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场演奏的状态都会受一些外在条件影响,比如场地的大小、观众的多少、音乐厅的声音效果、配备钢琴的音色、灯光的明暗,甚至天气,或者前排观众的一声咳嗽,这些细微的因素都会直接影响到我的演奏情绪,这种自我的感觉很重要,这会产生一种非常美妙的化学效应。
金庸:要理解音乐的感觉,要年纪大点,随着生活经验逐渐丰富,性格逐渐成熟,才能了解作曲者当时的心境。
李云迪:对我来说弹钢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可以弹出很浪漫的音乐,可弹琴本身一点都不浪漫。
斯特恩斯:李云迪从不缺乏思维,他的表达方式大多数是合理的,而且是由内心深处发出来的……
一
“听”是音乐家的事,“思”是文学家的事,音乐与文学一直有着难解之缘,虽然艺术形式不同,但就创作灵感来源而言,却有共通之处,历史上音乐家与文学家的交往轶事也常常为人称道。其实,有一点可以肯定,音乐家与文学家大都是敏感而多情的,敏感是灵感的前提,而多情往往是真情的流露。
2002年12月20日,李云迪与金庸在香港实践了音乐家与文学家的“难解之缘”。一位是刚满20岁的钢琴家,一位是年已古稀的文学家,两人在近三个小时的交谈中,畅所欲言,颇有英雄相惜之情。
李云迪对这次会面印象极深:“金庸先生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长者,非常谦和,一派大师风范,交谈中的每一句话现在回味起来仍觉得意味深长。让我吃惊的是他对古典音乐很有研究,懂得很多大师级的演奏,而且有自己很独到的见解,他说他年轻时学过芭蕾,而且也很喜欢跑车,所以我们交流起来没有丝毫代沟,和他的见面让我受益匪浅。”
这次见面在当时很轰动,时至今日,当我在Google里点击“李云迪与金庸”时,很多关于此事的报道就跳了出来:
钢琴王子遇上武林盟主金庸李云迪论艺香江
钢琴王子李云迪与一代武侠小说宗师金庸在香港喜相逢,两人互为知音,谈起不少琴艺、武功、为人的话题,给人很多的启示。
金庸:写小说和练琴一样,没有任何捷径可言,要经过每日的苦练和积累。仅从技巧角度看,你年轻嘛,体力足够,技巧上已近乎完美。
李云迪:我小时候听钢琴名家演奏时,只留意他的技巧,但后来我更注重音乐的感觉。
金庸:要理解音乐的感觉,要年纪大点,随着生活经验逐渐丰富,性格逐渐成熟,才能了解作曲者当时的心境。
李云迪:是啊,像演奏家鲁宾斯坦已经60多岁了,技巧或许有点退步,但音乐感却覆盖了整个空间。也许一定要到那种年纪,才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金庸:德国、俄国的音乐学习气氛很浓郁,出了许多音乐家。国内的音乐学习者多注重比赛,也出了一些人才。
李云迪:可惜这些选手型人才不断苦练只为得奖,忽略了音乐精神。
金庸:如果苦练只为比赛得奖,境界就浅薄了,将来不能成为大师。
李云迪:对,要重视音乐的精神。就如肖邦有首著名的《波兰舞曲》,旋律很快,有人抱怨跳舞者根本追不上节奏。肖邦说,这首舞曲不是要你身体来跳,而是要你的灵魂来跳。
敏感多情的人是无须过多言语嘱托的,临别时金庸将自己的《侠客行》送给了李云迪,言外之意,李云迪好似中国的音乐侠客,行走于西方古典音乐“江湖”之中。
无论如何,2002年对李云迪来说都是值得庆祝的一年。圣诞将至,就在《李斯特精选》全球大卖之时,唱片公司通知他参加首张专辑《肖邦精选》“香港古典唱片白金销量奖”的颁奖典礼。
12月22日,李云迪参加了在香港举办的颁奖晚会,一款黑色礼服透着时尚的帅气,虽然他一再强调自己并非“偶像”,但他的亮相确实饱含星味。会场气氛十分热烈,整齐的尖叫,耀眼的镁光灯,珠光宝气的歌星、影星、影视歌三栖明星,与他熟悉的古典音乐舞台完全不同,只有台上那架黝黑的钢琴老朋友似的静候着他。带着李云迪式的羞涩笑容,上台、领奖、致辞,虽然有些不习惯这场合,但凭着新鲜感和好心情,年轻的钢琴家消受了这份偶像待遇。
然后,有人走过来和他说话,告诉他大会临时决定让他和流行歌坛的小天王周杰伦一起表演钢琴四手联弹,他欣然接受。这是一个很偶然的安排,事先根本没有任何策划,在此之前两位年轻人素未谋面。这次的弹奏非常即兴,根本没有过多时间排练,作为颁奖礼的压轴戏,两人迅速将乐谱做了调整,即刻登台献艺了。
如今在网络上随处可以找到李云迪和周杰伦当时合作该曲的四手联弹视频。李云迪驾轻就熟,表情轻松愉悦,周杰伦则略显紧张。
这两位在各自音乐领域独领风骚的人物,为大家展示了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这是一首相当“流行”的古典乐曲,是莫扎特钢琴奏鸣曲代表作《A大调钢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
轻盈活泼、富于弹性的旋律响起,李云迪用右手负责弹奏轻快的主音部分,周杰伦则用左手作和音的配合。起初在节奏上不尽如人意,但进入状态后,两个人的配合流畅起来。第二小段几乎全是十六分音符构成的快速旋律,四手联弹将有如队伍急速飞驰的意境传达出来。结尾部分是进行曲风格的音调,相当富于变化,曲调在A大调上进行,壮丽辉煌的音调不断壮大发展,推向高潮,最后的结束干脆利落,很具气势。
精彩的合作掀起了全场高潮,两人在热烈的掌声中挽手谢幕,这一刻也迎来了全场乐迷的疯狂呐喊。
这次与周杰伦的偶然合作,引发了新一轮古典与流行结合的话题,只是问题焦点不仅是古典音乐是否适合以流行手法包装宣传,更涉及在古典音乐中融入流行音乐元素。
对于这个问题,李云迪作了明确回答:“我承认音乐元素间的互动是特别有生命力的,也是现在所需要的一种形式,但‘跨界’合作要有相当多的积累才行。我非常欣赏马友友,他用了几十年的积累才到这个境界;帕瓦罗蒂虽然介入流行音乐领域,但始终是走古典方向,他是以流行为工具吸引人们关注古典音乐。我现在的积累还不够,还是以纯正的古典音乐为目标,能把我目前的工作做好,就是最令人满意的,我并不奢求别的什么。”
“对我来说弹钢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可以弹出很浪漫的音乐,可弹琴本身一点都不浪漫。古典音乐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去完成的事情,需要一个漫长的积累。所以我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偶像’,我就是我,我喜欢‘李云迪’这个称呼。即便我的音乐在人们看来是以流行手法来宣传,但我推广的还是传统的古典音乐。”
他对音乐的严肃性深信不疑,绝对是那种不愿有一点点妥协的音乐家。
进入2003年,李云迪在世界各地的演奏会逐渐多起来,哥伦比亚经纪公司总裁维福为他安排了完整的演出计划,着力将这位年轻的中国钢琴家推向国际舞台。
2003年1月,李云迪分别在苏黎世、科隆举办独奏会。在科隆音乐会上,他代替生病的普莱特涅夫演奏了肖邦的四首谐谑曲和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之后,“李云迪2月亚洲巡回音乐会”拉开序幕,首场演出安排在新加坡。2月11日,独奏会在著名的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音乐厅(Esplanade-Theatres on the Bay, Sigapore)举办。
当晚,音乐厅1800个位子座无虚席,每位观众都感受到从舞台发射出来的音乐电流。对于陌生观众,这位年轻钢琴家根本无须刻意培养人们对他的崇拜,他优雅的风采和真挚的演奏将所有人席卷于音乐之中。
在返场的三首安可曲中,李云迪特意弹奏了由林尔耀根据云南民歌改编的钢琴曲《向阳花》。他说:“这首曲子我九岁的时候曾经登台演奏过,一直对它很有感情,在一些演出返场时我常会选择弹奏它,将中国特色的乐曲介绍给国外的观众,而且这首短小的曲子节奏欢快,很适合作安可曲。”
的确如此,中国的钢琴曲都是民间曲调、革命歌曲等改编而成,极具地方特色,因此最困难的处理在于让钢琴歌唱出中国地方性特色的味道来,这不仅需要技巧的衬托,还需要克服因为过于熟悉而导致的惯性地触键——太依循旧有常轨而缺乏变化,对乐曲失去想象空间,所以最熟悉的作品往往最难弹奏。
李云迪的演奏让《向阳花》完全脱离了乐曲原来的政治背景,得以在世界舞台上重生,这首散发出活力的优美乐曲受到许多中外人士的喜爱。
一位听众说:“这种情况在新加坡从来没有出现过,场面十分感人,你会感觉到音乐的凝聚力,在音乐里什么都融化了。”
第二天,新加坡报纸上刊载了对这次独奏会的反响:
李云迪的演奏非常精彩,年轻的钢琴家赢得了几乎全场观众的起立喝彩。但曲终人未散,观众热情地从音乐厅蔓延到剧院外,一条数百人组成的人龙,有秩序地、耐心地等待钢琴家为他们签名留念……
虽然李云迪赢得的是肖邦大奖,但他昨晚演奏的李斯特华丽炫耀的曲风倾倒了众人。李云迪和李斯特有着同样的闪烁星光……他的弹奏华光焕发,活力过人,特别是《弄臣仿真曲》,几个个性不同的声部相互呼应,两只手灵巧快捷地交叉跳动,让人炫目。由是,观众的情绪被鼓动起来了,剧场效应产生了。当年,海涅曾对李斯特的演奏这样记录:“他的十根魔指在琴键上飞奔,他的思绪如万马奔腾,他希望他的演奏能够让人爱音乐……”李云迪是不是与年轻的李斯特有着一样的特质?
……
李云迪从得奖、签约、票房不断报捷、继续进修寻求突破……到现场的轰动效应,在经济低迷、商业文化泛滥、古典文化意兴阑珊的时刻,给大家带来了新世纪东方崛起的憧憬。
李云迪,东方世界的亿万双眼睛在注视着你,前头的路,走好!
2003年3月,李云迪展开了个人首次内地巡演,这次巡演对他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是他获得肖邦大奖后第一次向内地观众广泛展示他的音乐,同时也成为他暂时离开祖国舞台的告别演出。哥伦比亚经纪公司为他安排的海外演出已经计划至2006年,这就意味着这次内地巡演后他会长期活跃在国外舞台。
先来回顾过去两年李云迪所参加的演出,他先后在俄罗斯、德国、法国、英国、奥地利、西班牙、意大利、瑞士、波兰、美国、加拿大、日本、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举办独奏音乐会。并与法国国家交响乐团、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波兰国家交响乐团、匈牙利国家交响乐团、中国爱乐乐团,以及世界著名指挥家库特·马舒尔(德国指挥Kurt Masur)、米哈伊尔·普莱特涅夫、伊万·费舍尔(Iván Fischer)、汤玛斯·瓦萨里等合作演出。
虽然在国外频频演出,但内地乐迷对他的音乐却没有太多现场聆听体验,因此这次巡演对李云迪来说非常特别。他特意将3月5日的首场演出安排在家乡重庆,而3月18日的最后一场演出安排在母校川音的所在地成都。此外,他还将巡演收入中的20万元及重庆演出的全部收入捐献给中国儿童基金会。
此次巡演城市包括重庆、广州、上海、杭州、长沙、厦门、北京、成都八个城市,演出曲目主要包括肖邦的四首《谐谑曲》及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等。在历时13天的演出中,无论李云迪走到哪里,当地音乐厅都一扫往日门可罗雀的冷清,连音乐会站票也成为最紧俏的黄牛票,甚至演出已经开始,场外仍有人等退票。李云迪就像一股来势凶猛的龙卷风,将人们吸纳进音乐,似乎一夜之间,人们对一向陌生的古典音乐变得趋之若鹜。
演出主办方的一位负责人表示:“掀起如此狂热的古典音乐潮流在国内从未出现过,甚至可以说李云迪以他个人的影响力,超过了十几年来推广古典音乐所作的努力。”
3月7日,李云迪出现在广州星海音乐厅,吸引了大批琴童和音乐爱好者。他为观众奉献了精彩的演出,多次谢幕和返场演出后,热情的听众追至后台索要签名并与之合影,上演了古典乐迷追星的一幕。主办方称,尽管李云迪偶像式的形象包装并未得到古典音乐主流的认可,但足以吸引更多的青少年接触并由此喜爱古典音乐。
鉴于广州音乐会的听众大多来自学生阶层,因此接下来北京保利剧院的演出,李云迪要求将票价做了部分下调,凭学生证即可购买。演出结束后,李云迪举行了与乐迷的签名见面会,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在杭州巡演时,有记者采访问及小时候学琴的日子,李云迪笑了:“小时候也很贪玩,但我真的喜欢音乐,所以一路走来从没有想过打退堂鼓。学习音乐天分很重要,当然有一位好老师也很重要。总之,成功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天分、勤奋、家庭、老师以及好的机会。”
当李云迪飞抵长沙时,除了前来迎接的媒体外,机场还有数十名自发赶来的湖南师大的学生,他们手捧鲜花,举着“热烈欢迎钢琴王子李云迪”的横幅,场面十分热烈,令他深受感动:“我将把我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给长沙的观众献上一台最为精彩的钢琴表演。”
果然,他卓越的表现轰动长沙,音乐会后出现了一篇文章,副标题是“舒曼”式的,却表达了人们对年轻钢琴家的祝愿:“脱帽致敬吧,先生们,在我们面前的‘肖邦’是位天才的中国人!”
二
李云迪开始了他在世界乐坛的驰骋。从4月到12月他分别在意大利、西班牙、捷克、法国、美国、瑞士、奥地利、日本、德国、匈牙利等国家举办音乐会,合作的乐团及指挥包括:洛佩斯·柯包思及西班牙国家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日本NHK交响乐团、帕沃·贾维及辛辛那提交响乐团、俄罗斯国家交响乐团、匈牙利布达佩斯节庆乐团等。并参加了著名的捷克“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瑞士韦尔比亚音乐节以及奥地利萨尔斯堡音乐节。
一年一度的“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始于1946年,是为缅怀“捷克音乐之父”——贝多伊齐·斯美塔那而创办的。音乐节开办之初就起点颇高,首届盛会吸引了各国音乐大师如肖斯塔科维奇、博恩斯坦、梅纽因和奥伊斯特拉赫前来参加。随后的60年中,马泽尔、卡拉扬、伯恩斯坦、布莱兹、穆特、鲁宾斯坦等顶级大师都曾与“布拉格之春”联系在一起,使之逐步成为极具声望的音乐盛会。对于世界上任何一位杰出的音乐家来说,“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都是一个永久的艺术展示的舞台,也是爱乐者的天堂。
音乐节为期三周,每年5月12日在斯美塔那逝世纪念日这天开幕,通常以斯美塔那的交响诗套曲《我的祖国》作为开场曲目,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作为结束曲目,这已成为音乐节的文化传统。音乐节每年都会汇聚来自欧洲、亚洲、美洲数十个国家和地区的著名乐团和音乐名流,他们在音乐节期间为观众献上丰富多彩的节目,使人们有机会欣赏高水平的音乐会,一睹世界名流的风采。
2003年5月,最美的城市迎来最美的季节,“布拉格之春”迎来了年轻的李云迪。应第58届“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节组委会的邀请,李云迪将举办钢琴独奏音乐会。
在布拉格期间,他游走了大街小巷:“布拉格太美了,不愧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这里风景宜人,我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refresh’了,情绪也焕然一新。演出前我都会了解当地的情况,也希望能够留出一点时间亲近自然,哪怕是短短两三个小时的融入,虽然表面上看我没有在准备演出,事实上我却因此获得更多的灵感,我想这次演出一定会很成功。”
捷克伏尔塔瓦河畔古老的鲁道尔夫宫素有“艺术家之宫”的美誉,也是捷克爱乐乐团所在地。在这幢新文艺复兴式的建筑物内有一个华丽的音乐厅,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在此亲自主持了捷克爱乐乐团的首场演出,此厅也因他得名。
德沃夏克厅是捷克乃至世界音乐家向往的艺术圣殿之一,也是音乐节的主会场之一。李云迪独奏音乐会于5月31日在这里举行,他也因此成为音乐节历史上第一位举办钢琴独奏会的中国钢琴家。他表示,能参加享誉世界的“布拉格之春”音乐节,能在德沃夏克厅举办个人专场演奏会深感荣幸,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最好水平奉献给布拉格观众,使他们进一步了解中国人对欧洲音乐文化的理解和感受。
音乐会当晚,应中国驻捷克大使唐国强夫妇之邀,捷克共和国总理夫人什皮德洛娃、副总理里赫茨基夫妇、众院副主席菲利普夫妇和捷克政府部门领导人、文化艺术界、经贸界、新闻媒体界知名人士,华人、华侨代表和20余国驻捷克的使节等近200位客人,作为贵宾出席了独奏会。
李云迪从容优雅地出现在观众面前时,庄严肃穆的音乐厅掌声雷动,当他落座在钢琴前,全场霎时悄无声息,只见他静坐片刻,随即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中。
随着指尖灵巧娴熟地飞舞,音乐厅回荡着肖邦著名的谐谑曲旋律,完美流畅的乐音仿若使人回到肖邦时代。下半场,他又将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呈现给观众,这“恶兽”在他指下被驯服了,在场的听众被征服了。
在听众一遍又一遍掌声的邀请下,李云迪安可了李斯特的《钟》、《弄臣》及中国特色的《向阳花》,将场内的气氛再次推向了高潮。
当所有演奏结束,听众全部站起来长时间鼓掌,李云迪挥洒着汗水,一遍又一遍向观众致意。他的演奏就是有这样的感染力,据说这是一种暗示才能,是表演者与听众沟通时产生的艺术暗示才能,是艺术家从舞台射向大厅的精神流质,是心灵感应独特的表现力。
捷克听众说:“李云迪的演奏技巧让人惊讶,他充满个性的准确的演绎,精彩悦耳!”
“布拉格之春”音乐节总监别洛尔显得特别激动:“我每年都会欣赏很多音乐会,但这次是最好的,李云迪无愧于当今世界最有才华的年轻钢琴家。从演奏类型上看,他更接近李斯特,充满激情。令大家无比惊讶的是,他能完美地掌握如此高难度的演奏技巧。”
音乐节策划马兹内尔这样说:“中国人对西方音乐作品的诠释能达到如此高的境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它体现了当今中国音乐的高水平和未来的发展方向。李云迪的演艺生涯刚刚开始,我相信到他40岁的时候,完全有可能成为世界顶尖级的钢琴大师,至少可跻身世界前五名。”
接下来的6月5日,李云迪应邀在著名的美国卡内基音乐厅(Carnegie Hall),参加了庆祝斯坦威钢琴诞生150周年特别纪念音乐会。音乐会由查尔斯·欧斯古德主持,美国钢琴家凡·克莱本(Van Cliburn,1934—)担任演奏嘉宾。克莱本1958年因参加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国际比赛获一等奖而成名,是冷战期间第一个在苏联获得成就的美国人,因而成为美国的宠儿,回国时像英雄凯旋受到夹道欢迎。克莱本的演奏以亮丽的音色著称,尤其是高音部充满光辉,有“克莱本色彩”之称。
获得邀请担任表演嘉宾的还有:柯蒂斯音乐专科学院院长、美国钢琴大师加里·格拉夫曼(Gary Graffman),西班牙著名的双胞胎钢琴家Güher和SüherPekinel,来自美国的“英雄三人组”(钢琴:埃里卡·尼克伦兹、小提琴:阿德拉·佩尼亚、大提琴:萨拉·圣安布罗乔),声乐家、加拿大戏剧男高音本·海普纳(Ben Heppner),以及菲律宾国宝级钢琴家席瑟·丽卡(Cecile Licad)等。可谓当今音乐界名人的大聚会,因为人数众多,音乐家们都挤在后台热烈地交谈或做演出前的热身,场面十分壮观,有人甚至说驾驭人类心灵的重量级“手指”全到场了。
斯坦威钢琴一直是李云迪举办演奏会的首选,他很喜欢斯坦威的独特音色营造的氛围,能在最细微处将他对音乐最细致的诠释吟唱出来。
当晚,他演奏了肖邦和李斯特的作品。这位来自中国年仅21岁的钢琴家通过他的指尖将两位大师的音乐精髓传递出来,形成一股巨大无形的震撼力。
当李云迪刚到后台,格拉夫曼激动地跑到他面前,向他的精彩演出表示特别的祝贺,两人亲切地攀谈起来,最后合影留念。
即日,《纽约时报》赞誉:李云迪以一种融迷人的优雅及热情有力于一体的风格演奏了肖邦和李斯特。
7月16日,李云迪应邀在费城Kimmel音乐中心(The Kimmel Center for the Performing Arts, Philadeiphia, USA),与美国费城交响乐团(Philadelphia Orchestra)合作演出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指挥是年轻艺术家敏秋克·罗伯托(Minczuk Roberto)。
费城交响乐团创立于1900年,首任指挥是谢尔。1921年,斯托科夫斯基就任该团的第三任音乐监督,乐团很快成为全美“三大乐团”之一;尤金·奥曼迪在1936年担任指挥,在其掌门的44年中,费城交响乐团创建了享誉世界的“费城之声”;里卡多·穆蒂1980年接过指挥棒,在穆蒂的时代,乐团演奏了威尔第、普契尼和瓦格纳等人的歌剧,达到新的巅峰;1999年起,慕尼黑出生的指挥沃尔夫冈·萨瓦利什成为乐团的第六任总指挥,他被称为“费城之魂”。
费城交响乐团共有105名团员,每年大约举行190多场音乐会,其各个乐器组内都有著名的演奏家,在美国冠盖群雄,堪称为20世纪世界性的“超级交响乐团”。
罗伯托此次作为客座指挥与费城交响乐团合作,他是卡尔加里爱乐乐团继汉斯·格拉夫(Hans Graf)之后新任命的音乐总监,在艺术上的成就为他赢取了许多有名望的奖项,其中包括1991年巴西政府颁授的Moinho Santista青年奖,1997年由表演艺术评论家协会颁发的Sao Paulo年奖,此奖给最卓著的年轻艺术家,以及2000年马丁E。Segal奖。
同时,这是李云迪首次在美国演出,第一次就与美国最出色的乐团,以及指挥界年轻的艺术家合作,为他的“肖邦钢协”注入了新的元素和活力。李云迪称费城交响乐团令人印象深刻,盛赞乐团杰出的乐感与音色,尤其强调了木管声部。
费城资深乐评人斯特恩斯(David Patrick Stearns),观看了演出并作出判断:
李云迪展现了魅力和潜力
李云迪在舞台上魅力四射,热情的笑容,瘦长的身躯,优雅的举止。20岁的他是2000年肖邦钢琴比赛首奖得主,这是他首次在美国举办独奏会,时间是星期三,地点是Mann Center(曼恩中心)。当晚我处于两种交织心态,一是肖邦诗意浪漫、多愁善感的第一钢协,另一则是很好奇地想知道李云迪能不能成功地表达肖邦。因此,我比以往更注意,用更“清新”的耳朵来听。
很多人给他喝彩,你也想为他喝彩。虽然我井非感到失望,我听到的还不是一位伟大钢琴家的弹奏,而是一个开始有潜力成为伟大钢琴家的弹奏。有些年轻钢琴家一开始就以其不寻常的大胆尝试吸引着你,然后才慢慢成长进步,而后才释放出较有艺术性的弹奏。
我怀疑李云迪会是逐步地发展与成长,但决不会是令人不满意的发展。听他弹肖邦,就有如听到演员在念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台词。李云迪从不缺乏思维,他的表达方式大多数是合理的,而且是由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它们由手指下清晰如春水般地释放出来,没有技巧的不足,一切是那么的顺畅。李云迪是一位Gielgud(约翰·吉尔古德,英国著名多产演员,20世纪最伟大的莎剧演员),不是Branagh(肯尼斯·布莱纳,是当今影坛上诠释莎士比亚剧作的佼佼者)。
他时常弹出你从没听过的一些能切入你心房的感人句子。他的弹奏很明显地能与众所周知的Jean-Yves Thibaudet(法国钢琴家让-伊夫·蒂博戴)相比较,但他却不受限于后者对较沉重曲子的表达方式。
Mann Center不是个很理想的场所,很不幸的是在第一乐章里大多数时间听到的杂声似乎是由车内音响发出,音乐会的下半场也听到杂声由有优惠的座位处传出。
同时,他也对李云迪的《肖邦精选》进行了评价:
这个专辑里夹有几张看来中性的时髦的李云迪照片。他的唱片公司知道他们拥有一位几种因素加起来能使唱片畅销的钢琴家。其他因素是李云迪强而有力的指法(音符之间有如阳光的温暖),是他对旋律的钟爱,他内心深处对音乐的敏锐、敏感,他自然地处理rubato(弹性速度;自由地),以及他不过度造作的音乐表达方式。这是一位至少是十年以来所见到的最好的肖邦钢琴家。
对肖邦音乐表达得如此自然的钢琴家,却是来自西方以外的国家,确实令人惊讶。另则,李云迪单纯对音乐的热爱及低调的无视自己存在的作风,我怀疑是因为他在音乐主流以外的国家被训练出来的。
这个专辑早在2001年已经在德国发售,现在才开始在美国发售。专辑里面包括了肖邦的第三奏鸣曲、波兰圆舞曲、练习曲、夜曲、即兴曲,每一首都能与最好的钢琴师比美。他的大波兰圆舞曲听来美妙,有轻松自如,毫不费力的感觉。不像阿格里奇有很好的技巧弹奏却听来似乎忙碌。李云迪的即兴曲若是与霍洛维兹的最后一个录音比较,你会觉得霍洛维兹弹得有如独特的秋天的温暖,曲子中间那一部分有如歌唱旋律般的美。但即兴曲应该是即时冲动的,李云迪因而弹出这感觉,他用的是几乎使人晕眩的快速且变速的弹奏,那就是说他用的不是单一的快速度而是有变动的快速,而且他弹的那中间美丽旋律也一样吸引人。
首次在美国演出的成功也促成了另一件事。
7月20日,应中国驻美大使杨洁篪(现为中国外交部长)的邀请,李云迪在华盛顿西北区的大使宫邸举办了一场周末独奏音乐会。到场观看音乐会的有美国政坛知名人士,商界、文化界、新闻界的名流显贵,包括:美国前国务卿黑格、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美国副国务卿拉尔森、国土安全部副部长哈钦森等。正在美国访问的中国外交部副部长戴秉国也应邀出席。
下午戴秉国与杨洁篪参加了与美国国务卿鲍威尔的会谈,严肃的国际热点问题使这场轻松的小型音乐会推迟了一个小时。但杨洁篪还是很自豪地向美国来宾隆重推出这位中国杰出的钢琴演奏家,他说:“音乐是人类交流的桥梁。加强中美文化交流,是加深中美两国人民相互了解和友谊的良好途径。”
大使隆重介绍后,身着白色礼服的李云迪款款走上舞台,微卷的长发,清秀的面容,自信的微笑,无不衬托着艺术家浪漫典雅的气质。他用流利的英语向现场来宾致辞,接着欣然走进他的音乐世界。
《第二谐谑曲》是肖邦难度最大的作品之一。在钢琴家的指尖下,乐曲那戏剧性的明朗基调透着令人愉悦的抒情情绪,时而奔放热情,时而宁静柔和,让人们领略到肖邦的魅力。旋律中有一段带点圆舞曲的味道,使音乐在律动中更显得生机盎然。美国前国务卿黑格将军如痴如醉,和着节奏舞动起手指。
继而,恢宏不朽的《b小调钢琴奏鸣曲》所蕴含的深刻内涵则让人领略到那令人生畏的技巧,李云迪的演奏主宰着人们的心跳和血压,在他指下钢琴释放出全部色彩和动态,用昂扬而内省、激烈而压抑的力量,让李斯特那无穷尽的灵感汇聚而成的呐喊成为永恒的绝唱。
曲子结束的那一刻,现场竟是两三秒的静默,接着掌声爆将出来,来宾们全都站起来,也许唯有音乐才能触动政治家们那僵硬厚重的神经。
三
瑞士的韦尔比亚音乐和艺术节虽然创立仅仅十几年,却成为古典音乐界颇有名气的音乐节之一。主要是因为音乐节期间的演奏表演与音乐学术交流的氛围,所以每年都会吸引世界众多顶级古典艺术家和音乐爱好者。
2003年7月29日,李云迪首次在韦尔比亚音乐节(Verbier Festival)举行了独奏会,假如说他在音乐节有什么特殊收获的话,那么莫过于和指挥大师詹姆斯·列文的友谊。
詹姆斯·列文(James Levine)被称作是莱昂纳多·伯恩斯坦谢世后,美国音乐的民族英雄,是同时代指挥家中美国最著名的一位。1943年出生于美国的辛辛那提,4岁学习钢琴,10岁与辛辛那提交响乐团合作演出;但他迷恋指挥,13岁便作首次指挥演出,18岁考入朱莉亚音乐学院,主修钢琴和指挥,21岁被指挥大师乔治·塞尔招入克利夫兰交响乐团,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指挥;1973年,他被纽约大都会歌剧院聘为首席指挥兼音乐总监至今,2002年签约波士顿交响乐团,同时与大都会歌剧院续约至2011年。
其实,李云迪与列文的渊源最早可追溯到2001年他出首张唱片《肖邦精选》的时候,列文在听了这张唱片后,立刻通过哥伦比亚经纪公司将自己的问候和祝福传达给素未谋面的钢琴家,此后,每当李云迪出唱片,他都会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这位青年才俊的欣赏。
列文是韦尔比亚音乐节的荣誉艺术总监,因此,当李云迪在音乐节上出现时,两位年纪相差40岁的音乐家结下了一段非凡的忘年之交,这也促成了日后两位音乐家的合作。音乐节期间,很爱散步的列文身边常常有李云迪陪伴,风景如画的瑞士小城韦尔比亚留下了两人的足迹。
当我问及在众多合作过的指挥中受哪一位影响较大时,李云迪脱口而出:詹姆斯·列文。
“他是一位音乐老前辈,也是我尊敬的音乐心灵导师,他总是毫无保留地给予我最中肯的建议,传授给我他对音乐的体会与心得,这是非常宝贵的。”
“你觉得他指挥的特色是什么?”
“稳健优雅,对音乐拥有特殊的敏锐洞察力以及独特的处理,能够完整地将意念传达给乐团,他能在乐手身上挖掘出最好的东西。”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云迪思索着,似乎在找一个头绪来完整传达他的意思,很有一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这在我对他的这次采访中是少见的。然后,他说:
“纽约大都会歌剧院是世界最好的歌剧院之一,列文是30多年来唯一一位始终能在一个乐团永久性得到认同的指挥,因为大部分乐团都会在五年或十年内更换指挥,以便保持乐团的活力,或者说使音乐风格多样化。他却在纽约这样一个反复无常、挑剔苛刻的大都市,能够持续几十年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这对音乐家来说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当初他接任大都会指挥的时候才30岁,那时许多人都给他非常怀疑的眼光,而他本身还要承受来自经纪人的压力:歌剧院要考虑经济利益,比如上座率,所以会根据观众的口味来要求指挥家的风格,这本身就是一种限制。还有最初一些乐评的攻击,这对脆弱的人来说会被彻底伤害到,会轻易丧失信心。列文这30多年就是在这些压力和打磨中坚持过来的,坚持自己对音乐的信念,坚持自己对音乐不可撼动的热爱,他对艺术的不懈努力与无私奉献最终使他征服了纽约乃至全世界的乐评人和听众,最终确立了自己在乐坛上的地位。他真正地做到了一个音乐家的本分。”
“但是,有哪一位指挥家不热爱音乐呢?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指挥大师。”
“他对音乐有一种献身精神,一种非常执着和忘我的专注。在他的意识里从来没有丝毫杂念,是从内心深处真正地投入到音乐。他甚至没有社交生活,很少朋友,不善交际,整个人都围绕着音乐,他是为音乐而生,为音乐而活的人。他在音乐和艺术上花费了比别人多得多的精力和心力,几十年如一日,几乎像是一个音乐僧侣。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是他的音乐天才和艺术才华,而大家对他的推崇,也是因为他总能带来期待。无论从艺术含量还是民意倾向上来说,詹姆斯·列文都是最具有价值、最神圣的指挥家。”
李云迪滔滔不绝,如朗诵般流泻出这一段话。
“看得出你对他非常崇拜。”
“他是我的一个榜样!和这位大师接近,会感受到他的音乐魅力和他的人格魅力,都是自然而然流露的,是他潜意识里渗透出来的一些特质。每次与他交谈,我都能得到很多启发,悟出许多道理。如果遇到艰难的抉择,或者音乐上的困惑,列文总会给我最透彻的方向和最大的支持。所有这一切都对我个人产生了巨大的作用力,也让我对音乐的理解力和思考力得到了一个质的提升,同时也更增强了我的信心。”
李云迪说话的频率开始变快,我想那是为了追上他极速的思维。
“他给过你哪些忠告或者建议,让你受益匪浅?”
“他在大都会这么多年,和所有一流的乐团比如柏林爱乐、维也纳爱乐都合作过,还有帕瓦罗蒂、卡雷拉斯、多明戈,以及现在的卡纳瓦,他和所有最伟大的歌唱家都有过合作,但同时他也看到了有些艺术家,之前非常兴盛,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开始衰落,他见证了太多这样的过程,他自己本身也成名很早。因此,他告诉我要排除各种外在的压力,只专注音乐,他说坚持自己的音乐理念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必须要习惯于那种心无旁骛的定力和坚韧。他提醒我,作为艺术家,首先应该是独立思考,其次不要为外界所动,最后是保持对音乐的纯净,他让我看清楚怎样才是一种正常的发展和正常的心理状态。对我来说就是对艺术的追求、对钢琴的追求,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是我现在要的,比如大家对你的宣传和追捧,这一切的一切都跟我本人要做的工作无关!我会尽一切可能排除这些干扰因素,这需要一种定力。我觉得我比列文幸运,因为他当年就没有一个朋友给他指出这些,而我有幸能得到他的教诲。和列文的友谊是上天赐给我最珍贵的馈赠。”
显而易见的,这位不善交际、没有什么朋友的指挥大师非常喜欢这个年轻的中国钢琴家,而李云迪在说起列文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激情和钦佩。我想他们之所以成为挚友,是因为这两个人在音乐上产生了共鸣,在心灵上发生了“共振”。
由于两人演出安排频密、行程多变,所以大部分交流都是透过国际长途电话进行,他们至今仍保持每星期通一次电话。只要李云迪有机会到纽约,他们都会见面倾谈,但凡李云迪在纽约举行音乐会,列文从不缺席。
这一年的8月,李云迪作为表演嘉宾应邀在世界驰名的萨尔斯堡音乐节举办独奏会,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这个音乐节。
在欧洲,维也纳是“音乐之都”,萨尔斯堡则是“音乐之乡”,也是莫扎特的出生地。每年7月底,在这里都要举行一次连续五周的音乐和戏剧演出盛会,这就是著名的萨尔斯堡音乐节——奥地利第一大艺术节,也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艺术节之一。
萨尔斯堡音乐节(Salzburg Festival)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77年,但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萨尔斯堡音乐节是1920年8月22日,在莱因哈特于大教堂广场上演了根据霍夫曼斯塔尔改编的英国中世纪道德剧《每个人》之后形成的;1926年,当时的大主教将演出地移至新建的音乐厅,萨尔斯堡音乐节从此有了固定的室内演出场所,维也纳爱乐在萨尔斯堡音乐节上的演出也成为惯例;1930年,萨尔斯堡音乐节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时期,两位当时颇具影响力的指挥大师阿图诺·托斯卡尼尼和布鲁诺·瓦尔特轮番在音乐节上出现;二战后,艺术节于1945年恢复,规模越来越大,1960年7月26日,音乐节大剧院建成并投入使用,首演是由出生在萨尔斯堡的指挥大师卡拉扬指挥的轻歌剧《玫瑰骑士》,自那以后萨尔斯堡音乐节成为世界最著名的音乐节之一。每年音乐节举办期间,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人涌向这里,他们称为“音乐的朝圣之旅”。
每年参加艺术节的主要有维也纳国立歌剧院和维也纳爱乐管弦乐团,也有世界各国著名交响乐团、指挥家、独奏家和独唱家。演出的歌剧主要是以莫扎特和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作品为主,同时也上演一些具有意大利、德国等风格的歌剧。
8月10日,李云迪钢琴独奏音乐会正式亮相萨尔斯堡音乐节。
萨尔斯堡拥有太多音乐的元素与传统,莫扎特故乡的人们是生活在音乐中的,这里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音乐节,音乐是人们生活中最自然、最不可或缺的事物,这也使萨尔斯堡人对音乐拥有极高的素养与鉴赏力,来这里举办独奏会对每一位演奏家来说都是一场考验。每一位参加音乐节演出的音乐家,即便世界级的大师,都会精心准备自己的音乐,他们信任萨尔斯堡人的耳朵,也信任音乐在这里的感染力。
当晚,李云迪准备的肖邦曲目几乎涵盖了肖邦的主要独奏作品。上半场,他演奏了肖邦《降b小调夜曲》、《降E大调夜曲》,以及最拿手的《辉煌的大波兰舞曲》;下半场则是《第四号叙事曲》、《第三奏鸣曲》,安可曲则是肖邦的Op。10,No。11练习曲和数首玛祖卡舞曲。
肖邦的夜曲全都是慢速度的,因此极具旋律性和歌曲性,一方面是忧郁的沉思、明朗的伤感、柔情的表白等典型的情绪和形象,另一方面则是火一般的激情、内心的惶恐不安、沉痛的倾诉以及与叙事曲相辉映的戏剧性和悲剧性的情节。
李云迪的手指轻抚在键盘上,触键匀调,弹性十足,气若游丝的主题,在若有似无的和声背景下飘逸而出,这种极弱的触键要保持歌唱性,在钢琴演奏家中是非常困难的,他却掌握得非常自如,让人难以置信是那架“钢筋铁骨的机器”发出的声音,这是他演奏中非常引人入胜的部分;而在卓越的技巧下,钢琴家将夜曲那温暖而忧伤的浓密意境完美展现出来,他的任何诠释指向和良苦用心都能被明显地感知到。
在《辉煌的大波兰舞曲》中,钢琴家浑身散发出一种魔力,将所有人从沉醉的“夜景”中拉到载歌载舞的节日气氛。丰满的圆滑音阶,精雕细镂的装饰音,豪迈灿烂的触键,舞者似的激情,无不挑起听者最新鲜的共鸣。
肖邦是第一个将叙事曲运用到器乐中的作曲家,他的叙事曲共有四首,其中《f小调叙事曲》比其他叙事曲更富于色彩性,在音调及和声的风格上也更典雅秀丽,乐曲中相互交替着与抒情色彩相近但音调完全不同的音乐形象。
钢琴家漂亮的弹奏,让观众仿佛被催眠一般,将情感彻底交付于他的手中,第一个音便将听众引入了故事的诗境之中。李云迪指下的肖邦,是生动而丰满的生命体,他身上来自东方的浪漫气质与洒脱优雅,在肖邦音乐里找到了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契合点,李云迪式的肖邦征服了萨尔斯堡人。
当地乐评称:
李云迪能透过钢琴“唱出”他自己的声音。他的演奏五彩缤纷,充满活力,他高超的演奏技巧和音乐表现力,证明他确实是一个音乐天才。
四
9月4日、5日,李云迪再次获邀到日本演出,日本人对于这位年轻钢琴家的狂热似乎随着时间推移与日俱增,无论如何,这样的盛情让李云迪非常感动。
此次,他应邀参加了日本NHK音乐节,并与日本杰出的指挥阪哲朗以及NHK交响乐团演出肖邦协奏曲,而该演出的现场录像,随即风靡日本,并在欧洲播放。
9月6日、7日,日本航空(JAL)在京都万福寺主办了大型户外音乐活动,李云迪与英国著名歌唱家莎拉·布莱曼作为被邀请的主要表演嘉宾同台演出。李云迪奉献了李斯特的《钟》及《向阳花》,日本乐迷的情绪瞬时达到当晚的最高潮。大阪电视台录像并转播了这场演出,9日,NHK电视台制作专题节目播放了音乐会的盛况,日航的班机也播放了演出实况。
李云迪在世界舞台游走的同时,很注意保证自己演奏情绪的到位,他不会为了追求某些轰动效应来扩张乐迷的领地,如他自己所说:“我很享受每一场音乐会,它带给我极大的满足感,但是我非常注意在演奏时的感觉,假如在巡演中出现疲惫感,我就会紧急刹车,你必须承认没有人会欣赏一个机器人的演奏。”
因此他坚持每年60场左右的音乐会,使自己张弛有度,以免过于频密的演出破坏对音乐的最佳感觉。
“你会不会因为自己缺乏状态而取消一些计划内的演出?”我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某个把柄,迫不及待将它抛过去。
“总体来说我的音乐会并不多,”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复了我,“我会保证在自己最佳状态的时候才演出,而不是单纯为了演出而弹奏,当我缺乏状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取消一些事先安排好的音乐会,这让经纪公司很头痛,但是没办法,我希望每场奉献给听众的都是演奏的精品。”
“但是,对你的听众来说却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不是这样吗?”
“我觉得听众想要听到的一定是令人感动的音乐,而不是僵直地弹奏,可能我取消音乐会会令他们有所损失,但假若他们听到的音乐是敷衍和机械的,我想他们的损失会更大,说到底我要对我的音乐负责,别的因素都无法超越它。但是,我对我将要举办的每场音乐会都很期待,因为这种感觉让我很激动,我会希望向观众展现新的演奏方法和方式。每场音乐会后我会对自己之前的演奏有一个思考和反省,这个过程就会有新的东西挖掘出来,就会在下次演奏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这个过程不用刻意,也无须力求。”
的确,我可以理解李云迪追求这种“带给观众新的演奏方法和方式”的激动。每个艺术家都试图在自己的艺术乃至精神方面努力探索未知,揭开新的奥秘,展现新的内容,而不仅仅是姿态,他们不满足于已经握在手里的。小提琴家斯皮瓦科夫曾说:“诠释手法是会不断改变的,这种变化的最终结果,就是达到对音乐的真正理解。到那时音乐犹如从原先的未知开始走向明晰。”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钢琴家古尔德会在多年后,重新录制年轻时的成名之作——巴赫的《郭德堡变奏曲》,这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自信。
“据说你到一个城市演出,会根据这个城市的气质来选择曲目?”
“应该说前几年刚开始演出的时候,因为有很多的压力,比如经纪公司和主办方的要求,会事先准备好弹奏曲目,但是现在随着我在艺术和自信心上的增强,就有更多的权力来决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现在演出基本上不会先定曲目,可能要在最后一刻才决定。我始终认为艺术是不可确定的,只有直觉能捕捉到它最灿烂的一瞬间,演出前定曲目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慎重的事,因为向大众表现艺术的这个责任很大。假如这次演出失败,是不可能通过下次来弥补和改正的,每一次的演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允许有半点差池。所以,感觉不好时我宁愿放弃。”
“你的演奏状态是否会因为一些外在因素而受到影响?”当我这样问时,钢琴家立刻作出他的回答,几乎在“我的问”和“他的答”之间没有一丝喘息。
“每场演奏的状态都会受一些外在条件影响,比如场地的大小、观众的多少、音乐厅的声音效果、配备钢琴的音色、灯光的明暗,甚至天气,或者前排观众的一声咳嗽,这些细微的因素都会直接影响到我的演奏情绪,会产生一种非常美妙的化学效应。”
“你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艺术家的心灵都是很敏感和敏锐的,需要随时捕捉某种细微的知觉,以此来引发灵感。灵感是很感性的层面,很难量化或者具体描述,但它对艺术家来说至关重要,不论在情绪上或者技术上,灵感都能带来更高的境界。一场演出如果不断有灵感闪现,演出将会很精彩,反之,一场没有灵感的演出将是缺乏感情和亮点的。”
“灵感只在瞬间迸发,让人难以捉摸,将创作和发展都寄予灵感,会不会太危险了?”我再一次感觉捏到了“把柄”。
“我强调灵感的重要并不是说必须依赖于灵感、拘泥于灵感。其实不用刻意去想它,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努力地去研究和思索,就会产生新的想法和新的理解,再加上个人的悟性,然后在特定环境和事物的影响下自然会引发灵感。当你刻意想要抓到灵感的时候,它离你往往最远,因为将注意放在了灵感这件事,而不是音乐上。当然,有灵感涌动,艺术就可以在艺术家手中光彩夺目,必须承认灵感能够事半功倍,但不能过于迷信和依恋它。灵感的闪现是思想的火花,这需要积累,打个比喻,没有灵感,可能坐在钢琴前十个小时也没用,但引发灵感的积累,就来自于坐在钢琴前不断弹奏的这十个小时。”
还能说什么呢?眼前这个不满24岁的年轻人所知道的,比他这个年纪能知道的多得多。