的款子,迟迟不来,使孙先生非常焦急。到十三日,失败的报告来了,孙先生觉得很痛惜,因为这次筹款,所差的只有五千元,要是把这五千元汇去,使东江、西江、湖梅、南番各属的会党起而响应,也许有些办法,只少不至于这样很快地失败。这是当时孙先生在美洲的想法,还没有知道这一回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在几个新军为了一件小事情所激起的,以后很仓猝的无计划的起事,当然一切没有方法很灵敏的应付,而至于失败了。

但是对于革命抱乐观态度的孙先生,始终是认为前途有希望的,有把握的。当接到新军失败的报告后,知道失败的只是第一标,其余二标三标还是安然无恙,将来一定能够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因此还是积极的宣传和筹款。美洲侨胞也都非常兴奋,在孙先生领导之下,奋斗前进。当时由李绮庵等组织宣传队,李是男、李伯眉等创立革命学校,机关报的鼓吹,也更见活跃,于是革命思想,传遍了侨胞。三藩市同志也于三月一日成立同盟会分会。并就在这天举行广州新军追悼会,这也是一个很有意味的举动,使每个同志都留下一个极深刻的印象。明年三月二十九日广州起义,美洲华侨助饷的特别踊跃,其实就是孙先生预先活动的一个成绩的表现。

孙先生在这期间。为要继续新军起义,积极筹款起见,曾经想过一个很巧妙的经商计划,就是欲把马来半岛华侨所产的锡,向美国各大市场倾销。因为南洋的锡向来是由伦敦商人包办的,美国是最需要锡的市场。如果由华侨直接贩运美国,在买主可以省去一笔经纪的费用,在华侨也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这是一举数得的办法。孙先生把这个计划告诉南洋同志邓泽如,请他协助,想自己在美洲因为经商的关系,可以多逗留一些时候,一面联络同志,一面凭借这个企业来筹款。但一个不寻常的报告又传来了!就是三月七日精卫在北京失事的消息。

精卫这个短兵突击的计划,早已蓄之有素,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他自前年到日本,就与黄复生、喻培伦、曾醒、方君瑛、陈璧君等组织一小暗杀团,秘密地试验炸弹。同时又把《民报》恢复出版,却因此引起章炳麟、陶成章的格外反对,并且诽谤及于孙先生,这是使他更痛心的一点。他为了筹划暗杀工作,曾经秘密地往来于香港日本,但始终没有与同志通信,这是他的苦心孤诣,想避免同志的劝阻,和外界的泄漏消息。但反对派却借此造谣了,说他已和孙先生分道扬镳了。因此他更坚决地要实现他的抱负。广州新军起义以前,香港机关部同志本来公推他留驻襄办一切,但他已经和黄复生等约定要到北京实行他们的计划,所以没有答应,并且就悄悄地到了北京。这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孙先生为了他这行动,已经劝过好几回,要他为了维持团体,暂时不要进行这件事,他也没有回答,直到这次出发北上了,才写了几封信,一封给汉民,并附着致南洋同志书,要他等事情发生了,才发表在新加坡《中兴报》;一封就是给孙先生,把他因愤于党内纠纷,而欲以革命事实表现的心理,说得很透彻。他说:

“盖此时团体溃裂已甚,维持之法,非口舌所以弥缝,非手段所以挽回,要在吾辈努力为事实之进行,则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此非臆测之言,前事可征也。丁未春夏之间,太炎辈在东京所以排击破坏无所不至矣,洎闻滇粤军起,东京同志跃起奔走,未尝以太炎等之言而有所介介于中,即太炎等亦自息其喙。惟太炎等最后之手段,无过于发布诋毁之函,前事因有人弥缝其间。此等最后之手段忍而未发。今则不然,彼等最后之手段已出矣,其排击破坏之能力,当无有更甚于此者矣。然则今后吾辈复有事实之进行着于天下,则彼等愧怍之不暇,更有何法以惑人。弟等之为此事,目的在于破敌,而非在于靖内变也。所以靖内变之道,亦不外于此。”

孙先生接到了精卫这封信,知道他的计划已完全决定,再不能挽回了,只有听他一试。他到了北京,就和复生等假装开设守真照相馆,日夜研究方法和地点。最后决定在什刹海旁甘水桥附近放置炸药,因为这里距离摄政王府最近,可以一举而炸载沣。但不幸当他们在夜间配置安放的时候,给警察破获了,于是精卫的计划,全盘失败,结果给满清政府捕去。这个壮烈的消息传出以后,许多同志都非常感动。孙先生尤其是有说不出的伤感和悲痛的情绪。精卫在给汉民信中有这样几句话:“伪立宪之剧,日演于舞台,炫人观听,而革命行动寂然无闻……国人将愈信立宪足以弭革命之风潮……愈坚其信仰立宪之志。”他这一击,虽没有成功,但确实的是在保皇党所谓如汤沃雪中的一个晴天霹雳,他们几个人的行动,和广州数千新军的举义,在革命史上实有同样的重要意义。国内的革命形势已经显著地进展了。孙先生觉得在美洲无久居的必要,因此又决定回东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